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都應承了,誰知道那么難辦,我好面子還不行嗎。”裴姝氣悶道。
謝顯掀起眼簾來,盯著隔斷后面若隱若現的人影說,
“阿妤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百事利當先。這話騙騙別人就罷,就不必拿來我面前班門弄斧了。”
“說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裴姝不滿咕噥:“我就不能有溫情?”
謝顯不置可否,放下茶盞起身:“你此刻定然在心里罵我多管閑事,可對?“
裴姝無聲回答,知道還問。
“你要施恩于誰,乃你私事,他人無權干涉,只是.....”他繞過隔斷來到裴姝近前,
“你安置裴元昶的位置太巧了,巧到令我生疑,當年官銀失竊一案,你許是有了眉目。”
裴姝登時渾身寒毛豎了起來。
那筆在禹杭河道不翼而飛的官銀不僅牽扯到懷氏一族和孟家的滅門案,同時還牽涉到謝顯外家,鎮國公府。
蓋因那筆官銀,是用于軍需的款項。
眾所周知,打仗糧草補給乃獲勝關鍵所在。
軍需銀離奇失蹤,前線吃緊,本該特事特辦從他處撥付,卻由于涉及面太廣,甚至牽涉到了蕭氏皇族,經手的官員唯恐惹來一身騷,百般扯皮推諉。
因著諸多復雜因素的制約,導致軍需物資遲遲不能運往前線,才致使南夷一役全面潰敗,八萬將士全軍覆沒。
這本不該有的慘痛代價,也是傅家倒臺的導火索。
八州擁兵卻不肯出兵救援,士氣不振。
糧草斷絕,戰士苦饑,無力作戰。
傅老將軍任由敵軍如何叫囂也未出城迎戰。
他死守城中,最終沒等來救命的糧草和援兵,等到的是敵軍攻破了城池。
傅老將軍帶兵浴血廝殺,可終究難以挽回頹勢。
涇銅邊城失守,八萬將士盡數戰死,城中百姓慘遭大規模屠殺,消息傳回來民怨沸騰。
須得推一罪魁禍首出來平息民怨。
時逢皇帝有所忌憚傅家軍,起心動念欲收回兵權,便順水推舟以貽誤戰機之名推了鎮國公府出來背鍋。
一些黨同伐異的朝臣們,借風向之便將全部罪責都扣到傅老將軍身上。
定性為重大軍事事故,千古罪人。
遂欲下詔斬首,傳首九邊。以此警示邊城將士引以為戒。
這相當于完全否定了傅家對邊防的貢獻,視其為罪大惡極之臣。
謝顯憎惡皇族不是沒有理由的。
他的兩個舅舅悍不畏死,奮勇戰死沙場,尸骨無存。傅老將軍在亂戰中被敵軍射下馬背,后被當地民眾趁亂拖走藏于地窖里,僥幸撿回半條命。
人活了下來,卻生不如死。
可恨他一生為國效忠最后竟成了萬民唾棄的罪人,至死都在悔恨:“我不該活的。”
外祖父死不瞑目,外祖母一病不起,憾恨而終。
為國捐軀的大舅二舅不但沒有得到應有的榮譽,反倒背了一身污名。
小舅舅降職左遷邊塞,無詔不得回京,鎮國公府幾近滿門顛覆。
這樣的結果還是謝顯在滴水成冰的寒冬,長途跋涉跑死幾匹馬,迎風冒雪爬上麓山求謁師父,這才好歹為傅家保下一脈傳承薪火。
謝顯與他外祖一家感情非比尋常,他幼年失恃,如今的謝氏主母乃是昔年妾室扶正,大約是他生母的離世另有隱情,父子倆的關系水火不容。
他可以說是由傅家撫養長大的,也難怪他聞著一點味兒,就跟鯊魚見了血似的逮著她不放。
裴姝知道這個時候萬不可露怯躲閃,她抬眸直視他道,
“官銀失竊那年我方十二,長年居于山野,便是回京之后也只是掛了個一族之主的虛名。”
“謝大人浸淫官場多年混得如魚得水,都沒能將那樁奇案一舉查個水落石出。試問,我一個不涉朝堂的閑散家主如何能先你一步得到線索?”
說著,她嗓音變得激昂起來,
“再者,誰人不知五年前那樁懸案水之深,涉及面之廣,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稍不慎就要搭上全族老小性命,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我是得有多嫌命長才會攪合進去?”
“我承認,將二叔外放之地選在奚越,確有我的私心,但不過是因為機緣巧合在奚越拿到一座窯場,想獲得一些便利而已。”
謝顯不說話,只靜靜看著她。
這人難捉摸得很,看不出他是信還是不信,裴姝聲音小了下去:“謝大人如此揣測于我,實在令人不勝惶恐。”
謝顯依然沉默,眸光沉浮似在思量她的話的可信度。
寂然的氣氛,讓裴姝備受煎熬。
終于,他開了尊口:“小狐貍,嘴里沒一句實話。起初我很是疑惑不解,你為何不惜敗壞名聲去接觸沐司公子,后來查明他的真實身份,便悟了。”
懷家、孟家、外祖父家皆遭的是無妄之災,謝顯無意去揭穿沐司的身份,甚至抱著他能把水攪得越渾越好的心態。
他并無停頓的又道:“你甫一下山便派遣心腹嬤嬤前往閩洲,最初目的應當只是單純想為家族開拓一條財路,只是后來你發覺國公府似乎和你的預想出入太大,于是你及時修正規劃,開始頻繁出入采南院,隨之你利用身份便利,將家中族老的窯場據為己有,跟著又借機拿走了秦氏的私產,送裴二郎前往奚越任職。”
“點串聯成線,答案顯而易見,你在鋪一條域外海路連通國內水路,圖謀掌控一國經濟命脈。我猜,裴二郎若得用,你下一步就是扶持他走上封疆大吏的路罷。”
光有財力空無權勢,下場大抵會很慘,盡管她的身份沾了一個貴字,小打小鬧或許無人打她主意。
但若到了富可敵國,渾身冒金光的地步,盤根錯節的世家權貴們必將聯手對她進行圍剿,分而食之。
惡虎也怕群狼。
要擊退蜂擁而至的鬣狗就得手握讓人見之心懼的利刃,方能叫人輕易動她不得。
她落的子無一廢棋,謝顯從迷蒙事態中抽絲剝繭,漸漸明朗之后,都不由感慨她這個操棋手的精妙手法。
她,意欲構建與各方抗衡的勢力,以保障自身利益不受侵害。
她,所圖甚大!
域外海路既是源源不絕的財路也是她的退路,她在落第一顆子之前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謝顯深知,目前他所窺到的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隅而已。
倘若她心中野望,真如他料想的那般,是掌控整個國家的經濟命脈的話。
那么一個地方上的封疆大吏還不足以撐起全局,她必然會在朝堂上有所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