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回答是清醒與務實。權力永遠不是建立在頭腦發熱之上，尤其是面對一個踏碎數個位面、以暴君之名在諸天萬界鐫刻印記的存在來說，克拉里提很清楚——此刻若是稍有試探和傲慢，哪怕只是言語層面的誤差，迎來的也可能是整個顎骨城的隕滅。
而夏修，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他沒有露出滿意，也沒有多余的戲謔，只是如常的姿態。
克拉里提并不急著攤牌，而且也聰明地沒有逼著自己攤牌，識時務者為俊杰，他就喜歡跟識趣的家伙打交道。
銀色手杖“咚”地一聲敲擊在地面，如同一枚起始信號，宣告一場全新對話的開啟。
“很好，”夏修淡然一笑，“那我們可以慢慢聊了。”
就在此刻，虛空中響起一道輕微的電流波動聲。
阿蒙德的身影如一道數據構建出的幽靈，從夏修身側緩緩顯現。
而只有夏修能看見這個數據幽靈。
“嘖，”阿蒙德環視著王座大廳，雙手插著風衣口袋，哼了一聲，“又是一群端坐在高座上、頭比別人多長兩根觸角的家伙，還以為自己可以左右命運。”
“不過這蟻后……倒挺識相的，沒讓你動手。”
作為老牌天國天使，阿蒙德對于異族的好感度無疑是負數級別。
畢竟死在這老家伙手中的異族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了——注意，這是種族文明為單位，而不是個體位單位。
夏修并未理會阿蒙德那些在耳邊那帶著電音的調侃。
“克拉里提，我來此地的目的你應該已經猜到了一部分。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著合作一下，我現在需要先了解一下當前和平國度內部局勢，再跟你談談合作的事情。”
他的語氣并不顯得咄咄逼人，但卻擁有一種毋庸置疑的上位者氣場。
而那位體軀龐大的女王則微微俯身回應。她的復眼微微顫動，一對觸角在空中輕輕抖動，那是一種謹慎而微妙的情緒反應，既非驚恐，也非冷漠，而是對一尊不容忽視之存在所表現出的尊重。
她沒有立刻作答，而是用一瞬間調動思維節點。
隨后，克拉里提女王沉聲傳來心靈波動，那語調如低鳴蜂音般平穩而有節律：
閣下既然直言詢問，那我也無妨明言，關于和平國度的內部結構與主要勢力，我可以簡要向您梳理。
她的聲音仿佛是從某個群體意識系統中編排而出，帶著信息密度極高的壓縮風格，但卻不失優雅與條理。
您若尋求深入，首先應了解克蘭格汀山的存在——這是和平國度地表最古老的權力中心之一。那座錐形神山，高逾9144米，其巔永恒環繞著云霧與雷霆。據古傳，它由矮人英雄克蘭格汀·銀須親自鍛造，是諸位工匠之神殿中最為完整的一件杰作。
她輕輕一擺觸肢，光幕浮現山形結構圖。
其內部錯綜復雜，既是王國，也是鍛爐之巢——爐火、泉水、長廊、神廟……皆由矮人親手雕刻而成。克蘭洛汀王族統治于其中，日以繼夜地錘煉技藝。外來者若以誠相待，亦可在此獲得最優秀的軍械與戰士援助。
緊接著，她的復眼微微上揚，語調一頓：
而若論及整個和平國度最具權威性的自然掌控者，則非暴風之王莫屬。
由三王一后組成的四象之廷分執雷、風、云、雨之權——他們雖非神祇，卻掌握著貫通位面的自然調控裝置，也擁有冠冕之態。
他們的城堡高聳入云，其外形受所控氣候影響——風之王的塔樓常年旋轉；雷之王的領地電弧不斷；云之女王宮殿四周常浮白霧；而雨之王則居于層云之下、時刻潺潺有聲。
她話音略緩，繼續交代著：
這些人并不喜擾，但若被打破氣候律法，他們亦會聯合出手。
而在說起最后一個名字時，克拉里提女王略微沉默了半秒——那一刻她周身流轉著微妙的神經放電波紋，顯然，這一段內容并非輕描淡寫便能拋出。
……當然，還有圣庫斯伯特。
那是和平國度真正意義上的裁決者。
這位手持罰棍的存在并非某類概念神明，祂具備完全的行動力與干預力。
她語調緩慢下來，像在確保夏修能聽清每一個字：
祂的會堂矗立于世外桃源中央，有一座千米之高的殿宇，其正中便是真理之座，那里記載著祂每一次對地獄的戰爭與勝利。而祂之所以為人所敬畏，并非僅因威勢，更因其思想清明。祂會聽取、審判、宣判，并命令眾多極端虔誠者前往執行命令。
她輕輕地低下頭顱：
閣下若打算在和平國度展開深入行動，須避開圣庫斯伯特的領域，或者……直面祂的目光。
夏修聽完女王的介紹，手指摩挲著下巴，金眸沉靜。沒有立即作聲，而是將眼前這份龐雜的情報快速在心中整合分析。
風暴之王……四位半神，控制整個世外桃源的氣候運行系統，他們并非神祇，卻有半神之力，加之坐鎮日夜之珠周邊的高空城堡，顯然具有完整的位面權柄。
這種角色，已然具備了冠冕者的典型特征——第一閾值，運算效率跟面前的蟻后一樣，都是在10萬億每秒上下。
而那位手持罰棍的圣庫斯伯特……夏修輕輕瞇了下眼。
中等神力等級的神祇，哪怕在黃金王庭都不算弱者，更關鍵的是祂有著神國加持，且是世外桃源原生位格者——這是典型的位面之主。
換句話說，祂并不是哪位外來神祇在此投下神格投影，而是真正意義上擁有整個位面加護的神性意志體。
只要祂坐鎮在真理之座上，夏修若要與之交鋒，勢必會被整個位面結構進行加碼式壓制，如同在以太洋中逆流而上那般艱難。
這就稍微有點棘手了。
雖然他也是機制怪和數值怪，有著諸多外掛；但是圣庫斯伯特這種位面之主，擁有龐大的位面主場優勢和規則加持之力，硬碰硬的情況下對方也是不虛的。
他一邊分析，一邊繼續追問道：“那么，第二層與第三層又是什么狀況？”
女王克拉里提微微前傾，觸須前端閃爍著微弱的光澤，用那種沉穩如宣讀圣旨般的口吻回答：
第二層為——布謝努斯。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
那是一片看似與第一層別無二致的土地——繁茂的山谷、自然形成的果園、平靜的湖泊……但其本質卻更為復雜。它正在被某種更深層的秩序力量召喚喚醒，試圖對抗機械境持續向世外桃源延展的侵蝕，并恢復第三層——梅勞蘇斯。
夏修眉頭輕蹙。
那里的最大勢力名為和諧會，來自主位面的好戰組織。他們自稱帶來秩序和善意，設立“再教育營地”矯正混亂陣營的凡物。可據傳他們的手段過于激進，以至于布謝努斯的本質正逐步從“善良”向“機械境秩序”滑落。如果這種轉變繼續，布謝努斯將會步入與梅勞蘇斯同樣的命運。
“梅勞蘇斯怎么了？”夏修問到道。
第三層……已經不存在了。
克拉里提女王語氣中罕見地帶上了某種淡淡的哀傷。
它在數千年前就已被機械境徹底吞并。據說是被更加古老、更加徹底的上古弗米蟻族殖民化后所致，那些舊日巢系所推行的秩序精神毫無人情可言，冷酷、高效、邏輯至上。現在，我們連曾經的梅勞蘇斯在哪塊機械境區域中都無法確認，只能根據推測認為，最大的上古蟻巢城市所在，便是舊日梅勞蘇斯的核心。
“明白了。”夏修點了點頭，他對于克拉里提女王的配合與坦率表示出贊賞。
雖然對方始終維持著那種謹慎而節制的態度，但正是這種權衡和理智，才構筑起這座顎骨城在秩序之境中得以存續的基礎。
接下來，是正事。
他偏過頭，目光落在一旁如幻影浮現般的阿蒙德身上，老東西正用指尖在空中隨意勾勒著某種術式，似乎正在解構和平國度本地的神祇的法則系統。
“我需要向你再打聽一下其他事情。”夏修心念微動。
銀色手杖一抬，他周身的譜系之力頓時泛起一圈漩渦漣漪，一道如全息影像般的圖案被投射在空氣中。
——那是一個由極簡黑白構成的符號。
畫面中，五邊形的幾何外框宛如某種莊嚴的徽章，其中心則是一只單目盒子般的結構，仿佛一個裝置的仰視透視圖：一個尖角高塔嵌入一個不自然扁平的結構之中，黑色背景中，圖標如審判之眼般冷酷、靜謐，卻帶著某種不可言喻的精神污染感。
一種源自深層精神邏輯層的不協調感在周圍的空間中激蕩開來。
“不知道你認不認識這個標志。”夏修淡然問道。
空氣一滯。
克拉里提女王的反應是立竿見影的。
她那龐大的節肢結構忽地一緊，所有表層甲殼都像戰斗狀態一樣覆蓋加密。她頭部觸角微微前傾，震蕩出一道道低頻的警戒波；一對如同琥珀般復眼深處泛起了某種模糊的猩紅微光，甚至她周身流動著的神經靈能也忽然如盾墻般收束。
這是極度仇恨的表現。
連她背后那本已熄滅的冠冕之環都泛出一圈光暈，映得整片王座區域浮現出微弱的、如機關封閉般的陣列閃光。
夏修察覺到了。
他沒有急著逼問，而是笑了笑，語氣卻緩緩沉了下來。
“看來你認識這玩意。”
他的目光如炬，冷靜且無情。
“這就是我來此地的真正目的之一。”
他抬起手，緩緩握緊。
“我正在追查與這個標志有關的一切存在。如果你知道任何信息——無論他們是否還在此地，無論你們曾與他們有何接觸——都請如實告知。”
空氣再次陷入寂靜。
但這次，是由一種壓抑到極致的肅殺情緒包裹的寂靜。
克拉里提沒有立刻回應。她只是僵立在那王座前的斜坡之上，復眼深處如層層數據風暴般翻滾，似乎在回憶，也似乎在衡量她接下來所要說出的話——是否足以撼動她與夏修之間的脆弱平衡。
就在第五教會的徽章光影仍舊在空氣中緩緩旋轉時，一陣肉眼不可視的波動從蟻后克拉里提那堅硬如玄鐵的胸腔深處緩緩蕩開。那并不是言語，而是一種穿透語言藩籬、直達意識核心的心靈波動，沉郁、低頻、帶著微微的金屬回響：
……閣下，我必須問一句：您與“他們”，是敵，還是友？
她在盯著夏修。
復眼中反射著徽章那極簡、詭異的圖案，宛如兩個無底的多面體內翻滾著滅世的火焰。她的甲殼隱約散發出警戒狀態下才會釋放的熱輻射，一對觸角無聲地擺動，仿佛在偵測空氣中的任何敵意。
但夏修只是微微一笑，仿佛面對著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他的金發在王座廳高聳穹頂灑落的藍金交織的陽光中微微泛光，銀色手杖在他指尖輕敲地面，發出清脆的一聲。
“看來你跟他們，非常不對付。”他說道。
話語落下，空氣中回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振動。
“巧了，我也是。”
克拉里提卻愣住了，她的復眼輕輕閃動了一下，腹部部分甲節緩緩收緊，這是她那種種族特有的“遲疑”反應。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重新審視眼前的這位天外訪客。
蟻后那龐大的身形微微放松下來，心靈傳導也在微妙中從寒冷轉為溫熱。
夏修察覺到了，嘴角彎起一個近乎愉快的弧度。
他向前走了一步，步伐輕巧，卻在地面投下長而清晰的影子。
“敵人的敵人，或許可以成為盟友。”
他摩挲著手杖的頂端，眼神沉靜如鏡，“當然，我不會輕易許下承諾，也不希望你輕易回應我。但我認為，今日的談話，至少證明我們有了真正合作的基礎。”
克拉里提沒有立刻回應，她那厚重的顎骨輕輕抖動，隨后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閣下，如果您真的是敵他們者，那您今日的到訪，將不僅僅是一次意外——而是一次注定的會面。
哦豁，這蟻后不僅能屈能伸，還懂得怎么樣拍馬屁。
夏修在心中對于克拉里提女王的評價又高了一個級別，畢竟像克拉里提這樣子能屈能伸的領導，才是能夠帶領自己族群在這個狗屎一樣的世界活下去的好領導。
君不見上一個對黃金暴君和天國桀驁不馴的吉斯洋人女王，現在墳頭草都已經有三米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