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子相邀…’
空衡立刻抬起頭來,李周巍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地上的虺藥,和尚心中頓覺后悔:
“虺藥這些年可學壞了,心眼真不少。”
空衡并非不懂紅塵間的算計,只是修行釋法,不能隨意以此心揣度他人,這時才后知后覺,方才這樣大的陣勢就是蛟宮宴請,虺藥故意用賀喜搪塞他,是怕他替世子擋下來。
“老妖善學,幾十年學下來,把那一套運得純熟了!”
如今親自見了面,虺藥又請又拜,再拒絕可就要落了龍子的面子,如今龍威正盛,東海恐怕還沒有幾個人敢做這事。
和尚正想著,李周巍從階上下來,聽著“鏘”地一聲,這圓白弧月牙枝的長戟收進儲物袋中,到了虺藥身前,先輕聲道:
“道友請起。”
虺藥心中咯噔一下,聽著李周巍經過他身旁,走到了大殿階前,笑道:
“龍子相邀,敢不從命。”
他如釋重負地爬起來,轉向空衡,低聲道:
“還請道友開一開大陣。”
見空衡施法掐訣,天空中的無形邊界消失不見,虺藥從腰上解下一枚橘紅色的大螺,塞到唇邊,鼓腮吐氣,頓時鳴聲大起:
“嗚……”
岸邊的海水隨著這大螺的聲音沖天而起,海面上升起兩道巨大的海墻,兩水合攏,越過大島上的眾多閣樓,一直蔓延到大殿之前。
“嘩啦!”
海水的潮氣撲面而來,空衡遙遙望去,忖著自己的衣物是白洗了,腳底已經浮現出碧紅色的水階,虺藥做了個請的手勢,李周巍踏前一步,腳底的海水收回,往那海獸身上落去。
一時鎖鏈之聲大作,這海獸奮力而掙,每一片鱗片嗡嗡而振,海面上漩渦四起,竟然扯出一座宮殿來,珊瑚堆砌,珠玉點綴,沿上嘩啦啦如瀑布般淌著海水,色彩絢麗,富麗堂皇。
‘好一座宮殿…’
這僅僅是龍子的座駕罷了,竟然宮室連綿,比宗泉島的建筑還要多得多,虺藥一路領他落入其中,兩側的夜明珠亮起,他指了右邊的大殿,恭聲道:
“主殿是龍子出行所用,請往右側殿去。”
李周巍掃視一眼,左側猶有一宮,只比主殿稍稍低一籌,想必是接待紫府所用,隨著虺藥入了右殿,這妖物答道:
“大人稍待,我駕著碧水鱗獸去,此行去往朱南蛟宮,位在東海之底,幽冥之上,此獸雖善御水,也要個三五天。”
李周巍點頭,虺藥便急切退下了,兩個清純可愛的蚌女從偏殿入內,一枚枚夜明珠亮起,將殿中的諸多珊瑚裝飾點亮,為他沏了茶。
李周巍抬手接過,見是青澄澄的靈茶。
‘虺藥對我家還是了解,沒有拿什么血食上來。’
信手放在案上,他抬頭去看最中間的珊瑚寶座,發覺兩旁的扶手都是鉤蛇腦袋,蛇眼緊閉,鱗片潔白細膩,想來都是鉤蛇中的貴族。
‘在龍屬面前…也不過是飾品罷了。’
李周巍在旁坐下,靜靜觀察,這海獸畢竟是龍子座駕,行駛得極為平穩,毫無在海底穿梭的感覺,他估摸了一陣,把這龍子的地位又提了提。
‘畢竟龍屬子嗣艱難,成年便是紫府,是天下第一尊貴的妖物…’
李周巍所知的龍君就有兩位,一位北嘉龍君,一位晞陽龍君,前一位是合水之主,也是真螭的子嗣,論起歲數,恐怕是天下數一數二的了。
‘真螭九子,六合三淥,唯二在世間逍遙,晞陽龍君是后起之秀,也就是說除了這位合水之主,還有一位龍君,整整三位真君級別的人物。’
‘這位澄海清塘承碧龍子還是什么白龍祧太子…’
李家所認識的人物,在人屬中能與這位龍子相比的恐怕只有那位小王劍仙王尋,至于那位拓跋家的公子,那就差得多了。
李周巍突破筑基費了三年,不緊不慢,體內的煌元關凝聚,法力宛若明光,用著《明華煌元經》這五品功法筑基,仙基是李家有史以來最為華貴的。
李曦明雖然也在修《明華煌元經》,可得到這功法時他已經筑基,終究不如他正宗煉成。
“除去攫取天光,捉拿火焰,驅邪破災諸法,煌元關可以顯形鎮壓敵人外,這仙基還對離火有相當好的親和之能,可以以明光火焰凝聚甲兵作驅從。”
同樣的仙基由不同的人修來也會有一些小小的不同的神妙,李周巍也難說是《明華煌元經》鑄成還是自己本身不同:
“這兩道小神妙…前者算得上有些用處,后者用處并不大。”
他雖然至今還不曾動用,估摸著這些甲兵最多也就摸一摸練氣,在筑基之間的斗爭中大部分時間是派不上一點用場。
“至于術法…”
李周巍二十多年的修行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法術,大多數是二三品的,只聽著筑基之后會有些變化,如今捏起來不過順手了些。
“畢竟品級太低,打斗起來也用不上,除卻兩者…”
李周巍對敵真正的用上的不過大璺金眸與甲子魄煉戟兵術,前者是瞳術,后者是戟術,同樣是法術的一種,如今筑基之后竟然都有變化。
大璺金眸更加神妙,除了原本看穿虛妄的諸多功效外,還可以威懾恐嚇,只要他運起瞳術,沒有對應法術和仙基之人便會覺得他難以力敵,心慌意亂。
至于甲子魄煉戟兵術這戟術是魔道戟法,靠殺敵煉術,如今他喚出的煌元甲兵亦可運用此法,加持他身。
“看來也要功法有契合,筑基之后才能有出色變化,否則不過更加順手罷了。”
此宮畢竟是他人座駕,此處修行太不安全,又滿是合水之氣,李周巍干脆在主位上坐著,一旁的蚌女見他不飲茶,捧著玉壺空站著,不敢瞄他。
三日時間轉瞬即逝,隨著碧水鱗獸止步,身后背著的這座大宮殿也慢慢沉入海中,被法力加持著,坐落在青幽幽的海底,周邊巖石和淤泥沒有一點損傷。
李周巍推了宮門出去,放眼望去一片青幽,頭頂上漆黑一片,海底寶石明珠作燈,將海水照的透亮,盡是詭異明亮的青色,地上則是深紅色的礁石,青紅交織。
東海海底不是尋常修士,甚至不是尋常筑基能來的地方,李周巍先前沒有聽說過任何描述,如今借著這幽幽的燈光,大璺金眸運轉,極目望去,皆是無邊無際的廣闊宮殿。
虺藥在面前的宮階之上,正腆著臉笑,跟在兩只妖物身后,極盡討好,一只暴腮烏甲,滿口獠牙,另一只大腹便便,巨口長須,衣物都與人相類,舉著叉走到近前。
暴腮烏甲的妖將聲音略粗,低聲道:
“此處是朱南蛟府的尾下國,客人隨我來。”
虺藥的腰都快躬到地面上去了,自然沒資格說話,李周巍不卑不亢地點了頭,踏在他身后,那巨口長須中年男子先開了口,語氣軟綿綿:
“尾下國是蚌國,人口雖然昌盛,百姓卻都住在沙底下,那國王前幾日懷了珠,也不能出來迎接客人,還請勿怪。”
“無妨。”
李周巍有些新奇地望了一眼,真是廣闊無邊,既然百姓住在沙底下,這些宮殿想必是給那些蝦兵蟹將住的,心中暗道:
“東海何其廣闊?若是處處皆有妖國,豈不是比得上好幾個海內?難怪龍屬滿足于水下…實在是比岸上舒服得多。”
幾人速度極快,行了數百里,遠方的水中慢慢呈現出一片黑暗的石壁,一直通到天上去,左右看不到盡頭。
巨口長須中年男子低聲道:
“客人修了瞳術,千萬不要向壁上看。”
李周巍眼中的金色慢慢褪去,用肉眼凡胎去看,眼前不過是一片黑暗,隱約有幾點寒光,似乎是幾根長柱。
“哦?可有什么淵源?”
李周巍心中一動,低聲問道。
暴腮烏甲的妖將終于開口,聲音略粗,沉沉地道:
“八公子在上頭。”
少年微微一愣,立刻反應過來,低下目光,只看著地面上的暗紅礁石,兩只妖將更是把頭埋進脖子里,一聲不吭。
能被海中妖物如此寬泛地稱為八公子的哪能還有別人?
唯有那位淥水一道的龍君,整片朱淥海的色彩由來,真螭第八子!
李周巍家中可是有記載的,兩千年前這海本叫群夷,是因為合水真螭的第八子被捉于這海中,龍屬將之縛于海中深崖,打造了九根寒鐵柱,釘死在崖底,斬殺分尸,一夜之間化海為碧,這才有了朱淥海!
‘斬殺分尸…無論還有多少尸體在其上,此處至少也是一位真君,一位真螭之子的葬身之所!’
他曉得自己身有符種,應該不至于一看把自己看殺,按耐了好奇,照舊低眉往崖內部走,一旁的巨口長須中年男子低聲道:
“淥合兩道相生相化,在此處修行有大裨益,道友應當不曉得…上頭可有不少洞府,都是當年與我龍屬交好的修士所居。”
李周巍輕輕頷首,一路入了這崖內,便見一片開闊,上首就是一面大匾:
‘朱南蛟府’
他遂入其中,卻是一片碧藍色的宮殿,水色終于不再是那詭異的青紅,宮殿以水晶為主體,魚蝦引路,遍地是濃郁的靈機。
兩妖引了一路過來,順著這宮殿一步一步向上,在能俯覽整片蛟府的大殿旁停下,在正殿旁候著,巨口妖物道:
“請。”
李周巍上前一步,將翡翠般的殿門開了,發覺殿中正有數位粉衣女子舉袖而歌,正上首端坐著一人。
此人一身銀袍,紋浪繪蛟,面如冠玉,雙眉入鬢,高準大額,兩個額角銀色紋路密布,一直向上沿伸,長到他那雙白角上去。
他的黑發散落,瞳孔呈現出淺藍色,盯上李周巍,微微挑眉,并未說話。
反倒是側旁站起一人,看向李周巍,赤足從臺上下來,帶起一片鈴響,跳到他面前,笑道:
“見過道友!”
這卻是個女娃,不過十二三歲,臉蛋潔凈,眼角生著細密的紅羽,兩眼暗紅,很有笑臉,到了他面前,行了很標準的禮儀。
李周巍回了禮,眼中的金色又亮起來,轉向上首的白角少年,沉聲道:
“望月湖明煌,見過龍子。”
“嗯。”
這少年看了一眼,見他沒有下拜,轉了轉杯,輕聲道:
“澄海清塘承碧白蛟,鼎矯。”
他氣度大方,竟然沒有什么倨傲之氣,將另一側的位置指出來給了李周巍,侍女奉了酒上來,這白蛟看了一眼一旁的女子,輕聲道:
“明煌,這是燕北青梧林的午翩道友。”
這紅羽女子一直掛著笑臉,點頭道:
“沖離午平火陽鸞,午翩,見過道友。”
李周巍聽罷,已然明白,心中暗道:
“一位白蛟,一位離鸞,都不是尋常妖物…”
這只離鸞生得文靜,話卻多得很,立刻迫不及待地開口了,笑道:
“明煌道友,你…是長子,還是次子?”
李周巍覺得她這話毫無由頭,對著她友好地笑了笑,還未開口,那白蛟鼎矯卻先開口,向他舉杯道:
“瞳色暗金,應是長子罷?”
李周巍若有所思,亦不怯場,回敬道:
“府主猜得不錯。”
“好…好…”
離鸞午翩松了口氣,笑道:
“那事情便好辦了…白麟雖兇,尚能為友,白蟬卻不是好東西!”
“午翩…”
鼎矯擋了她的話,轉來看李周巍,朗聲笑道:
“明煌有所不知,當年魏恭帝就是金目白麟,頸下有鱗,我大父與他是至交,父親還見過他,要叫他一聲世叔呢!”
“竟有此淵源…”
李周巍微微訝異,轉念一想,那時魏李統一北方,聲威何其鼎盛,與龍屬有些關系也不顯得為過。
只是眼前局勢來看,從來沒有聽說過龍屬與魏李有多好,自家先前也多半沒得過什么幫助,想來也是那種浮于表面的交情。
“不知…令尊是哪位龍王?”
鼎矯淺藍色的眸子一動,微微一笑,一字一頓地道:
“東方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