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在海上行走了些時日,緊趕慢趕,等到那一座群妖之山,海外魔州出現在眼前時,手里頭的假牝托舉異體法也有了幾分心得。
‘這是取巧的法子。’
他也見過手里的那壺往生泉水,雖然珍貴玄妙,卻不如尋常靈物般穩定,要么大人物是專門針對這法門賜下,要么是如九邱坊晰妙露般從天生地養的寶地中涌現而出,只是這往生泉水高貴得多而已,一定要計較起來,是一種走捷徑的路子。
‘玄妙大藏往生泉水只要能煉進這分神異體,從此之后就有玄牝之妙暈染,可以呼應假牝托舉,躲避劫難。’
李曦明雖然還未煉成,心中已經有數:
‘這可不像分神異體本身的功效,分攤傷創,而是能將術法移走,關鍵時刻還可以救命,搭配上牝水神通或靈器更有妙處…除非有人一口氣把我這分神異體打碎了,假牝托舉都可以一直使用。’
雖然即便打碎了,再去換取一份玄妙大藏往生泉水從頭煉制就是,可李曦明修行身外身這么多年,已經頗有些自知之明——哪天到了把分神異體打碎的地步,自己也很難有命在了。
不過翻來看去,李曦明總體還是極為滿意的,他心中其實劃得很明白:
‘天烏并火雖然為我所用,可到底是明煌出生入死奪來的東西,絳遷二神通是很快的,哪天有出息了,比我先一步紫府中期,或是成就了大真人,天烏并火給他用也更合適。’
既然如此,修持避災躲劫、消弭法術的法門,反倒成了李曦明更傾向的選擇,這假牝托舉異體法到手,也增強了他的信心:
‘這術法有過描述,倘若有多幾份往生泉水養育修行,可以拔高異體,修持一牝,效果更好。’
他久久思量著,已經落在這表面看起來如同世外桃源的血海妖山之上,讓山上的弟子引了路,見了平偃子。
這龍屬的老忠仆一身魔光,修為已經到了極高的地步,雖然看上去剛剛修破了神通,精氣不足,雙眼卻炯炯,顯出頗有自信的味道。
李曦明這么一瞧,察覺出端倪來:
‘好魔頭,竟然修了個寶土!’
寶土修士不多見,江南熟悉的也不過是個素免而已,李曦明仍記得他手頭的魔胎,算算日子,要么失敗隕落,要么也得新生了。
‘那可是炁石魔胎!’
李曦明當時突破未久,不曉得炁石魔胎的厲害,如今見識廣了,又修了外身,明白這炁石魔胎乃是宣土之寶,放在分神異體妙卷里也是上等的法身胚子!
‘便宜這素免了!’
他收了思緒,在這魔頭身旁,已經有個和尚等著了,一身清光,皮膚細嫩,仿佛得道高修,面色沉靜地坐在桌旁,思慮重重。
‘是個神通不淺的摩訶…’
李曦明一合手,心中有疑,嘴上客氣道:
“閣下是…”
這和尚起了身,笑道:
“在下明孟,乃是明慧師兄,他在南北之爭中受了重傷,至今法身未復,不敢外出,由我來替他!”
李曦明這才恍然,毫不客氣地入了座,輕輕抬手,便有數樣金器堆砌而出,一件破舊袈裟蓋在上頭,散發著灼灼的光彩。
李周巍與李曦明這么幾年來可取得了不少戰果,雖然一大部分釋器不曾落在手里,堆在此處的卻也值得一提了,更遑論廣蟬那光彩閃閃的舊袈裟,明孟仔仔細細瞧了,嘆道:
“魏王神通甚廣!”
李曦明盯著他清點收獲,搖頭道:
“你師弟上次換給我們一道靈火,用的烏煙瘴氣!我到如今還在處理!實在沒意思,靈資好,靈物更好,只盼望道友手里能有些干凈的貨色。”
明慧給的絕對算多,可李曦明總要打壓一兩句,眼前這和尚也不怵,笑道:
“施主說得是!小僧也是有備而來。”
遂見他從袖口取出一卷來,墊了金綢,小心翼翼地捧在掌間,低聲道:
“我蓮花寺久據中原,有幾分底蘊,這里頭…有一封法門,是舊時魏宮中的,想必道友感興趣。”
“此卷名為功成行滿述卷,乃是當年魏國收夷王之舊卷。”
李曦明心中一動,靈識查看了,面上卻皺了皺眉,道:
“不知是何等法門?據我所知,蓮花寺并不算早,梁時入京的也沒有善樂道…看這模樣,沒有什么古意,并不像是原本…倒像是拓過的…道友沒誠意。”
明孟也知道拓過的版本實在不能取信他人,更有篡改關鍵法門的嫌疑,若不是師門給的就是這東西,他也不想拿出來多說,口中嘆道
“道友有所不知…昔面梁時仙釋辯法,梁帝偏幫一方,仙以六勝,各位大人都忿在心里,后來趙帝隕落,趙禮宗迎接釋骨七相,第二年就是再辯仙釋…”
此言一出,李曦明抬了眉,眼底暗暗幾分輕蔑,口中道:
“看來這會兒該是釋修贏了。”
明孟默默搖頭,道:
“說來羞愧,本也是仙修連敗了四場,辯到無人敢上,誰知…誰知…”
他尷尬道:
“臺上多了兩人,煮酒低眉看著,聽說一人是落霞山上的真君親傳,叫魏闞,另一人是修越故宗主、真君親傳,叫年顥…”
“于是接下來不敢贏了,這東西的原本,當時輸給了望姓馮家…”
李曦明皺了皺眉,勉強接受他這個理由,將此卷取到手中,看著那燦燦的金字,問道:
“是何等內容?”
明孟胸有成竹,笑道:
“收夷王是替魏帝駕車、執刀的人物,這一道收夷行述秘法,本就是觀想魏帝穿行軍陣所得之法,是傳家的寶貝…魏王想必…有用處。”
李曦明這下知道對方把握是哪兒來的,皺眉不語,明孟卻幽幽道:
“即使魏王用不上…這東西也是司徒家的家傳之物…誰知道有什么用處呢?司徒霍在大宋麾下,想必對這東西也有幾分心動。”
此言一出,李曦明瞳孔微微放大。
‘司徒霍?是收夷王一脈?他?’
李曦明雖然聽聞司徒家曾是關隴大族,可數代以來,關隴的世家可換了好幾批!從來沒想過司徒霍能和魏帝搭上邊,眼下的震撼是實打實的,面上卻笑道:
“他六親不認,你要叫他認祖宗?”
明孟哈哈一笑,撫掌叫妙,只道:
“真人想必也知道,這些釋器雖然珍貴,卻無一完整,我們釋器也不如靈器用料珍貴,難抵上這樣一道古代秘法,我是真心實意來的,一來希望魏王能多多照顧我蓮花寺的人物…二來…在真人的那枚銅盆上。”
“哦?”
李曦明不動聲色,笑道:
“這銅盆雖然有幾分釋道的影子,卻是靈器,可不是一兩道秘法能換的。”
明孟面露難色,道:
“真人誤會了。”
他只道:
“此盤來歷悠久,雖然品質不高,出身卻不凡,乃是大至禪天參堰所立堰羊寺宮的東西!”
李曦明知道堰羊寺宮,更從李周巍那里知道仙修口中的參堰子就是大至禪天參堰,被釋修們捧得很高,心中有幾分明晰:
‘參堰是今釋之始,所以這銅盆…還是靈器!’
他沉吟著,明孟則正色道:
“空無道的創始人,不過是堰羊道統之下一籍籍無名之輩,這銅盆就是其靈器,雖然品質不佳,卻有大因果,因此…空無道趨之若鶩!”
李曦明心中一明,疑道:
“道友真是好心!”
在他看來,明孟完全沒有把這東西告訴他的必要,豈不是自討苦吃?
聽了他的話,明孟搖頭:
“我并沒有換取此物的意思,善樂道也并不想插手空無大欲之間,我只是提醒真人…大欲道已經暗暗瞞天過海,去向道友換取此物——此物一旦落入空無大欲,必然會給魏王營造一勁敵!”
李曦明神情一肅穆,沉默下來:
‘看來…他們的人就是找上過嶺峰那一對師徒了!’
他將和尚的話左右想了一遍,覺得利益與邏輯都有根腳,又去回憶誠鉛的表情,倒也不覺得他像是資敵的人,更像是同樣被蒙在鼓里,久久沉默之后,方才開了口:
“多謝提醒!”
明孟與明慧不同,并沒有那樣重的阿諛之心,見他有了答復,重重點頭,起了身,微微一笑,法力一涌,那卷的字跡已然一一顯了形,李曦明上下掃了一眼,通讀一遍,晦澀至極,皺起眉來,去看明孟。
這和尚雙手合十,聲音很是忠厚:
“論明陽,誰能勝過魏王?在這處使壞,小僧也是不要命了。”
李曦明點了點頭,聽著和尚道:
“我師兄受大羊山之命,駐守江岸,多有打擾了!小僧還有要命在身,告辭了!”
他干脆利落地離去,李曦明則收了東西,仔細思量了,把這銅盆藏好,心中漸漸有數:
‘也算了結了…把那幾爐丹藥煉罷,給兩人送過去,我也應當閉關,專精些術法。’
正準備下山,卻發覺那平偃魔頭等在殿前,含笑看著他,低聲道:
“真人…大王手中事了結,有一句話,托真人帶給魏王!”
李曦明心中霎時警惕起來,面上客氣頷首:
“不知是哪位殿下?”
“白龍祧,備海龍王。”
“請講!”
老魔頭沉沉地盯了他一眼,道:
“魏王曾經答復過龍王,太祖為落霞所害,龍屬是千年故交,想必能辨是非——如今魏王已經是紫府中期,應循舊時諾言。”
李曦明直勾勾地盯著他,口中隱約發苦,問道:
“龍王這是什么意思?”
平偃行了一禮,道:
“等著魏王打到濟水,龍王會親自前來,與魏王商議此事,可盼望著魏王記住了,龍屬雖然不曾插手南北,可對魏王——是有期盼的。”
這白金色道衣的真人久久凝視,沉聲道:
“我自會帶到。”
望月湖。
湖上的風輕輕飄蕩著,急促的腳步聲響徹各地,淡白色的煙氣回蕩在大殿之間,李絳宗急匆匆地從階間下來,又一次拿起玉牌來,問道:
“命令傳下去沒有?各處的燈可都點起來了。”
眼前的少年身材雄壯,金眸灼灼,威嚴卻又柔和,點頭道:
“叔父不必擔心,都已經問過了。”
李絳宗卻顯得有些焦慮,道:
“這次的祭祀,是百年以來頭一次四脈齊聚,共尊宗廟之前,你大父親自發了話,這事情容不得半點差池!”
李絳宗哪能不焦慮呢?他治家也好些年頭了,祭祀從來都是重得不能再重的事,李周巍親自把他叫上來,鄭重其事的囑咐這件事情——這可是頭一次!
他再三檢查了各個殿傳來的消息,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鄭重其事地換了衣服,插香拜了九拜,這才轉去看李遂還,鄭重其事地道:
“洲中就交給你了,我去內陣大殿里見魏王,等著我領旨回來!”
這少年只是點頭,一如往常一般沉穩厚重,卻讓人放心,李絳宗則出了殿,急速到了內陣之中,發覺一向守在門口的老人此刻也不見了。
這讓他更多了幾分緊張,走到大殿之前,深深地吐了口氣,拜道:
“晚輩絳宗請見!”
“嘎吱…”
殿門被開了條縫,燭火的香氣撲滅而來,他隱約發覺一點點金光照耀在重重的階梯之上,密密麻麻布在殿中的燈火受到銅鏡反射,光彩爍爍,如同置身萬千金光中。
“行制罷。”
這是老大人的聲音。
李玄宣這是剛剛被請來此處,正端坐在殿門前,等到前來稟報的李絳宗離去了,離火傾瀉而下,這才見到絳衣金眸的青年浮現在大殿之中,神色凝重。
李玄宣老眼之中閃爍著激動的淚花,他聽了這祭祀的消息就有疑惑,可謂是心中怦然,眼下終于見了他,可謂是滿意至極,長吁短嘆:
‘都爭氣了…什么四脈百年齊聚的第一次祭祀…都是為了這乖孩子的青箓罷了!’
雖然庭州的人口已逾百萬,可青箓實在貴重,李周巍與李絳遷都沒有半點松懈,甚至都不敢前去日月同輝天地,早已借著四脈齊聚,百年大禮的名頭,把整個望月湖都調動起來了。
而隨著無數無形的金光飄蕩而起,穿越而來,那放在案上的玄甕也開始晃動,隱隱發出求饒聲,立在側旁的魏王表情沒有一絲動搖,而是干脆利落的勾連神妙!
“嗡…”
無形的色彩一閃而過,求饒聲赫然終止,拜在正中的李絳遷只覺得一陣耳鳴,眼前仿佛炸開了一片白光,清亮亮的光彩洶涌而入,升陽府中清涼至極,白光涌現!
神通大離書仿佛聞到了什么極具吸引力的天地至寶,瘋狂躁動起來,修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爬升,李絳遷本就等著這一刻,立刻運轉靈識,鎖住神通!
神通頓時困頓在原地,可青霞般的法力還在前赴后繼的洶涌而入,在神通之下凝結成濃厚的青霞,李絳遷卻只覺得渾身冒出冷汗來。
李周巍當年凝結青霞,是借助了神通修滿,進無可進的條件,可他身上明明有懸如空池般的神通,卻不使青霞涌入,頓時左右交錯,困頓起來。
李周巍早在一旁看著了,見他滿面冷汗,微微變色,正要伸手。
正在此時,一股清涼之意涌起,符種本體及時一躍而出,滾滾的青霞頃刻凝聚,化為一符,飄落而下!
李絳遷長吁口氣,冷汗頓消,可他來不及多想,腦海中暗沉沉的黑暗已然破開,浮現出道道赤色,赤金勾勒,色彩紛呈!
貪罟玄離!
此箓感應天陽,收拿命格,承天離奪取之道,行天陽普照之光,拔升天性,昭告光明,但凡性命感應交感之處,必生光輝,奪取本真!
李絳遷只覺得雙眼沉沉,仿佛有火焰涌現其中,眼前暗而復明,有無限離光穿梭,久久不能言語,忍不住吭出口氣來!
這一口氣宛如離火風暴,將大殿中的所有燈光齊齊撲滅,一切黯淡下來,唯有他睜開的雙眼金燦鮮紅,極為明亮。
他有些顫抖的抬起頭來,看向父親:
“這青箓…竟然是性命感應、奪取他靈之大道!”
李周巍微微訝異,在滾滾離火中護住身后的李玄宣,聽著李絳遷略帶激動道:
“此中有天離奪取,天陽普照之道,種種離火靈物,一經服食,除了本身對晚輩的滋養,還會潛移默化地略微增加兒子的性命,正是所謂的拔升天性!”
“這貪罟玄離最重離火性命感應…本身是一道源源不斷的感應源泉,還能奪取吞服他人性命,雖然不能修成自己的,卻能暗暗用于自身修行…”
他這話讓兩個長輩面色齊齊一變,李絳遷卻很快轉了話鋒:
“而這一箓氣變化無窮,本身可以作為我性命感應的參考!用于修行性命的依憑!”
“這代表著兒子若是修行南帝玄擭法一類的法門,不但修行速度極為可怕,施展之時…也是雙倍的性命進行感應!而只要兒子納入了三府乃至于胸中火府,共計四府之物,皆在貪罟玄離感應之中…”
他緩緩抬起頭,就第一時間就有了反應:
“最直接的體現…就在作為大離書感應性命結果的南明心火上!”
他重新抬起手來,那一道古樸且放著金色的離火重新盤旋而起,光彩卻是原來的數倍,灼灼的閃爍在大殿之中,毀滅般的氣息蔓延開來:
“原本這心火是感應我自己的性命,如今是我與貪罟玄離的性命,已經威能大漲,再加之將來容納在四府之中的靈火,必然能更上一層樓!而隨著我性命感應之術的精進,這些優勢還會再被放大!”
李周巍聽了這一陣,眼中灼灼,顯然有不少想法,沉思了一瞬,李絳遷則思量道:
“一些捕風捉影,管束命格的小神妙,有利于測算與躲避謀算,在斗法和行事上頗有助益,卻不甚重要…對性命的拔升太過奢侈,也不必說多少,僅僅有這對性命的感應…便已經是高的不能再高了!”
李周巍久久不語,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抬眉道:
“可別忘了…你還有兩道命神通不曾煉成!”
李絳遷喜而點頭,李周巍則沉聲道:
“性命感應…你立刻去修行南帝玄擭法,一刻也不要緩了!”
李絳遷看了他的面色,收起喜色,李周巍則鄭重地囑咐道:
“在南北之爭你出手之前,一定要將南帝玄擭法造詣提升到一定程度!才能解釋你的南明心火為何威力如此之大!不至于讓人平白疑惑起來…”
李絳遷微微變色,事關自己的身家性命,立刻點頭,行了一禮,一刻也不耽擱,遁入日月同輝天地去了。
大殿之中頓時黯淡下來,只剩下東倒西歪的、在離火中支離破碎的燈架,李周巍將老人扶起,卻見著李玄宣久久不言,顯得有些震撼,抬眉蒼聲道:
“我看了這么多年,前輩晚輩的箓氣我都曉得…常說與性格命數相干…”
“這一道…我看是最毒的。”
西海。
海水濤濤,光暈變化。
一片弱水興起,飄搖而變,其中環抱著的一道小洲水光瀲滟,風景秀美。
溟山亦叫鳳麟洲,乃是舊時弱水妖魔盤踞所在,位處弱水之淵中,如今雖然大為衰弱,卻仍有幾分風光,哪怕是紫府修士,也沒有把握能在此地隨意駕風。
可就在這幽冥不見底的暗沉之所,卻有一點青光灼灼,一道身影靜靜地立在太虛,一雙碧眼幽靜,浮現著冰冷。
‘死活不肯出來了…到底是背后真有人的,倒是敏銳。’
可他的目光并無為難,反而有些危險的果決,手中的墨玉珠串滾動了兩下,琢磨起來:
‘都等了這樣久了,仍沒有人來見我,善樂道要么是放棄它們了,要么…也騰不出手。’
遲步梓唯一有些忌憚的,就是那個堇蓮。
‘這家伙至少歷練八世,又是仙修出身,仙釋皆通,是少數幾個極有本事的人物…性格又古怪,不宜與他斗起來…’
他神色波動了一瞬,腳底滾滾的雨云托舉而起,清濁變化的青光環繞身軀,目光落在那籠罩洲間的大陣上:
清夕雨。
黑沉沉的云彩中隱約有寶鼎挪動之聲,滾滾的青色光彩頓時飄然而落,越發濃烈,很快籠罩整片洲間,陣法上的光彩不斷跳動,發出呲呲聲。
見他毫不掩飾狼子野心,大陣之中一陣騷動,一片神通洶涌而起,如同水波匯聚,凝結變動,光彩漣漣:
宿窮冬!
這府水之光極為奇特,上涌而變化,裹挾著凜凜之寒氣、巍巍之殺機,又有廣袤之域涌現,將傾瀉而下的細雨化解。隱隱有怒聲:
“遲步梓!”
“你神通高強,我等不能及,多退一步,你要什么府水靈物、靈資盡管開口!何必一定要取我族裔性命!”
青衣男子的面色沒有一絲波動,而是輕輕翻手,將那串墨玉般的珠子顯露出來,一片片清光立刻化為鵝毛大雪,夾雜在風雨之間,轟然落下!
“咚!”
天色光暗交織,大雪卻越來越濃厚,兩人的神通不斷交疊,府水之光卻被淥水硬生生頂回陣里,青衣男子閑庭信步般漫步在空中,淡淡地道:
“合黎淵,宿窮冬,兩道都來了…你鳳麟洲道統完整…應該不止這兩道罷?”
他眉頭一挑,道:
“我倒想見一見朝寒雨。”
下方的府水不斷躁動,卻無法阻止滾滾的青雨落在陣法上,接連數十日,哪怕陣法再厲害,終究出現了大片的漣漪。
正在此時,太虛隱隱約約有響動,一和尚踏步而出,神色凝重,手中的黃傘赫然張開,懸浮而起,將諸多淥水一一抵擋,他雙手合十,沉色道:
“大人手下留情!”
這一聲如同驚雷炸響,激蕩起一片昏沉的弱水,正是趕來的明孟!
青衣真人抬了抬眉,笑著看他:
“堇蓮自個不來,不知派了個什么貨色。”
明孟并不生怒,兩手一合,恭聲道:
“在下蓮花寺明孟,尊師命前來為大真人解緣。”
遲步梓笑起來,淡淡地道:
“你們釋修倒是好笑,自個動了貪心,要收人奪寶,就說有緣,于是無故出手,今個兒遭了他人覬覦,倒是懂得說解緣,感情正反好壞的都讓你們說了去。”
他神色隨意,攤手道:
“這底下的府水妖物與我有緣,你們喜歡成全緣法,就把讓給我好了,我不為難你,我只要那只小的,不要老的…老東西留給你師尊當坐騎罷!”
遲步梓向來牙尖嘴利,明孟聽了這一陣話,面色難堪起來,道:
“明孟奉命而來,愿取出一味洞元獻上。”
天空中一片寂靜,回答他的只有砰然而下的大雨。
明孟一陣低沉,咬牙抬眉道:
“兩味!”
眼見天空中的青衣身影仿佛不曾聽到一般矗立著,明孟面色一陣青白變化,手中的散發出更強烈的光輝,口中則沉聲道:
“大真人可想好了,我三人背靠陣法而立,打又豈能輕易突破,師尊已經練成八世,大真人休要得寸進尺!”
“哦?”
天空中的淥水越來越濃烈,隱隱約約傳來遲步梓陰沉的聲音:
“你當我是閹割道統的上儀?還是位格孱弱的寒炁?淥水之盛,唯有郭神通的并火能壓一頭,你以為你是衛懸因?敢在我面前說這話…”
僅僅是一念之間,天空中落下的碧雨變得可怕起來,明孟手中的傘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他心中震怖:
‘好可怕的道行…他邁過參紫太早了!’
明孟不是沒有聽過遲步梓的名聲,江南這么多年來天才輩出,遲步梓的修行速度雖然恐怖,在這些天才之中也只能排個中上…可若是要計較起修道的天資,以邁過參紫的速度來看…這人絕對是可以排在前三的!
紫府修士一旦邁過參紫,神通大漲,與天地交輝更加密切,更何況淥水還有兩道命神通!如今遲步梓的道行…更加恐怖了!
更加讓他驚悚的是,這沉沉落下的淥水…竟然多出了一份別樣的意味,讓他身上的神妙被不斷打落,華光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響…
‘這是什么?神通?術法?’
他來不及多想,天空中的銅鼎赫然從天而落!
“轟隆!”
預想的重擊并未到來,天地中的所有雨點瞬間凝固,滾滾的神妙在半空中攀爬破碎,化為清光飄落,遲步梓終于直起身來,面上的笑容淡了。
西邊的天空中正有無數華光升起,如長階般的黃金赫然鋪開,種種妙法浮屠隨處可見,彩池漣漪,寧靜祥和,檀香滾滾,如同牛奶般傾瀉而下,鋪灑在廣闊的天際。
明孟眼中浮現出喜色:
“師尊!”
一和尚正立在無盡長階之上,身材中等,皮膚白皙,簡單披了半透明的禪衣,面容圣潔,靜靜的盯著遲步梓,瞳孔中有蓮花交疊,不斷綻放。
‘八世摩訶,堇蓮!’
當今天地,一旦達到九世,摩訶大都會前往栴檀林,為法相做準備,不再行走世間,而八世——幾乎是常見的摩訶在人間出手的最高極限!
對標的正是神通圓滿!
他眼中的蓮花開謝,浮現出種種幻象,穿越而來,將天地中的所有雨水沖開,下一刻就要落在這大真人身上,可隨之升起的是滾滾的沉厚之光,濁如墨水,將青衣男子籠罩在內。
明明近在眼前,兩人之間卻像隔著萬里之遙,露水與充斥天地的華光不斷對碰,化為青金二色,遲步梓瞇起眼來,心中突然浮現出個莫名的念頭來。
‘好欠打殺的人物,奇怪…竟然有人這么讓人牙癢癢。’
所有色彩匯聚降沉,明孟心中沒有什么欣喜,反而是有些苦澀的沉沉一嘆,默默的站在原地,面上滿是憂慮。
果然聽著天空中梵音滾滾,那和尚圣潔的面孔上浮現出點點憐憫,唇齒微張:
“遲步梓…家里沒個活口的…既然給龍當了狗,舔你的龍尾巴好了,也敢來惹你爺爺?”
‘我就知道!’
梵音穿越天際而來,那陣里的兩個紫府都呆立原地,明孟則羞愧地低下頭,不敢去看那碧眼鬼的面孔。
‘世尊在上…您老人家釋了恥,我們可沒有…您…您收著點罷!’
遲步梓向來是云淡風輕,頭一次被這一句話震在原地,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在他圣潔的面孔上掃了掃,搖頭道:
“原來善樂道是這樣修的。”
他隱約察覺到了什么,命神通立刻席卷身軀,斬斷氣機,并不與眼前之人對視,而是淡淡地道:
“堇蓮,把府邸沉御玄鱗交給我,我不殺你門人。”
天空之中一片寂靜,隱約傳來震動之聲,眼前的和尚已然幻化出頂天立地的法身,喜樂之面橫跨天際,梵音震動,光彩濃厚,照耀弱水!
“遲…狗!”
遲步梓聽著這話,只覺得心肺翻滾,一片灼熱,瞇眼抬手,亦發了狠!
‘我倒要試試你這蠢賤貨色的本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