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江仙讀過幾個釋修大人物的記憶,手中有幾十份釋修的修行法門,他并未修行,平日里的修行經驗都是李家人化丹后得來,也與釋修無關。
故而不但陸江仙對命數的了解僅限于五目,曾經用法力捏出人形來修行的取巧辦法對命數也不管用——法力可以憑空運轉,可命數怎么能落在一堆法力上呢?
陸江仙捏著這份命數,一時不曾納入鑒中,抽出那蕩江的魂魄來,蕩江還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從步梓體內出來便被封印著。
“等到時機合適,也可把這家伙取出一用,這命數且先備著。”
他忽而有所觸動,便見天空中的明華煌陽御交性隱隱放出光彩,一副景象慢慢顯現出來,卻是一海中島嶼,宮殿樓臺遍地,修士往來。
島嶼上洞府石門緩緩合閉,洞府中的少年盤膝而坐,身上的明光輝映,照得洞府一片澄明。
“李周巍閉關突破筑基。”
陸江仙在太虛中是見過天武真炁神煞性變化成的妖邪的,縱使是不變化,尋常紫府都很難鎮壓住金性,李周巍身上的金性乃是陸江仙親自勾連,仙法高明,沒有太多影響。
可李周巍長子李絳遨陸江仙也親眼看了,沒有陸江仙時時維護鎮壓,李絳遨如今的模樣已經是輕了…
“明陽一性多嗣,伯兇仲惡,影響最深的就是長子與次子,若是算得不錯,魏李宮政恐怕頗為血腥,嫡長與嫡次之爭可不是什么簡單的斗爭,更何況兩位都是天生神異。”
李周巍如今的位格不簡單,在陸江仙的測算中,李絳遨甚至有可能化為赤目白蟬、金瞳白麟一類的怪異,故而在他出生時,陸江仙特地盯得死死的。
“好在…或是受了魏李衰弱影響,或是李周巍畢竟是我捏的命格,李絳遨僅僅非人罷了。”
陸江仙留意了好幾月,這才慢慢轉移目光,暗忖道:
“等多生幾子,便沒有那般麻煩了,不過是性情受影響,多些妻妾子嗣,修行速度能快上好幾成。”
“至于紫府,李周巍習了秘術應該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若是能用上一道明陽靈物,把握便更足。”
隨著眼界漸長,陸江仙如今不是很在意釋修七相和吳越諸仙門,唯一擔憂的就是海內落霞山和陰司這道胎級的勢力,每落一子都要思慮數年,更加不敢妄動。
這兩道仙府級別的勢力蹤跡不現,便更加讓人忌憚。
望月湖。
眾目睽睽,李清虹駕雷浮在空中,費家眾人都低著頭,她輕飄飄落下去,聲音溫柔,卻能響徹云霄。
“道友這是什么意思,快快請起。”
費桐玉自然不肯,可紫色雷霆已經將他托起來了,李清虹輕聲道:
“我仲公與貴族先輩是至交好友,兩家世代結好,怎地到這般地步了?我家大人守岸隕落,可恩情非是用以吞并他家!”
她從儲物袋中取出玉盒來,交到費桐玉手中,溫聲道:
“這盒中是曦明煉制的續救靈丹,道友好好調養身體,清伊還在青池閉關突破,未來大有作為…”
女子看向一側,吩咐道:
“曦峻,著人護送他們回北岸。”
“是。”
李曦峻早已經作好準備,扶著費桐玉下去,一直到李清虹帶著李曦明落在青杜山上,諸家的目光這才移開,各自歸去。
李曦明這頭落腳在山上,嘆道:
“費清伊多年不出關,費家是有些山窮水盡了。”
近年李家越發強勢,費家在北岸梗著無非是寄希于費清伊,可這女子閉關數年沒有消息,李玄鋒又殺盡群釋,費家終于是撐不住了。
李清虹聽了這話,答道:
“他既然當眾表態,不久會送嫡系過來,讓曦峻著手安排即可。”
如今青池內亂,確實是吞并大湖的好時機,費桐玉當然是自愿的,可李費之間的實力差距已經大得可怕,諸世家與司遲兩家可不會這么想。
這樣聲勢浩大應下來反而讓人覺得李氏囂張跋扈,野心勃勃,李清虹雖然拒絕了他,可是以李家的實力與影響力,費氏內附與否不過是點點頭的事情。
“費清伊畢竟是個變數。”
李曦明抱著手,微微偏頭,李曦峻已經邁進殿中來,他姿容極佳,乘著雪進來,大殿之中有種忽然明亮之感,正聽見兄長的話語,隨口道:
“費桐玉長進不少。”
見李曦明望來,青年答道:
“稱水陵之亂還未算清,司元禮必然還要清算唐氏來收買人心,費清伊是元烏峰的人,在不在內無非一句話的事情。”
他向來對局勢洞若觀火,把劍抱在懷里,輕聲道:
“他特地挑了這眾目睽睽的時候,讓大家伙都看得門兒清——哦?費家是李氏的人!那寶貝女兒自然和唐氏沒有半點關系了。”
李清虹明白他一向有計算,仔細聽了,點頭道:
“這一招確實高明,畢竟我就算拒絕也要說些場面話。”
“沒有白來的好處,北岸歸我家了,南岸多靈物,東岸多靈田,北岸多靈礦,如今補上這一環,自家法器緊缺之事終于可以解決了。”
李曦峻抬起頭來,浮現出些追思之色,答道:
“昔年平叔問我家事,我答湖上李家,湖周府峰,如今四十年過去,大湖終入我家之手。”
他這話讓李曦明微微低眉,李清虹立刻補上一句,輕聲道:
“如今唯有西岸的賀道人了。”
說來倒也有意思,這賀道人筑基中期實力,傳聞在青池宗中有背景,在湖上也不須給青池上什么供奉,李家在湖邊一百余年,這人是一次也不曾出現過。
筑基不過三百壽數,這一去就是一百余年!而他成名已久,說白了壽元也不剩多少,李清虹思慮一番,答道:
“昔年聽聞他與宗內某人是至交,故而湖上無人敢惹他,他也自己忙活自己的事…”
“如今除了元修真人,還有誰算得上背景?能與他是至交,恐怕在那一批突破紫府的老筑基之中,恐怕業已身亡了!”
李曦明答了一句,李曦峻微微點頭,輕聲道:
“不如等上幾月,把家中安頓好了,我與姑姑一同去拜訪一番,期間正好寫封信過去,問一問兄長。”
“嗯。”
李清虹輕聲應了,李曦峻順勢低聲道:
“說起這事,宗內復雜,兄長身邊沒個自己人,我想著讓烏梢前輩去幫一幫他…”
李曦峻說話一向好聽且環環相扣,李烏梢認主的是李淵蛟,李月湘身隕,李烏梢確實要跟著李曦治才對,李清虹點頭道:
“他積蓄已經頗為深厚,正好乘著這次功勞給他枚寶藥,前去青池,尋機突破筑基后期。”
青池宗。
仙陣明亮,諸峰緊閉,唯有遠刑峰上人來人往,這峰幾乎通體金鐵,樹立著上千根鐵柱,鐵柱之間鐵鎖相連,猙獰可怕。
山頂的大殿之中,主人卻顯得焦慮不安,持槍而立,眉宇間愁云慘淡。
寧和靖很早就得到了消息。
遲炙云并不能放心遲炙煙,他倒不覺得自己的弟弟會把全部人馬玩得一丁點也不剩,只怕他被屬下欺瞞,故而在不少地方都安插了間客。
李玄鋒大敗釋修,北方毫無消息之時,便有專司飛行的人手從江岸潛歸,符箓加上全身法力急速前行,落在坊市之中全身法力耗盡,立刻有第二人交接升起,夜以繼日,總算讓寧和靖在第二天就得到消息。
“殺盡十八釋?開什么玩笑!”
寧和靖幾乎所有注意力都落在李玄鋒身上,滿腦子都是這個恐怖的戰績,也察覺到了邊燕的不利,初時并未覺得有什么,遲炙煙手中有紫府符箓,甚至可以穿梭太虛,區區魔修能耐他何?不過死些人罷了。
可遲炙云留下的命令要他控制霞光云船,封鎖諸峰,將諸遲召回青池峰,未免小題大做,寧和靖怕被遲炙云出關懲戒,到底還是跟著做了。
等到第二條消息回來,說邊燕山毫無消息,李玄鋒身死,寧和靖慶幸之余,終于察覺到不對,到了第三日晨間,青池峰上的魂燈如同風吹燭滅,滿滿的一片紫色盡數熄滅,只留下零星半點,遲炙煙的魂燈都滅了,寧和靖甚至呆了半刻鐘。
“怎么可能!”
他又轉去看另一側的青色燈燭,這下是滅了個一干二凈,只有幾個守在宗內的修士幸存。
寧和靖如今坐在這大殿里已經通體冰涼,靜靜地坐在上首,下方立著一片修士,大多面有老態,蒼聲交疊,在殿中此起彼伏。
他心中煩悶至極,卻不敢斥喝這群遲家人,只耐著性子,低聲道:
“諸位大人,司元禮必然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諸位可有什么想法?”
下方竟然大半數都是冷眼旁觀,高高掛起,寧和靖看在眼里,只覺得一股怒血沖上腦海,面上表情不變。
遲家伯脈幾個主事的折在邊燕山,這殿中的伯脈人都是說不上話的,其余的都是仲脈遲家人,積怨已久,如今頗有幸災樂禍之感,皆冷眼旁觀。
寧和靖明白這群養尊處優的老紈绔不是什么好貨色,但凡有點出息也不至于這樣老了一點職位都沒有,卻沒有想到這幫人人蠢到這種地步,心中冰涼:
‘司元禮此舉已經害了遲炙煙,這樣急切趕回豈抱著什么好心思!你等到底都姓遲,榮辱與共,豈能冷眼旁觀!’
他又氣又懼,好在仲脈長輩并非全為廢物,還有幾人沉思不語,只是這幾只老狐貍都不開口,靜靜等著。
寧和靖看來看去,唯有兩人立在殿前不語,略有些焦急之色,他認出前頭這人是遲家仲脈嫡長遲符泊,是個厲害人物。
他連忙出聲道:
“符泊!你如何看!”
遲符泊面色沉沉,低聲道:
“和靖叔!邊燕是被紫府算計了!這安淮天就是針對我遲家來的!”
這話讓殿中一靜,遲符泊在仲脈素有名聲,都愿意給他面子,寧和靖聽了這話,只嘆道:
“我豈不知此事?司元禮眼看就要到了,我豈能將他拒之陣外?他若入宗,步梓真人失蹤,元修真人不在…青池上下便要他話事!”
寧和靖身處遠刑峰,司元白當年就是他看管,司元禮數次請見,他只當是個無名之輩,紫府又下了禁令,于是將之冷落門外…司元禮若是主持宗事,遠刑峰一定得是他司家人,公仇私恨,寧和靖豈能有什么好下場!
雖然遲步梓是失蹤不是身死,元修一向對遲家友好親和,司元禮平日里也低調,他寧和靖其實不信司元禮敢多做些什么,可就算不敢做什么,寧和靖為了自己也要多慫恿兩句,連忙低聲向著遲符泊道:
“司元禮此人狼子野心,宗主閉關突破,主位空懸,他定然不會放過…若是讓司家人主位,主家又元氣大傷,遲寧兩家恐怕要受排擠…”
他歪打正著,遲符泊卻同樣不是簡單貨色,野心勃勃,低聲應道:
“和靖叔說得不錯…只是此時又能作甚么?他乘著大勝而歸,我家人手殆盡,又能多說些什么!”
兩人來去一對話,同時皺起眉毛,心中怖然,寧和靖道:
“步梓真人魂燈亮著!”
“天下奇異之地多了去…安知是什么命數混亂之地?”
兩人一合計,對司元禮極速歸來的舉動升起一些恐怖之感,遲符泊立刻轉身,尋了幾位長輩過來,一下子將大殿中的一群人趕出去,只余下幾個自己人,反復琢磨了一遍,遲符泊駭道:
“真人若是有事,伯脈殆盡,諸世家皆有怨心,元修真人若是有意,青池豈能姓遲!”
“可元修真人最親近我遲家!”
一旁頭發花白的老人低聲一句,乃是遲家仲脈大哥遲步樺,滿臉遲疑,皆是不信之色。
他的聲音在殿中回蕩,卻讓他自己慢慢不自信起來,落在幾人耳中更是顯得諷刺,遲符泊面色難看,雙手攥得發白。
寧和靖震怖,慢慢抬起頭來,面上遮著陰影,沙啞著答道:
“紫府之心,誰能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