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咆哮如雷霆般在空中響了一陣,悶悶如雨前之雷,江上搏斗的諸修幾乎同時一頓。
最先抬頭的卻是崔決吟。
崔決吟用的一手長明階,這道仙基是明陽一道唯一的束縛、拉扯的仙基,他又是崇州嫡系,崇州研究了幾百年的天光,單論操縱天光一道,場上連李周巍都比不上他。
他袖中光彩燦燦,刺目、炙烤、推拉,將面前的四人玩得團團轉,連他的衣擺都碰不到,李家眾人中他是唯一一個不曾受傷的。
崔決吟始終面沉似水,可這一聲咆哮落在他耳中如同驚雷,手中的天光差點捏不住,他驟然抬眉望去,正正撞見李周巍頸上片片豎起的白鱗。
‘啊?’
他臉上的表情極為復雜,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在半空頓了一瞬,稍稍松開的天光立刻被鉆了空子,那客卿掃去天光逼近,崔決吟的反應很快,步法橫挪,化去攻擊,稍稍緊湊了些,再度陷入苦戰。
管坎的骷髏首正正朝向前方,身下的大地開裂,江河跳出,嘩啦啦流淌,淺黑色的坎水流轉,李周巍的目光在他的軀體上遲疑了一瞬,滿是鱗片的脖頸詭異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下一瞬,他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天光蕩漾,在管龔霄的面前浮現而出,他眸子中血紅色的紋路和脖頸上的白色鱗片皆消失了,只留下滿臉的破碎傷口。
管龔霄卻只拼了命地催動法術,赤光閃閃,他的那聲呼救仍然在半空中蕩漾:
“速速來援!”
這聲求援響徹,都仙道氣勢洶洶的陣腳頓時一亂,上下左右皆有人抽身而來,什么客卿、什么長老、什么嫡系弟子,竟然都有前來支援的意思,李周巍只挺戟而刺,全力將管龔霄噴來的赤光打散,聽著天空中一聲沉沉的喝聲:
“陽至為噓,遂誕六雷!”
正是李承!
李承的實力不弱,修為同樣不淺,他在李曦明閉關之前就突破了筑基,十來年下來已經足夠沖擊筑基中期,只是突破需要閉關幾年,這些年跟著李周巍四處補缺救火,根本沒有時間讓他閉關。
李曦明出關前幾年,他的修為已經到了隨時可以踏入筑基中期的地步,只是密汎三宗越逼越緊,他遂將所有精力投入到雷法之中。
都仙道畢竟是東海出身的宗門,和他在江上對戰的兩位都仙道嫡系還有一位坎水,另一位則是真火,都仙道顯然算準了,前來攔截他的兩位都不甚懼怕雷霆。
此刻銀白色的雷光炸響,滾燙的光彩激蕩,那兩人吃了他這全力一擊,不得不暫時退開。
李承把握戰機的能力并不弱,僅僅靠著這一句讓對陣的兩人分神的時機,六雷玄罰令全力催動,他的身影則在雷瀑之中穿出,踏雷瞬息而動,搶先到了管龔霄兩人面前!
李周巍在那一聲雷霆響起之時就已經抬頭,眉心之處的上曜伏光激射而出,管龔霄已經來不及管李承了,一只手亮出符箓,另一只手掐訣并指,那道晞炁的風沙再次吹起,對上這光。
管龔霄的風沙自然不是上曜伏光的對手,可抵擋一瞬總是夠的,更何況有克制之理?
縱使一時化解危機,他卻完全沒有放松的心情,身側的李承已經猛地張口,吐出一道白亮亮的光點。
紫符元光秘法!
這道光點霎時間放大,管龔霄才來得及把頭高高仰起,另一只手的符箓催動,只聽一聲巨響。
“轟隆!”
一道圓形的白光在空中蕩漾開,明亮的色彩,橫掃過江面,江水洶涌,山石滾落,白光已經膨脹幻化為紫色的雷瀑傾瀉而下。
管龔霄的護盾在雷瀑之中極速幻化為虛無,這位都仙道少主的身上好東西真是不少,僅僅被散落的雷霆輕輕擦了兩下,可燃燒著熊熊烏焰的長戟已然刺來。
管龔霄用力咬牙,從雷霆的束縛中掙脫出來,南惆水運轉,散為滿天灰水,在道書的水流中穿行而走。
可終究沒有那么容易逃去,管龔霄依舊被掃了一下,背后一片滾燙,道袍燒得呲呲作響,他曉得李周巍瞳術立刻能看破,只從水邊穿出,朝最近一人奔去。
最近那人乃是都仙道客卿,方臉大鼻,正忙不迭地趕過來,手中似乎捏的是木德光彩,還未接到人,已經見著冷不丁一道長戟先飛過來,烏焰洶洶。
這客卿哪里敢接,法風戛然而止,退出一步,留著管龔霄獨自應對,這少主氣得六竅生煙,好在遠方的管靈堞與李周巍交過手,早注意著,提前飛來一道白鏢,鏗鏘一聲打在戟上,叫這長戟一抬,管龔霄忙著甩出風沙,驅散天光,得以化水穿過。
李周巍終于抽戟而回,李承則推動雷霆將趕來糾纏的二人擋住,整座江面的交戰之勢終于停滯,漸漸分開。
管龔霄面色蒼白,在江水對面現出身形來,都仙道的修士也一一抽身而走,在他身側停下,都仙道畢竟占據上風,脫身還是很容易的。
殺管龔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鄴檜與李曦明都在太虛之中,絕對沒有當面擊殺對方少主的道理,除非爭端升級到紫府級別。
李家是絕對不希望此事演變成紫府出手的,李周巍破開三人壓制,打廢公孫柏范,又擊殺管坎,尚有余力騰出手來,這場大戰的結局已經可以說是注定了。
盡管李家的實力落入下風,岌岌可危,可都仙道怎么都無法再找出兩人來擋李周巍,管龔霄、李周巍這一類紫府嫡系殺入客卿之中如虎入羊群,能叫局勢大變。
‘還有那明陽道的書生…同樣不簡單…這些年不止我道花了大代價,李氏也在暗暗準備…’
管龔霄脫離險境,心中安定下來,他沉沉地在李周巍等人面上一掃,摸了摸袖中的玉珠手鏈,十枚玉珠僅碎了三枚,心中稍稍得了安慰:
“至少山稽郡李氏與玄岳是管不住了,七處得手,荒野也過了江,占據幾處,有了駐足處,不算虧了。”
他安慰了自己,場上已是安靜之極,李周巍持戟而立,放眼看他,額頭上的傷口正一點一點收縮恢復,李承、崔決吟側立在旁,管龔霄稍稍一頓,壓力頓生,他開口道:
“道友好本事。”
他撂下這一句話,終于駕法水而離去,那三道法器還壓在明亮亮的角樓下,已經管不得了,只能忍痛而去,李周巍目送他離開,額頭上的傷口已經小得看不見。
管龔霄狼狽而去,只覺得耳邊靜悄悄,風聲四起,身邊無人敢說話,一路到了自家地界深處,管靈堞才上來柔聲細語地安慰。
她低聲勸道:
“李周巍此人,類同屠龍蹇、郭神通之屬,得天鐘愛,萬般不公,非神通不能及,兄長寬釋些。”
“我明白。”
管龔霄丟人折將,并不氣餒,只答道:
“自有人對付他,盡力而為即可。”
浮南地界。
金霧遍天,真火流淌。
李明宮手中六角赤焰盞高舉,火光沖天,將金霧紛紛擋在外頭,另一側的重明洞玄屏光彩四溢,青色幻彩下垂,攝住一根根金芒。
浮南地界的大戰已經到了尾聲,司徒末飛懸于高空之上,菱紋的金色羽衣舞動,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丁威锃的長棍,金氣從他的兩頰流下,顯得分外可怖。
對面的丁威锃更加凄慘,一道法身上下皆是傷口,暗紅色的血液滾動,腹部創口巨大,內里亮晶晶的內臟法光盈盈。
司徒末陰沉地望著他,目光在左右輕輕飄動,那只該死又嘴臭的鉤蛇還在徘徊,不知躲在何處。
“時間不多了…”
司徒末并未辜負威名,他的手段甚至超出了李家眾人先前的預估,這位鏜金門主一人頂著丁威锃、鉤蛇一人一妖圍攻打得丁威锃傷勢越來越重…更何況天空之中還有專克飛劍飛針的重明洞玄屏!
雖說丁威锃先前以一扛六,受了點傷勢,可如今這戰績也足夠驚人了,要知道如今的李烏梢可不是泛泛之輩,尾巴上的兩根毒鉤等閑見了都要怵一怵的。
也正是這兩根毒鉤厲害,司徒末先前猝不及防中了一招,僅僅是下巴被擦傷,冰寒之意卻一直從下巴延伸到胸口,服下好幾枚丹藥也不過暫時壓制,還有自家的蠢蛋不曉得這鉤蛇厲害,白白被鉤了一針,差點掉到地上去。
“也不動豬腦子想想!李家好歹是紫府仙族,那海底的普通鉤蛇…白蛇還好些,黑蛇打起架來屁滾尿流,龍都覺得不好吃的東西…能被李家看中?這黑蛇一定有不同尋常之處!”
司徒末常年在東海,對此精通得很,遂再也不敢被他扎中,故而打起來束手束腳,自家得意法術又被克制,竟然進退兩難。
而其余鏜金門幾人,司徒表被李明宮纏住,雖然打得李明宮節節敗退,可在李烏梢時不時的支援之下畏頭畏尾,白猿、李承淮則各自迎敵。
反倒是那霞鰩根腳不凡,極為厲害,往返襲擊,一下拖住三人,他的攻擊雖然不至于威脅生命,可又快又狠,興許是從李曦治手中學來的高明法術,又會了幻影分身,當真是滿天霞影,虛虛實實,難以度量。
打到后半程,司徒末還不見都仙道的援手,心中已經打起鼓來,翹首以盼了許久,才見東邊升起幾道流光,原來是密東地界的筑基支援過來了。
領頭的是一位圓臉女子,李明宮仔細一瞧,正是宋云白,她頓覺心中一涼:
“麻煩了!”
自家的人馬抵擋鏜金門已經是竭盡全力,底下還有一個中了蛇毒的客卿在四處破壞掠奪,越發窘迫,若是再來幾人,恐怕只能退走了…
這女子到了近前,司徒末也認出來了,他對都仙道恭恭敬敬,對李家又嘴上客氣,到了宋云白這,只沉聲道:
“你這女娃!密東地界何須這樣久!”
“何須這樣久?”
宋云白也不怵他,怪聲怪氣地道:
“可不比門主長驅直入!李承解了鴻府山大陣…整座山上到處都是散修和世家望族,鴻府山是真人親口說了要看好的,可怠慢不得。”
她口中說著,笑著到了近前,答道:
“門主若是有不滿呀…還請貴門的紫府真人向我家真人好好問一問?”
鏜金門的真人流浪在外并不算多大的秘密,這話客客氣氣,糾不出錯,難聽得很,司徒末臉色難看下去,可此時一定不能發作,只能道:
“還不來援!”
宋云白卻行了禮,只道:
“門主誤會了,我家少門主捏了密符,在荒野退走,我得了消息,來告知門主。”
此言一出,李氏眾人氣勢一振,宋云白甩了袖子,不管司徒末又臭又冷的臉,稍稍掩護他撤退,就準備駕風而走,司徒末一口氣憋在心頭,只好沉聲道:
“走!”
他立刻撤了法術,躲過突然冒出的一對鉤子,驟然而退,場上一個個身負傷勢,也無人敢追。
畢竟李明宮被司徒末、司徒表前后打了一陣,藥也服了,種種底牌也用了,若是重明洞玄屏、六角赤焰盞有一樣弱了一籌,此刻她都化為真火隕落了,根本無從談追。
丁威锃則是受傷最重的,只是有法身加持,此刻看起來還好一些,白猿、霞鰩受了一些小傷,李烏梢打斗鬼鬼祟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也不過被砍了幾劍而已。
而李承淮本沒有太多斗法能力,對上的又是筑基中期,可他有自家父母給的上羽夜衣和夜鬼密符,對方碰都碰不到他不說,反倒被那夜鬼打得暈頭轉向,此刻他反倒是狀態最好,連法力都沒有太多損失。
李明宮此刻一松,差點倒下去,只招呼著李承淮過來,處理事宜,喃喃道:
“讓人捉了思危族老…我無臉面見老大人!”
李承淮安撫了一句,讓白猿扶她下去,腳底下四處火焰熊熊,黑煙陣陣,才有點起色的浮南地界又被打得大部分山峰陣法破碎,狼狽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