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罷了這話,見著寒風撲面,寧婉駕雪而來,在近前落了,見了李曦明略有意外,頷首示意。
汀蘭多看了她一眼,回過神來,輕聲道:
“昭景既然決定了,我便不好多說,就在此地為你闡明。”
“我紫煙門曾經叫作紫煙觀,是地界上的一家小觀,本有些道統,勉強掛在宛陵上宗的小觀名下,元府治世,江南并無太多波瀾,觀中修士常常下山行走。”
“后來祖師太栩學成歸來,神通昭告天地,這才定下紫煙門的太陽正統,我家所得的天下明一道,并非太陽遺留,來源古老,功法寫的就是天下明,而非昭澈心,本是李氏古修南下逃難時留下的。”
李曦明仔細聽著,見她道:
“所需靈氣要一日日采用朝暉明亮的第一縷光,采氣時佐以種種靈物煉制,便能從中誕出,與江南常用的術不同,用的是通白法,四季皆宜,采集時間不長。”
“我宗內備有三份,即使再添幾份也用不了多久,至于我紫煙要什么……”
汀蘭輕輕嘆氣,答道:
“如今這局面,本就是不好說的,我紫煙手里頭雖然有這道功法,卻關系到當年一場叛亂,如今也沒人去修行了,放著就是個禁忌,不如換一道別的紫府功法,也算一條道路。”
李曦明暗自點頭,兩方是盟友,又要一同面對北方的事情,自然是不會多折騰,這樣無疑是最合適的方式。
于是他稍微遲疑,自家能給汀蘭換取的其實不多,盡管是盟友,《明華煌元經》也不宜換出去,明面上的紫府功法也就《白首叩庭經》、《身鎮虎關寶經》、《天須锃金經》、《玄光趕山經》而已。
‘《身鎮虎關寶經》是崔家的東西,鏜金門的功法青池鵂葵分過了,紫煙估摸著也不會少…’
果然,見著汀蘭輕聲道:
“《白首叩庭經》是玉真一系,聽說蔣家滅亡以后落在了湖上,當年的郁家是進了元烏峰的,我聽說過前輩閑聊,提過這事情,其實那時候早早聽說絕了氣,只能徒然嗟嘆。”
“如今玉真一性,正是大放光彩的時候,聽聞貴族已經可以修行此道…也弄出采氣的法子了…”
李曦明笑道:
“這事不難,只是庭上紅塵不多,雖然我家里用了不少手段輔助,最近的一道還要兩年有余,道友予我一份昭澈元氣,兩年后那一份庭上紅塵出來,就送到紫煙去。”
汀蘭自然知道庭上紅塵難得,其實比昭澈元氣價值高得多,否則在紫煙修行的李闕宜早就練《白首叩庭經》了,有完整的紫府道統,誰不去練呢?只點頭,算是把這事情定下來。
寧婉從頭到尾靜靜聽著,身為青池修士,她自然知道蔣家破滅背后有青池的影子,雖然青池的弟子練不到這功法,可道藏里肯定是秘密存有一份的,只是不壞了人家的好事。
達成了交易,汀蘭便駕風離去取,李曦明是讀過《白首叩庭經》的,也不用拿靈氣,隨手一默就好了,趁著這機會,連忙把心中的疑惑說了:
“我見汀蘭諱莫如深…這叛亂怕是一件大事。”
說起這個,寧婉顯得有些惋惜,只答道:
“你也不要怪她,這事情實在復雜,張不了口…我好歹知道點模糊的地方,為你解一解。”
“這一道天下明是紫氣峰在傳承,那時紫氣峰鼎盛,早時候有傳承,一位弟子成就了真人,道號為廷黔。”
“這廷黔…成就真人之時,是他師尊元徑真人看護宗門,閉了關,紫霈紫霂兩個真人因為私事外出,一個避走了東海,另一個…連蹤跡都不見了…一時竟然讓他主事。”
寧婉有些難以啟齒,低聲道:
“那時的紫氣峰隱隱有第一峰的勢頭,這廷黔真人不但自己厲害,座下還有個弟子…也都是極為天才的,但他成了神通…率了心性,倒行逆施,叫她和好幾個弟子隨他雙修…紫煙門上下竟然沒有一個吭一聲。”
此刻她的聲音已經淡不可聞,轉過頭去嘆息,答道:
“元徑真人出關,聽說出了真人,才有喜色,立刻被駭得說不出話,提了人來問,自然說是真心的,一個個泣不成聲,可命神通在,誰知道里頭是或不是,請了鵂葵的靈器,卻不曾想這命神通有些邪性,糾葛來去,鬧出更多丑事。”
“這丑事聽了一陣,再往后頭就不是外界能接觸的了,只聽說,廷黔被斬殺,此女也憤而自裁,元徑真人一蹶不振,后來隕落在西邊,此事再無什么聲音。”
李曦明聽得有些震撼,眉頭緊皺。
除了晚年昏庸的遲尉,太陽道統的道德標準無疑要比海外高幾分,底下不好說,可至少要個面子,且越早的年代越是嚴格,但這事情還真不太好多說……
‘長霄門的成言真人做得更過火…也不過給人落了一二句笑話…一位紫府真人,真要有雙修的心思,不必這樣激烈…怕不是把事情說得輕了,這女修是闞聞兩家的重要嫡系。’
‘紫煙門這場叛亂恐怕斷了層,直接影響了兩位紫府,一位紫府種子,否則當年大真人也不用去齊地收汀蘭一個半路出家的外人回來為弟子…’
兩人忌諱地沉默了,良久見了汀蘭駕紫炁而來,從袖中玉簡、玉瓶,送到李曦明手里,平靜許多:
“請。”
李曦明坦然收下來,靈識一掃,便見里頭數字:
《君察昭心經》
這一道功法果然是四品,與《白首叩庭經》一個級別,李曦明先將之收起,一句謝過了,兩位真人便談起山中的事情,寧婉道:
“空無道退走,后必再來,大欲道被打得疼了,可能一時派不出什么強者,可空無背后的幾家試探出了底氣,不會罷休,終究還會再來。”
“只是他們這么一退,北方一片空曠,寺廟是空無一人,僧侶也好,法師也好,沒有一人留下,只有…滿地慢慢往北挪的百姓,這些人…不好處置。”
“一定是不能派人出去占的,這些地界我等占據了也不過白白分散力量,要是不理會,北邊魔修也不少,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若是把他們接到江北來…”
寧婉顯得憂慮,答道:
“這些人都崇釋,自裁都是不害怕的,恐怕是自找麻煩,到時候徒增殺孽。”
李曦明明白她的不安,白江溪一地可缺丁少戶,便問道:
“道友這命神通…能否將他們救一救…”
兩女同時搖頭,寧婉答道:
“這和神妙無關,他們是真心信奉受苦受難、來世享福,墮入魔道、必下地獄,并非受了什么神妙影響。”
李曦明一聽這話,果真是最棘手,仙釋一比較,至少在‘民心’一方是大大不如的,心里嘆了口氣,只答道:
“那只能派一二十人過去,送到蓮花寺地界去了,否則成百上千的人在山下受屠戮,面上也不好看。”
“倒也是個法子。”
這無疑有些荒誕,打退了北方,還須把人給送過去,即使是換成善樂一道的蓮花寺,這也是件叫人極不舒服的事情,汀蘭的面色也不算好看,可局勢在此,她只能低頭道:
“畢竟蓮花寺至今為止還沒有什么出格的動作,堇蓮更是態度曖昧,當此之時,還應穩住這一道統,最好不要讓他們插手其中。”
這女子只從袖中取出玉符來,交到他手里,提醒道:
“北邊指不準如何變化,如果有要緊事情,我便以此符提示,到時還請速速北來相助,好平定事端。”
李曦明這一身神通、靈器也許不能對抗摩訶,可鎮壓憐愍可謂是當仁不讓,經驗豐富,太陽道統顯然少不了他,而李曦明自然是希望自己有更多的準備時間的,連忙拱手:
“我正好有一兩道法術即將練成,既然兩位道友守了此山,我便回去閉關!”
畢竟是太陽道統的主場,李曦明不好多說,目的達成,把事情給應下來,便馭光而去,落到了湖上。
如今李家人的兵馬都在白江溪和鏜刀山,湖上倒是顯得空蕩蕩,他駕光落去大殿之中,便見李絳壟正在聽著一白衣男子稟報。
這白衣男子生得容貌俊美,風度翩翩,自然是費家的費清翊了。
‘還有這費家,要及時給鵂葵送過去,費清翊本人倒是可以留一留,鏜刀山畢竟缺人。’
見了李曦明化光浮現,費清翊撲通一聲跪倒了,李絳壟同樣離席來拜,向著這真人拜道:
“見過大人!”
不須李曦明多示意,他恭聲道:
“如今家中的第二批修士由費客卿帶領,正準備出發馳援江北,交接畢人,絳夏便帶人轉去鏜刀山,抵御北方。”
李曦明揮手,把費清翊給趕下去,倒是看著側旁的少年,李絳壟立刻起身,介紹道:
“這是絳宗族弟,如今伯脈的人才,一向跟在明宮大人身邊,如今在洲里執掌青杜,是幾個伯脈兄弟里最冒尖的。”
“嗯。”
李曦明聽說過他,見他神色恭敬,頗為平靜,暗暗點頭,雖然沒有太多出色處,但如今不奢求多,有天賦、能聽話就是好的。
他也不指望李周暝能有多少出息,如今家里兩脈,伯脈里能出個李絳宗已經是幸運,遂笑道:
“真是讓你操心了。”
“這是晚輩應盡的職責!”
李絳壟立刻拜了,恭聲道:
“只是幾月前…晚輩家里頭有了子嗣的動靜,欣喜不已,這名字久久拿不準,眼下見了真人,望著真人賜個名,也讓孩子沾一沾神妙!”
‘好。’
他見縫插針,見李曦明笑著搖頭,可究竟是好消息,只稍稍一忖,答道:
“…這東西本該你父親取,只是你來問我了,我便要應你,如今大戰在即,紛亂不已,都去了北邊,也該取個好兆頭,那就指一個還罷。”
“李遂還。”
李絳壟立刻下拜,涕淚橫流,恭恭敬敬地道:
“拜謝真人!”
李曦明掃了一眼,見李絳壟背后的李絳宗若有所思,便暗暗點頭:
“不說有壟夏的心思,至少看得出來。”
要知道李周巍諸子,只有一個李絳遷用了辶,其余壟夏梁年,都沒有按著譜來,甚至宗法里也有隱去不計的意思,這李絳壟得了兒子,取名可是個大問題!
李絳壟這樣見縫插針,非要他這個真人來取名,一口氣跪到了面前,也正是自己不敢擅動,求一個名而已。
面對對方的小心思,他心緒其實頗有復雜,只揮袖道:
“家里如今不好處置,興許你也要去北方,注意些罷。”
說句殘酷些的,除了李絳遷和李闕宛,如今與北邊的斗爭沒什么人不可以犧牲,李曦明即使想把兩人放在身邊,放在洲上,又擔憂終年不斗法、不在生死之間掙扎一二次,不能讓兩人成器。
“紫府也不是天賦高就夠的…沒有師尊、沒有峻弟、沒有家中這么多年的委屈挫折,我豈能渡過那一關?”
“絳遷還好些,可闕宛安穩,這么多年來保護得太好,只讓她修行,也是不應當的。”
他沉默良久,身化流光飄去,到了洲中,這才見了李闕宛,果然仍然在修行、習術,一身修為距離筑基中期也僅有一步,且很是扎實,李曦明讓她起身,輕聲道:
“你也先去閉關,不必磨練修為了,之后的事情,須你應敵。”
李闕宛聞言神色肅穆,立刻退下去。
于是洲中的內陣空蕩蕩,沒了一絲聲響,李曦明只覺得躊躇:
‘歷練我也放心不下,總要時時照應,罷了罷了…走一步看一步罷。’
李家曾經是幾個筑基的修士商議大事,李曦明甚至還是晚輩,不必主導什么局勢,偶爾查缺補漏就好了,他如今一道神通,只他一個真人,底下心思多,不敢說話,更沒有人敢說指點他…
“連大父對我說話都暗暗小心了…哪還能指望其他人…”
這才一路往大殿之中去,見了那一尊逍垣琉璃寶塔,已經化為本體,立在殿中,隱隱約約能看見蕩漾的水火風雷。
他化為天光飛入塔中,用神通把入口鎖住,徑直落在最高層的北宮雷一閣,以神通包裹玉符,懸在雷中,使之隨時有動靜便會破開,這才雙目緊閉,靈識上舉,接觸升陽府之中的符種。
汀蘭是會用玉符提醒,可自家如今家大業大,要是來了個客人、有什么麻煩,李闕宛一閉關,家中人到了塔前找不到人,那可難免是麻煩事,這才要設置玉符。
‘若是有渡遷令,也不必如此麻煩了…好在命神通到手了。’
一瞬間眼前景色驟然不同,已經到了別樣的天地,濃郁至極的靈氣也撲面而來,他只在一片光華皎潔之中坐下,這才把《蹈焰行》取出來。
‘這些年習了這道身法…已經略有心得,再精進一番,便算把蹈焰行習得了。’
‘鏜刀山給太陽道統折騰就是,如若汀蘭那一頭始終沒有尋我,光明天濤與列府天陽遁都可以繼續研讀,多一道術法,到時少一些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