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湖萬里無云,水波蕩漾,藏青色的亭臺立在湖面上,一條長路連接著湖中洲,幾朵石質的蓮花立燈光彩閃動。
這亭子共有八角,繪著八種符文,以朱砂為浮飾,正面對著西邊的西屏山,亭上掛著玉匾,上書大字:
朱芽亭
一身淺紅云緞長裙的女子正坐在亭中,項間瓔珞銀白,手捧古籍,正是李闕宛。
朱芽亭是李闕宛的修術之所,她修行全丹一道,修行術法不是看靈機是否充沛,而是看物性變化,故而李周巍在整片湖上尋找了最善洞變之所,為她建造了朱芽亭。
湖上和全丹還真沒有多少聯系,朱芽亭所在之地乃是當年設下陣法,祭起申白,化解洲上禁斷大陣之地,故而勉強稱得上洞變之所。
原本巫山才是最合適的地方,畢竟曾經是上巫的端木奎修行之所,可惜李曦明在此處證得神通,整座山已經轉化為明陽寶地,故再也不同了。
“族中還要給巫山重新置名,也不曉得如何安排。”
紫府是大喜事,李闕宛卻有些憂色,家中之事事事穩妥,她自己卻有私事未了。
父親李寶馱來了洲中過起了牽犬斗鳥的日子,很是幸福,可自己的幾位哥哥則在洲中經營船事,來往兩岸。
幾個兄弟技術過硬,加上她的面子,自然是生意興隆,可礙了他家的生意,對方一怒之下告到了族正院,說幾個兄長是借勢攫利,幾個兄長當夜便被請去了青杜山。
李闕宛熟知族中事務,也知道幾個兄長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可父親李寶馱急得嘴邊長了好幾個燎泡,已經來找過她好幾次。
她慶幸是正逢紫府,族中眾人心思不在此處,青杜的族叔李周洛也沒有立刻下定論,否則不知會鬧成什么樣子!
她嘆了口氣,放了手中的古書,算算時辰,思索道:
“三月轉瞬即逝,諸宗將至望月湖,還須去迎。”
李闕宛和李絳遷如今是李家新一代的天驕,李曦明成就紫府,李氏晉位紫府仙族,兩人這身份地位立刻不同了,與之前相比不說是云泥之別,卻也連登數階。
李闕宛按了書,心中又喜又憂:
“恐怕在諸宗眼中,如今我與遷哥幾個…已經是當年遲符泊、司通儀一般地位,是一定要去迎的。”
世事向來如此,自家大小事恐怕早就傳到了諸宗手中,李闕宛稍作估計,家主李周巍在諸家眼中恐怕已經拿去同拓跋重原比。
“名望多事端…”
她從亭中飛起,一路飛向云端,正巧見著李明宮著了一身紅裙法衣,乘火云立在空中,她修行真火之道,雉離行又是頗有些火鸞相的道統,在這紅裙法衣的襯托下更顯端莊,大大方方立在空中。
李闕宛恭聲行了禮:
“見過大人!”
李明宮常年在北岸與江邊鎮守,其實與李闕宛沒有見過幾面,可她是伯脈長姐,算得上最親的筑基,加之又是少見的筑基女修,李闕宛自然很親近。
李明宮又大方端莊,很早就得過李曦峻夸獎,自然有很討人喜愛的明艷感,李闕宛親熱地問了好,李明宮盈盈佇立,語調輕快:
“宛兒來了,你跟在我身后就好,那頭絳遷跟著承,在另一側迎接。”
“姑奶奶真漂亮。”
李闕宛掩嘴笑了,李明宮倒是坦然,只看了她一眼,笑道:
“年歲大了,比不得你青春。”
兩人言談之間,李周洛領著一行人駕金氣而來。
他一身華服外青內白,金氣激蕩,練氣六層修為,乃是季脈之首,在李家的地位已經相當高,能讓他來親自引路,這身后之人地位定然不同尋常。
李明宮看他滿意,李闕宛看了眼這位叔叔,心中一緊。
“周洛叔持族中青杜事,自己兄長的事情一定要過他手的…”
李明宮不知她心思,只笑著迎道:
“原是玄岳仙門!在下李明宮…”
“恭喜恭喜!”
面前的男子身著玄岳金衣,顯然也是掌門一級的人物,面白無須,說的些客套話,賀畢,這才道:
“在下玄岳孔孤皙,見過道友!”
這男子客客氣氣,一旁的老頭卻滿臉喜色,胡子翹得老高,扯著袖子笑:
“老夫孔玉!道友可曾曉得?李玄宣可是我好友,好多年的交情了,不知老伙計如今何在?”
孔玉這老頭是個熱鬧感懷的性子,喜氣洋洋,看上去頗為激動,好像紫府的是他,李明宮笑了一聲,答道:
“我聽說過老大人名諱,長輩數次談及,已經在山上等候,請先入內罷!”
這話給孔玉面子,這小老頭馬上抬起下巴,滿意極了,一旁的孔孤皙笑著附和幾句,答道:
“我一路過來,稍備了幾樣禮品,還請明宮收下!”
這東西算得上是玄岳給李家的賀禮,大多是寶藥與法器一類的東西,長奚真人與李曦明紫府之間另論,應該還有往來。
孔孤皙兩旁的修士連忙將玉盒遞過來,李闕宛連聲謝了,恭敬收下來,李周洛請著幾位玄岳修士入密林山脈,余下李明宮兩人停在云中。
李明宮望了一眼玄岳眾人的背影,心中暗暗思索:
“聽聞玄岳的長奚真人壽元也不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玄岳門此番過來…興許有計較。”
李曦明突破紫府,長奚真人是第一個趕過來賀的,雖然占了地利之便,可言辭之間足見心意。
李明宮一邊瞥見李闕宛的目光,見這少女有些心不在焉,明白她在想什么,李寶馱幾個孩子的事情雖小,卻事關李闕宛,她早就曉得了。
這事情其實不算什么,只是要看李闕宛如何處置,李明宮正色道:
“闕宛,不必憂心,族中自有分明。”
李闕宛這才驚醒,連忙道謝,遂見李明宮笑道:
“絳遷可還不知道,否則有人要倒霉了。”
密林山。
密林山并不高,好在山脈雄厚,連綿起伏,四處靈機充沛,郁家覆滅亂成一鍋粥,原本的宮殿臺閣被打的支離破碎,四處混亂。
這些宮殿臺閣并不是尋常裝束,都是修仙之人所造,不是隨意操控土石拔地而起即可,還需刻畫陣法紋路,填入靈材與靈物,不是簡單事。
后來李家接手,接連逢上大事,又逢上南北之爭,也無力修繕這諸多亭臺樓閣,只將林田草藥的院落修了,作為采取資源與修行之處。
直到南北之爭過去,李家有了十年的修生養息,氣力富余,這才有時間一點點將密林山重建,三月以來更是舉族盛事,氣象為之一變,整座山脈煥然。
密林山上下樓閣堆砌,矗立云中,青階密布,靈氣飄渺,山上的五道靈泉噴涌,順著階邊的紋路流淌而下,拐入各個庭院之中,直至山下。
道旁立明燈,皆繪明陽、離火紋路,階上則繪蛟圖海紋,修士往來,在庭院之中起落。
不僅僅是密林山煥然一新,整個湖周十六府兩峰一山皆著新制,處處煥然,湖邊更是立起了六道門樓,皆是仿照煌元關而立。
這門樓白磚堆砌,角樓上雕刻繁復,七十二條脊分明,高十二丈,依據地勢方位而立,大同小異,分別是四象玄業庭淵常曦承清周武。
其中四象門位于南岸黎涇府,最為雄偉壯麗,比其余五門都要高上一頭,常曦門則立在密林山下,與陣法勾連,眾修起落,皆要從常曦門入山,李周洛帶著孔玉從常曦門落下,李周昉兄弟正守在門前。
兩兄弟年歲比李周巍還大,已經抱了孫子,天賦不高,練氣很晚,看起來老成得多,沒有出奇處,孔孤皙稍看了一眼,贊了聲:
“好一座常曦門…”
湖上的六座門樓都是李曦明親自設計,以神通加持,不但花紋有明陽之意,更有玄妙,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兩人雖然不通明陽之道,可玄妙是能看出來的,才進了常曦門,正見一白金甲衣的男子站在其中,肩膀寬厚,金眸凌厲。
孔玉還有所遲疑,孔孤皙已經心中驚嘆:
“李氏白麟…李周巍!”
當年李曦明閉關,李家僅有李周巍、李承撐場子,諸家都盯著他看,孔孤皙剛剛從孔婷云手中接過玄岳門,對此事最是清楚…
望月湖北岸魔頭肆虐,密汎三宗一夜之間在江北立宗,費家求救,李周巍以白猿鎮守北岸,與李承二人截江,利用云攏天南古陣,將之斬殺。
共計不過大半夜,密汎三宗的人才到了半路,李周巍便先將那魔頭斬殺,將首級傳至青池。
人人都曉得那魔頭十有八九是密汎三宗的人,可首級傳到了青池,密汎三宗只能吃了這虧。
北岸之爭從此始,隨后的十年里,從暗中騷擾到明面靈田爭執,李周巍扯著大旗,加上李曦治全力支持,甚至三兩次親自歸來,密汎三宗以數倍的筑基,竟然只能縮減湖中利益,始終無法動搖根基。
隨著李周巍修為、術法漸長,李承熟悉六雷玄罰令,浮云洞除非洞主出手,竟然拿李氏毫無辦法,最后浮云洞主孚斗親自出手,還是讓李周巍跑了去。
李氏遂以云攏天南大陣鎮守北岸,以北岸顆粒無收的代價收縮勢力,卻也不必李周巍時時鎮守了。
雖然如今李曦明突破,浮云洞自行覆滅,可孔孤皙看來,隨著李周巍數次力挽狂瀾,浮云洞本就再難對李氏有真正的威脅了。
他當下見了李周巍,只覺得眸色有異,氣度雄厚,看起來不好對付,卻沒有再多的異樣了。
他遂恭聲抱拳:
“見過家主!”
這金眸的青年向他點了頭,道:
“原是玄岳掌門!周巍見過掌門。”
孔孤皙修為不高,宗內幾個土德功法也不是斗法的料,恐怕還不是李周巍的對手,連忙客氣應了。
李周巍身旁還站了一人,須發半白,相貌溫厚,臉色紅潤,腰旁的兩串藥囊搖搖晃晃,一身修為精深,浮于面旁,似乎修行木德。
孔孤皙并未見過此人,可見他是蕭家穿束,必是蕭元思!
孔孤皙恍然:
“當今的李家,也唯有他蕭元思值得李周巍親自來迎!他那一枚丹藥…先時是人人笑他愚蠢,現下反而人人要夸他有先見之明了!”
蕭元思知道這事情早已經是三月以前,驚得他半晌不曾反應過來,現下仍是滿心喜慰,老人如同服了寶藥,氣色一下好起來,兩眼亮晶晶。
孔玉看得羨慕至極,心中感懷:
“有一位紫府徒弟,還在這弟子突破紫府時出了大力,這位前輩…余生是不必憂愁了…”
常曦門下的人影漸多起來,各家修士都上前同這李氏白麟問好,李周巍雖然實力強橫,語氣卻很客氣,一一應了,少有淡色。
孔孤皙正要上山,一道燦烈的天光卻從天而降,定在階上,化為一位金白色道袍的男子。
這男子五官端正,未有出奇之處,唯獨眸子淺金,眉心處一點天光煌煌。
不必說,這男子定是李曦明了。
孔孤皙不敢多看,目光很快從他身上跳開,男子背后正立著一中年人,相貌平平,胸口佩玉,身著山紋褐袍,孔孤皙瞳孔一縮,撲通一聲跪下去,呼道:
“見過老祖!見過真人!”
孔孤皙這一聲飛出,玄岳門修士皆一愣,趕忙有樣學樣,嘩啦啦地倒下去,霎時間,玄岳門修士皆叩頭而拜。
孔玉等人如今算玄岳高層了,哪里認不出李曦明身邊就是自家老祖長奚真人?旁邊的幾位雖然沒有見過長奚,可自家祖師的畫像一直懸在宗內,自然也很快明白。
玄岳門的先跪倒一片,其余修士稍稍呆了,大多都拜倒,紫府修士的直系修士也拱手低頭,齊齊恭聲道:
“見過昭景真人!”
蕭元思一下抬起頭來,對上李曦明的面孔,老人面上浮現出笑來,李曦明則在眾人的恭聲之中微微行禮,輕聲道:
“見過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