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華帝君幾乎染紅了莫愁海。
他每走一步，便會有更濃郁的血進入水中。
到了最后，君華帝君幾乎一步步往前挪。
玉淵圣主閉上了眼睛，拳頭緊握。
他想過君華會動心，至多也就動搖道心的程度。
卻不想……
竟是這般厲害。
幾乎能將他摧毀的程度。
君華帝君渾身顫抖，他只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徹骨的疼。
可真正的疼，是前方永不回頭的身影。
她的腳步甚至沒有一絲停頓。
他不知自己在海里走了多久，只知道底下的海水一片血紅。
他的雙腿好像已經沒了知覺。
走出莫愁海時，雙腳露出水面，已經只剩白骨。
錚錚白骨上血跡斑斑，他渾身都在顫。
這莫愁海，果真無情能渡，有情難渡。
小道童見他出來，哇的一聲就哭了。
“帝君，您何至于此啊。喝了凈水吧，帝君，求您喝下凈水吧。”
“您說七情六欲乃神靈大忌，您忘了嗎？”
“帝君，前世已過。凡間之事，凡間畢，您忘了吧。這都是您說的啊……求帝君飲下凈水。”
“帝君……”
小道童哪里見過帝君如此模樣，他怕極了。
眾神皆是呆愣著站在原地。
似乎想不到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帝君，會卑微到如此模樣。
天帝微微斂眉，嘆了口氣，手一揮：“諸神退去。”
眾神行了一禮便有序退下。
燭青和周閱怔了怔，最終也跟著師門離開了。
玉淵圣主站在原地并未動彈。
君華帝君渾身血跡斑斑，臉色蒼白，但眼神依舊落在小魚兒身上。
小魚兒，甚至連裙擺都不曾打濕。
她甚至不曾看君華一眼，只朝著等待她的爹娘笑了笑，上前牽起爹娘的手，一路下凡朝大越趕去。
沒人比他更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小魚兒離開，天帝也不再避諱什么。
“君華，你是數萬年的老神君了。”
“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你比誰都明白。”
“那只是你的一道劫。喝下凈水吧……”天帝嘆了口氣，看著君華帝君。
當年始神皈依三界，傅九霄叛下神界，唯一能撐住場面的便是君華。
可他無意天帝之位，最終扶持自己上位。
只在三界危及時刻，他才偶爾現身。
天帝，一直念他的舊情。
“當年你勸我們給言穗穗和傅九霄灌下凈水，如今，你自己怎么就做不到了呢？”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君華，你知道該怎么選。”天帝低聲道。
君華深深的吸了口氣，滿身血腥味，低低的笑了。
“你瞧，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當年我手上割了一道小口子，她心疼的眼淚汪汪。”急忙用嘴給他吹吹。
君華低聲說道。
“凡間之事，不要帶到神界來。君華。”天帝眼神微微一凜。
神界總有無數神靈下界歷劫，有些神靈眷戀凡間，每當此刻……
君華帝君會親自帶著凈水喂他們喝下，斷絕凡間的糾葛。
如今輪到自己，怎么如此困難了呢？
“三界殞落無數神靈，如今更是百廢待興的時刻。神界離不得帝君，也離不得……天道。”天帝沉默良久，才艱難的說出口。
“始神獻祭，神靈殞落，天道崩塌，三界岌岌可危。帝君，您……”
天帝緩緩抽出了一柄劍。
“您不得，干擾小天道歸位！”天帝將劍插入君華面前。
帝君嘴角有些苦澀，當年，素來是自己做這惡人。
如今，竟輪到了自己頭上。
“您好自為之吧。”天帝轉身離去。
玉淵圣主將君華扶起來，一道柔和的光芒落在帝君身上，帝君身上的傷勢頓時好了不少。
“莫愁海傷的不止是身子，更有神魂。我能治你的身體，卻治不了你的神魂。”神魂的痛，比身體更甚。
“君華，我不知該如何勸你。但……”玉淵圣主嘆了口氣。
“她明顯對你無意。”
君華面色一白。
是啊，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對自己無意。
此刻的小魚兒，雀躍的跟在母親身邊。
“娘，懷之可有我高了？他還記得我嗎？”小魚兒跟在穗穗身邊，神色有些期待。
“傻孩子。他何止記得你。你們一母同胞的雙生胎，當年爹娘失責，你們相依為命。你的存在，在他心里，可比爹娘重要多了。”穗穗酸溜溜的。
但也明白，當年自己獻祭，傅九霄執著救她出來。
兩個孩子相依為命的感情是外人無法比較的。
小知言嘴角抿起一絲笑。
“大道無邊，小世界無數。每個世界流逝有差異，算起來啊，你如今才十六歲……”穗穗牽著女兒的手，大道萬千，她的女兒，不知還要歷劫多少回才能證道。
小知言隨著母親落在凡間時，耳邊霎時響起凡間的煙火氣息。
小知言有瞬間的恍惚。
傅九霄和穗穗一路見到什么，都想買給女兒。
小知言神色卻淡淡的，這讓穗穗有些擔憂。
“是不喜歡嗎？娘……竟不知你喜歡什么？”穗穗眼眶有些紅，她對這孩子，是最虧欠的。
小知言拉著娘親的手，滿臉歡喜道：“跟與家人團聚，言言便是最開心的。世間萬物，都乃身外之物，言言并不看重。”
穗穗與傅九霄對視一眼，只得帶著她回宮。
“她是天生該做天道的。”穗穗走在后頭，傅九霄微微點了點頭。
“歷劫回來，連身上的頑皮都被洗去。變得越發沉穩淡然……也不知，是好是壞。”穗穗嘆了口氣。
“這世間因果，環環相扣。我為創世而死，后被神界復生。只怕從復生的那一刻……”
“我的存在，便是為了誕下天道。”穗穗終于看懂了這場因果。
傅九霄捏捏她的掌心：“不，你是為了自己而存在。”
“沒有人為了別人而活，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自私一點，又何妨？”
“三界不是你的責任，沒有誰生來就該為三界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穗穗半響沒說話。
“所有人都要我愛三界愛眾生。”
“只有你，教會我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