就在她這話落下,周圍的一切瞬間如鏡子破碎開來。
擁擠狹隘的樓梯里,齊月冷冷地望著面前矮小瘦弱的母親,此時她正抹著眼淚,嘴里不停地訴說著自己的不易。
“正南,你就聽媽媽的話,媽媽都是為了你好,女孩子不用讀那么多書,你看看美麗那個姑娘讀了那么多年最后還不是嫁了人,高中你就不要上了吧,媽媽求你了。媽媽供你讀書真的很累!”
又是這種話!
齊月光是聽到她的聲音就直犯惡心,但她還記得那時候她是怎么回她的,“媽,我可以自己賺錢讀書,我不用你供。”
“你哪來的錢!”
“母親”聲音突然拔高了道,“你小小年紀可別學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你是想嫌媽媽現在還不夠丟人丟得還不夠多嗎?你爸嫌棄我,連你也嫌棄我了嗎?”
“你不該被嫌棄嗎?”
她吼,齊月也跟著吼,“沒生個兒子就能要了你的命嗎?你又不是靠他養著,你都發現他都出軌了你為什么還忍著不離婚。別說是為了我,你從來就沒為我想過。”
“齊正南!”
伴隨著女人的失控,一個巴掌扇在了齊月的臉上。
扇回去扇回去,她憑什么打你!她就是活該!活該!
然而這時另一個聲音又在勸她,忍著吧,她是你媽,她畢竟生了你。你打了她,那就是不孝!
可是,憑什么啊!
讓她受委屈的從來不是她,可每次她在那個男人身上一受了氣,她就會變本加厲地從她身上找回來,她又不是她的出氣筒。
憑什么!
齊月不是齊正南,而且就算是當初的齊正南,被逼急了,那也是會發瘋的!
“啪”
“你這輩子活該你丈夫不愛,女兒不親,你晚年就該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誰也不搭理你。”
齊月扇回去的這一巴掌,扇得對面的“母親”人都懵了,然而只呆滯了一下,她就發瘋似地朝齊月捶打過來。
那時的齊月才剛滿十五,力氣哪里比得上一個常年做活的成年人,被狠狠揍了一頓后,“母親”嗷嗚地坐在地上大哭大叫起來:
“沒天理啊,說她幾句她竟然還打我來了,我這輩子造了什么孽啊,養了你這么一個白眼狼!”
“……我就是養條狗都比養你好,不,你是比那畜生還沒良心啊,我的命怎么會這么苦。”
周圍的鄰居被她鬧騰的動靜引了過來,看著齊月鼻青臉腫的樣子,又看著“母親”坐在地上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
一群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很多都在罵齊月不懂事,但也有人在說“母親”沒用,丈夫管不住人,女兒也管不了,過成這樣也是她自己的問題。
“母親”聽到了說她的話,立即就站起來,罵了回去。
但很快就被別人一戳死穴,“你就是沒用,沒能給你男人生個帶把的,女兒也管不住,你男人不跟你離婚,還留住你過年呢!”
“你……”
“母親”氣得差點撅了氣,但一轉頭,就看向了齊月,伸手抓住她胳膊去掐,“都是你都是你,不聽話,讀了幾年的書你都讀到狗肚子去了。我是你媽,你就該聽我的!”
“夠了!”
齊月也忍夠了,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了她,“你算哪門子媽,我才十五歲你就要張羅把我賣給一個老男人,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嗎?
你早就知道你老公外面有人了而且還有個兒子。為了自己有個兒子,你人臉都不要了,拿錢幫著老公養小三養私生子,還以后想賣了自己女兒,去給那私生子結婚。
誰家媽有你這么當的,你是人嗎?自己女兒讀書就沒有錢,別人的兒子你倒是當個寶貝一樣。你以為你是誰?人家有自己的親媽,你這么不要臉,哪個人想要你當媽!
誰找了你這么個媽,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這是齊月上輩子從沒說出口的話,她太恨了眼前這個“母親”了。
就因為她是個女兒,所以從小她就給她灌輸“女兒沒用”“女兒就是個賠錢貨”的思想,以至于她在上學前,真的是整個人都自卑得抬不起頭。
一直后來到上了學,認識了很多同學,內向的性子漸漸被他們影響,變得開朗起來。
然而原生家庭這時卻發現齊月開始不聽話了,一直用“生恩養恩”壓著齊月想讓她變回以前聽話的樣子。
齊月當然不愿意做他們的傀儡,于是父母親都認為他們有了“兒子”后,他們就認為這女兒再費錢讀書也沒什么用。
還不如早早去打工賺錢給家里減輕負擔,到了年紀再找個人嫁了,到時有了彩禮就能給“兒子”做聘禮。
想到這,齊月真的惡心得要吐了。
所以,什么沒錢不能讓她讀書,不過是怕齊月翅膀硬了,以后不聽話,想提前斬斷她的退路而已。
而更離譜的是,自己的母親還真的就為了一個“私生子”而對自己懷胎十月的親生女兒不管不顧。
媽的,她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知道自己丈夫有了外遇后,不敢質問也不敢去鬧,反而被男人一句“兒子養熟了也會給你養老”的屁話就給忽悠瘸了。
下半輩子就為了這么個狗屁話跟齊月折磨了一輩子。
她當初為什么要給她送老?她就該讓她那會一個人躺在醫院床上,然后被人趕出來,橫尸在大街上。
她看除了環保人員,還會有誰會去搭理她那么一個神經病。
“……出去賺錢吧,只要你真心對你弟弟好,你以后嫁人了也能有個幫襯的。”
“爸爸媽媽都是為了你好,你怎么就聽不懂爸爸媽媽的話呢?”
“警察同志,我們是她爸她媽,我們還能害她嗎?”
“夠了!你們給我統統都滾!滾!”
齊月可不是上輩子的齊正南,這對父母在她眼里簡直就是個笑話。
一個愚昧封建,一輩子沒什么錢卻一心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可惜他那兒子最后等他死了,連他的葬禮都沒參加。
就連齊月最后給他也只是領了骨灰盒,就給他隨便丟進江里。
另一個自私自利,蠢若如豬,活在世上,除了浪費空氣,和折磨齊月的上一輩子,最后老年也活該病痛一身,最后死在了病床上。
齊月上輩子也是個蠢的,就為了一個生養之恩,她老了竟然她還浪費那么多時間一直賺錢給她治病。
她就活該沒人管,被人一輩子踩在泥里也是她的命!
熊熊大火燃燒了一切,齊月冷眼看著幻境里的一切再次破碎,男人女人死前的咒罵聲,周圍低低的竊竊私語,都被她聽在耳里,卻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都過去了!
這輩子的齊月,不會再像上輩子齊正南那樣,窩囊憋屈!
“齊正南,你就不該浪費那么多時間去救她,你應該讓她病死,早點病死了,你那輩子也許就不會那么痛苦。”
站在齊月對面的,最后就只剩下一身狼狽疲憊的“齊正南”。
這個“齊正南”容貌普通,眉眼處透著不屬于她年齡的成熟和疲憊。
聽到這話,她也只是笑了笑道:“對你來說,都過去了,不是嗎?”
“過不去。”齊月冷冰冰地說。
她心里還是很生氣,但這次她只氣她自己。
她怎么就那么蠢,她就應該早就逃離那個家庭,這樣她上輩子即使再苦再累,也總比那樣一輩子困在一個地方好!
“其實,你還是在怨自己。”
“齊正南”微微垂眼,再抬頭,她輕輕道,“因為你知道,你媽媽最后會變成那個樣子,也是有你一部分的責任的。
她曾經也對你好過,只是她被上一輩的老思想給困住了,而你,明明讀了書,學習了新思想,眼看著她被那些老思想困住了一輩子,掙扎了一輩子。
而你卻救不了她,你覺得自己很沒用。”
聞言,齊月輕嗤了一聲,“這種人吃盡了苦頭,她也不一定能醒悟得過來。誰想過要救她?”
也許曾經“齊正南”想過,可現在齊月不會這么想,已經“病入膏肓”的人,除了她自己,誰也救不了她。
拉她一把,就等于跟下水救人“拉溺水的人”一樣,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給帶下去。
“……無論曾經有何種種,但終究是她把養你養大。因果因果,她給了你生,而你也給她安詳的死,你們兩不相欠了。”
“齊正南”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一樣,自顧自地將她想說的話說完。
而就在她這話落下,齊月心中有什么東西一松。
“兩不相欠,我一直以為,是她欠了我。”
然而這話剛過去,她腦海里,又浮過上輩子“齊正南”曾經差點被抓到巷子被墻間的事,是她的媽媽,看到了后不管不顧地拿著石頭砸了人,然后把人打了個半死。
以及在醫院里,她也曾愧疚過她曾經那么對她,甚至還跟來找她的那個“私生子”說,以后家里的房子只會留給“齊正南”,所以“齊正南”最后沒有露宿街頭,還能在小區里安享晚年。
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她罵她打她,咒她,卻也曾在不經意的時候愛過她。
原來她們,是真的兩不相欠!
所以齊月,你沒必要再糾結上輩子的事了,請好好地過好這一輩子吧!
“齊正南”欣慰地看著齊月怔忪的神色,身形如泡沫般緩緩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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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覺得,寫這件事對我來說,最大的意義,就是跟自己的原生家庭和解,跟自己和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