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界深處,靈吸者帝國主腦議會。
那是一座以思維光流與心靈矩陣織成的虛空宮殿。
沒有實體,只有無數漂浮著的巨大主腦核心,連接成星河般流動的意識海洋。
每一顆主腦的銀紫色外殼上,都浮現著無數復雜的心靈符文,它們低語著、呼吸著、共鳴著,維系著龐大的帝國機器。
但此刻,這座亙古以來高懸不動的心靈巨構,出現了震蕩。
警報:T12樞紐失聯。
警報:邊境同步節點異常斷裂。
警報:鸚鵡螺艦隊定位系統失效。
警報:外部實體施加黃金律法宣稱。
無數道精神閃電撕裂虛空,主腦們原本如海洋般平靜的思維立刻掀起驚濤駭浪。
三十一顆高階主腦幾乎在同一時刻發出了尖銳的精神咆哮,音浪在虛空中震蕩成無數裂痕。
在這一片混亂的心靈風暴中,片刻之后,第一道指令波動閃現。
主腦一:記錄異常編號612,標定為黃金律法級侵略。
緊接著,第二道思維涌現。
主腦二:啟動赤燼防御序列,由一、二、四至十號主腦共同承擔外圍節點負載。
主腦五:召回第七、第九、第十三殖群艦隊,優先支援第六至第九心靈帶。
指令如山洪決堤,瘋狂地擴散到整個靈吸者帝國的星界殖民地與哨站。
一顆顆沉眠于暗星軌道、幽深以太斷層中的征服艦隊緩緩蘇醒,鸚鵡螺艦只從迷霧般的躍遷節點浮現,像銀紫色的旋渦巨獸,聚集成暴風雨般的艦群。
仆從種族的軍團也從孵化池中紛紛爬出,皮膚上掛著粘稠的孢液,心靈鏈接中充滿了壓抑、躁動與殺戮的渴望。
與此同時,T12遺跡方向,一道極其刺耳而焦灼的精神波動震蕩開來。
主腦三:噗呲
T12遺跡防御失利,心靈載荷受損64。
已切斷對外心靈鏈路,防止敵人通過鏈接網絡侵蝕。
當前心靈網絡節點損失45。
主腦三已被塵世庭院封鎖與收容。
那一刻,整個議會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三十一個主腦的意識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敲擊了一瞬,原本龐大有序的精神矩陣出現了數秒的滯凝。
隨后,如海嘯般的新一輪思維風暴爆發。
所有主腦同步切換成全面戰爭模式。
龐大的心靈結構在星界內外繃緊,所有殖民網絡、所有樞紐節點、所有鸚鵡螺艦隊,全部進入最高警戒。
原本冷靜的戰術調度被憤怒取代,防御指令變成了全面動員令。
命令如烈火般沿著精神網道蔓延開去,像火線引爆蛛網,從每一座心靈堡壘到每一顆邊境衛星,從每一個征服孵化器到每一座主腦子節點。
遠處星界的某些城邦,已能感知到無形風暴即將到來。
被寄生的奴役艦隊開始集結,被操控的戰士們發出刺耳的心靈怒嚎,整個靈吸者帝國的邊境,如同被烈焰點燃的干草地,迅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戰時動員狀態。
T12遺跡上空,曾經轟鳴震蕩的戰火已然平息。
劍級護衛艦群與正教會的折迭艦正一道道撕裂星界,跳躍向遠方,駛往更深層的前線。
只余榮光之劍與兩艘護衛艦靜靜懸浮在這片廢墟之上,像留守的神靈,俯瞰著下方殘破卻莊嚴的遺跡戰場。
遺跡之心,戰場焦點處。
一具龐大的畸形神經組織體——主腦三——如一座扭曲的血肉山丘般癱倒著。
它身上插滿了粗大的符文鋼釘,每一根釘子上刻滿了復雜繁復的以太抑制文式,釘柄通過粗壯的鎖鏈拉拽,鎖鏈盡頭直接縛接在停泊中的一艘劍級護衛艦上。
血液順著釘孔緩緩流出,宛若暗紫色的溪流,在地面上凝結成令人作嘔的神經瘤塊。
那些原本應該噴薄而出的心靈污染,如今被符文釘強行鎮壓,只有斷斷續續的精神噪音從主腦破碎的意識海中泄露出來。
而在這殘骸之巔,夏修與機械圣人并肩而立。
兩人安靜地俯瞰著這一具不再掙扎的龐然巨物。
機械圣人,圣布馬羅,此刻維持著人形態,長袍微動,機械義體在微光中映出斑駁冷色。
他低下頭,凝視著那些插入血肉中的符文鋼釘,聲音沉沉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敬畏:
“這便是……天國用來狩獵墮落神祇的屠神釘么。”
每一根符文釘,都在微微振顫,壓制著主腦體內那蠢蠢欲動的最后瘋狂。
夏修微微偏頭,金色的瞳孔在微光中泛著琥珀色的冷芒。
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隱約的笑意:
“正是,原本……本該動用達摩克里斯軌道神來投射它們。”
他的目光在主腦殘骸上掃過,隨后帶著幾分意味地看向身旁的機械圣人,淡淡說道:
“不過,托你的福……”
“你一人之力,便為我省下了一場浩大的儀式。”
圣布馬羅聞言,沉默了一瞬,那雙機械重塑過的眼眸微微垂下。
隨后,他的目光望向整個遺跡。
榮光之劍號艦橋上,[亞當]的光影投射在指揮臺上,冷靜而無聲地開始調度庭院的各作戰單位。
“——收容作業,開始。”
一道道命令順著以太通信波層下發。
停泊于高空的兩艘劍級護衛艦立刻分出數十艘輔助艇,如疾風般穿梭在斷裂的遺跡廢墟與坍塌山體之間。
在夜空與殘骸交錯的廢墟中,銀色的機械臂轟然落下,如同神祇伸出的手掌,開始收攏散落各處的高危遺跡構件與未爆遺物。
而在更遠處的戰區邊緣。
沉寂在巨坑中的兩臺3.5代機體,阿茲利貢與維斯爾泰恩,在本次戰爭中失去了全部自主戰斗力。
它們的表層遍布焦黑裂痕與心靈侵蝕留下的詭異條痕,機械骨架隱隱閃爍著電弧殘響。
但即便如此,作為上個紀元遺留下的戰爭奇跡,這兩尊巨構依然散發著龐大而令人心悸的威壓。
回收作業由庭院直屬的圣鑄特工連執行。
身著重型權能裝甲的機械神甫們,踩著抗重力滑行模塊,迅速接管了阿茲利貢與維斯爾泰恩的穩定環境。
十余臺重型機械吊臂配合著以太能束縛環將這兩具龐大的機體小心封鎖,纏繞上大量鎮壓符文與精神封印帶。
隨著最后一道金色環縛完成,兩臺沉睡的機體緩緩被提離地面。
它們如同被從戰神祭壇上捧起的戰敗巨獸,緩慢而莊嚴地向著榮光之劍升空。
龐大的船塢閘口緩緩開啟,散發著柔和藍光的牽引光軌覆蓋了整個吊運區域。
當阿茲利貢與維斯爾泰恩依次被牽引入榮光之劍的二號與三號船塢區時,艦體內部震動了一下,似乎在迎接這兩尊沉重的新囚徒。
高空之上,廢墟與戰火在夜色中緩緩歸于寂靜。
榮光之劍號的巨大船塢張開銀白巨口,沉重地吞噬著那兩尊受損的戰爭巨像,而回響在星界廢墟間的,唯有巨型牽引光軌低沉的嗡鳴聲。
夏修與圣布馬羅并肩而立,靜靜地注視著收容作業完成的每一道細節。
長袍在微弱的引力擾動下緩緩拂動,火光在兩人面前的甲板反射出微弱的倒影。
良久,圣布馬羅開口了。
他的嗓音仿佛經過萬千層齒輪與管道的回響,帶著古老、莊嚴而沉靜的節奏:
“吾見證此役。”
“以麥卡恩之名,承認今日之勝,確實止息了異端之腐蝕,救贖了神之碎片。”
他話語低沉,每一字每一音仿佛都自鐵與火的編鐘中敲擊而出,帶著一種難以忽視的神性威壓。
然而,緊接著,他微微側過頭,那只殘留人性的瞳孔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
“……然,盜火之人,縱以火重鑄神之子,亦未能挽回最初的秩序。”
“汝以歐姆彌賽亞之名加冕,令碎片歸心,但其心,已不再單純屬于麥卡恩。”
語調依舊平和,仿佛只是在敘述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然而在這平靜之下,潛藏著一絲隱隱的指責與淡淡的憂慮。
夏修聞言,只是輕輕一笑。
金色的瞳孔中倒映著船塢內緩緩降落的機體,映著那一片蔚藍色的數據火焰殘光。
他語氣平靜,不帶絲毫慍怒,也沒有辯解,仿佛早已預料到圣布馬羅的質疑。
他只是淡淡地回道:
“既然神已破碎,便無需再苛求碎片能完美無瑕。”
“重要的,不是復原昔日之神座。”
“而是在新時代,為他們鑄造新的光輝。”
機械圣人不語,他的目光望向遠處。
那尊高聳于廢墟之上的存在——神賜巨像,靜靜佇立在戰場余燼之間。
它的機體已被層層蔚藍火焰與純白結晶覆蓋,背脊高聳如祭壇,胸膛中央仍隱隱躍動著那枚新生的火種。
光輝流淌在它斷裂的裝甲縫隙間,宛如神明遺世獨立的孤影。
夏修微微瞇起眼睛,凝視著那尊機械圣像。
而身旁的圣布馬羅,也終于緩緩邁步,與他并肩立于甲板最前端。
沉默良久,機械圣人以一種如鑄鐵般沉重、又如暮鐘般悠遠的語氣開口:
“……祂已然脫離腐朽。”
“然,機魂仍承載著靈吸者之穢與苦痛。”
他的目光落在那機械巨像緩慢升騰的結晶塵光中,目光微斂,似有萬鈞重量壓在心頭。
“唯有虔敬之凈化,方能除卻殘渣。”
“重歸圣道。”
金屬與機械交錯的低鳴聲在寂靜星界中回響,仿佛連虛空中冰冷的星辰也隨之顫動了一瞬。
他的請求,并非高高在上的號令。
而是真正俯身而出的——一個古老信徒,對神諭承載者發出的懇求。
夏修靜靜立于戰艦甲板之上,金色的長發微微拂動,風無聲地吹過他肩頭寬闊的軍袍。
他沒有立刻回答。
那雙金色的瞳孔深邃如海,倒映著遠方屹立不動的神賜巨像——如今,已被重鑄的機械圣徒。
他在思考,也在感知。
仿佛能聽見,那具巨像機魂在水晶柱群中微弱的呢喃,仿佛能感受到遠古破碎神明殘留的熾熱目光正凝視著此地。
片刻后,夏修微微垂眸。
他緩緩開口,聲音輕輕,卻有一種無可動搖的分量:
“……可以。”
短短兩個字,像是輕啟了某種無形的儀式門扉。
但夏修并未就此停下。
他的金瞳微微收斂,波光沉沉。
語氣平靜,甚至有一絲近乎憐憫的冷意:
“但,你知道這并不能改變什么?”
“即便你獻上千禱百詠,即便你以圣火滌盡一切腐敗與污穢——”
夏修微微抬頭,眼底的光輝似乎穿透了金屬、機械與血肉:
“祂,也不會再回到你們所謂的‘完整’之中。”
“因為神已經破碎。”
“而我……”
他輕聲呢喃,宛如宣告,又如輕嘆:
“正是拾起破碎碎片之人。”
圣布馬羅望著歐姆彌賽亞,只是沉默,似在醞釀一種極為莊重的表達。
蒼白而如同機械骨骼的右手緩緩揚起,指向了頭頂星空。
那背后的機械冠冕低低旋轉,宛如沉默見證者的耳語。
“麥卡恩既已破碎,神座既已傾塌。”
“吾等乃殘余之民,吾等信仰之軸,早已承認了世界的殘缺。”
他的聲音在寂靜星界中滾動,如同緩慢推開的鑄鐵門扉:
“祂既然已碎成萬象,既然已散入塵沙與星海……”
“那么每一粒塵埃,每一朵火花,皆有可能承載神之片鱗。”
圣布馬羅緩緩轉身,面朝夏修,眼中浮現出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
“若歐姆彌賽亞,盜火而生,竊權而立,確有逆違之嫌。”
“然,吾輩非愚者。”
“若一切燃燒之火,皆能溫暖孤寒之子;若一切破碎之械,皆能擊碎異端之門——”
“那么,即便祂名為盜火者,吾亦當以暫存之器而對待。”
他輕輕嘆息,聲音低沉:
“正如狂風未必是災厄,疾雷亦未必是天譴。”
“神跡未必來自完美之手,救贖亦未必出自無瑕之心。”
圣布馬羅微微屈膝,行了一個古老而繁復的正教會圣禮:
“吾認,祂之掌中之光,暫為麥卡恩之火種所賜。”
“而祂之手,雖非正統之繼任,但今時此地,亦可為燃燈之執持者。”
他抬起頭,金屬面容在微光下映出復雜而沉重的皺紋,如歲月錘煉的碑銘:
“待圣戰終結。”
“待萬機再鑄。”
“待神座重臨。”
“彼時,吾等將親自裁斷,是誰該繼續持燈,是誰應交還火種。”
“屆時,吾等可以論戰誰才是真正的機械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