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地不大不小,中間隆起一座小土堆。
由于沒有鋪水泥做硬化,也沒有撒除草劑,墳地長滿了雜草灌木。
帶了鋤頭來的幾位,紛紛戴上手套,擼起袖子,跳下墳地,開始干活。
除了陸悠,他將袋子撂地上,拄著鋤頭,袖手旁觀。
唐婉來到陸悠身旁,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呼吸沉重。
“你村的祖墳可真夠遠的,要不是最近有鍛煉,估計得躺地上。”
陸悠看向隔壁一小片空地。
陸靜姝和兩位小朋友圍成一圈,將兩只小土松推倒在地上,進行慘無人道的蹂躪。
嘻嘻哈哈的笑聲與修勾凄慘的哀嚎此起彼伏。
“坦白說,這邊我也是第一次來。”
唐婉擰開礦泉水瓶蓋,仰頭喝了一口,聞言頓感驚訝,“第一次?你之前從沒回村掃過墓?”
“我們村掃墓分兩天,第一天集體掃公墓,也就是最頂上的幾位老祖宗。由于老祖宗比較多,墳地分布的位置又比較散,只能分出幾支隊伍去掃。”
“原來如此。”唐婉恍然的點了點頭,“先前村里人爭那么大聲,就是在爭怎么分隊伍?”
“差不多。”
陸悠拿走唐婉手中的礦泉水,對著瓶口就喝。
已經老夫老妻了,些許口水,早習慣了。
“其實主要是爭去哪個墳。有些人迷信,覺得這個墳有財神爺,拜了今年保發財,那個墳有文曲星保佑,能提供孩子成績。”
“這不明顯封建迷信嗎?義務教育普及多久了,還有人信這個?”唐婉難以置信道。
“牛頓夠偉大吧?到老不還是去研究上帝了?”
唐婉無言以對。
這時,墳地上一位勞作的胖大嬸停下動作,喘了幾口氣,余光不經意掃過陸悠的位置,當即皺起眉頭。
“那邊的小伙子,拄著把鋤頭不干活,光在泡妞是吧?”
陸悠左右看了眼,在場有鋤頭不干活的,貌似就剩他一個。
“你是在說我嗎?”
“不然呢?”
“我剛鋤過草了,現在休息一下,沒騙你。”陸悠一本正經道。
“你騙人前好歹掩飾一下!鋤頭上一點泥都不帶,還是全新的,也敢說自己鋤過草,當我瞎啊?”
陸悠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將礦泉水還給唐婉,在她憋笑的神情下,跳進墳地,加入干活的隊伍。
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
一伙人齊心協力,有鋤頭的揮舞鋤頭,賣力墾地,沒鋤頭的使出雙手,將雜草枝干扔到一邊。
漸漸的,原先被植被覆蓋的墳地顯露原型。
二十多分鐘后。
一座嶄新且完整的墳地顯現。
看著眼前的杰作,眾人無不欣慰,議論紛紛。
“這鏟山,還是得有鏟的過程才有意義啊!”
“確實!像那些做了硬化的墳,過來燒點紙錢,上兩炷香,再點個炮就能拍拍屁股走人,太公式化,既沒參與感,又沒儀式感。”
“墳地,一年來不了兩趟,做再好也是做給別人看,不如把錢省下,讓后生仔多出力。”
“是這樣,沒錯。當代的年輕人,成天不是坐辦公室就是躺床上,身體素質差得很,稍微走兩步就大喘氣,就該多多鍛煉。”
陸悠以鋤頭為凳,坐在一旁,聽著村里諸多長輩對年輕人言語抨擊,心里波瀾不驚。
“老公,辛苦你了!”
唐婉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陸悠轉過頭,一瓶擰開瓶蓋的全新礦泉水擋在面前,距離鼻尖不足一厘米。
“要不要喝點水?”
“謝了。”
陸悠接過礦泉水,仰頭就喝。
瓶中水平線快速下降,大量清涼的水流劃過干癢的喉嚨,小部份從嘴角溢出,打濕了衣襟。
直到瓶中水僅剩一半,陸悠才停下,長出一口氣。
唐婉挨著陸悠坐下,鐵質的桿子因承受兩人的重量,彎曲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老公。”
“嗯?”
唐婉指了指墳地正中位置隆起的小土堆,壓著嗓子,小聲問道:“這地里埋的是誰啊?”
“我看著像是知道這種事的人?”
“連自家老祖宗你都不認得?”
“我一沒在村里不長住,二沒接觸過村子的事務,認得才奇怪好吧!你要真好奇,想深入了解,”陸悠輕抬下巴,點向領隊老人,“去問那位老伯,他能講給你聽。”
“你認識他?”
“不認識。”陸悠搖了搖頭,“但他應該認識我,”
“那算了,和陌生人打交道不是我的強項,而且一上來就得問候人家老祖,多冒昧。”
休息了一陣,領隊老人再次招呼眾人,并分配工作。
有人去擺供品,有人去點佛香。
陸悠接到的任務很簡單,燒紙錢。
玩火嘛,有手就行。
陸悠提溜著一個鐵桶走到墳頭旁。
鐵桶的大小與常見的家用水桶一般無二,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周身有元寶、錢幣狀的鏤空紋路,由一位同行大叔提上山。
陸悠從一位抽荷花的大叔手上借來打火機,又從一沓印有錢幣的黃錢紙中抽出兩張,對折兩下,點著打火機,湊近黃錢紙的邊邊角角。
不消片刻,微弱火苗亮起,并快速吞噬燃料,壯大自身。
待到火苗差不多巴掌大,陸悠將其丟進桶中,然后把其余的紙寶、冥幣等等拿上手,拆分成小份,每隔十來秒往里扔一份。
馬無草不肥,火無薪不壯。
在一把把紙張的喂養下,火焰熊熊燃燒,迅猛膨脹,高度沒一會就超過了鐵桶。
熾熱的高溫撲面而來,陸悠識趣的后退半步。
火的確好玩,但玩火自焚就沒那么有趣了。
見陸悠玩的不亦樂乎,唐婉也是心癢癢。
“老公,我也想燒。”
“地上袋子里有,自己拿。”
人多力量大,有了唐婉的加入,紙錢的消耗速度顯著加快,不過火焰的高度倒沒繼續攀升,維持在恰好超出鐵桶的邊緣。
陸悠猜測,是氧氣濃度不足,制約了火焰的進一步成長。
這邊紙錢消耗完,那邊的供品和佛香也全都擺放妥當。
領隊老人呼喊眾人集合,開始祭拜先祖。
最先是領隊老人自己,外加另一個老長輩。
兩人雙手合十,鄭重的拜了三拜,接著跪下磕了三個頭,同時領隊老人嘴里還不斷的碎碎念念。
領隊老人念叨的聲音含糊不清,陸悠只是勉強聽了個大概。
大致意思是村里的近況很好,村子人口有序增長,家家有余糧,祈求老祖保佑,來年風調雨順,生意興隆,人人身體健康。
老人拜完退場,輪到陸見言這一批中年人。
幾號人也是認真的拜了幾下,彼此的動作不是很協調。
最后到年輕人上場。
擱墳地上邊草叢玩狗的陸靜姝以及兩位小孩都被喊了過來,與陸悠一同祭拜。
陸悠不信鬼神,更不會向鬼神許愿,但他尊重傳統文化,也敬佩過去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前輩。
所以,陸悠嚴肅的拜了三下,不帶多余念想。
陸靜姝是第一次參與村里的祭祖,很多東西不懂,只是單純的模仿陸悠,兩只小手合攏,上下揮動。
一番祭拜完畢,領隊老人馬不停蹄的吩咐眾人處理收尾,準備出發下一墳地。
唐婉也搭了把手,幫忙收拾供品。
糖果、水果、面包、粽子、壽桃籺、鮮花等等,東西真不少。
突然,兩道連續的爆炸聲嚇了埋頭做事的唐婉一跳,本能的抬頭看去。
只見兩位大叔一人舉一根長筒,五顏六色的彩帶從天而降。
“這是……禮炮?”
“沒錯,就是禮炮。”一旁的沈余音肯定了唐婉的猜測。
“鏟山的最后環節,不應該是放鞭炮嗎?”唐婉有點茫然,她是許久沒回自個老家祭祖,但祭祖那兩天的連綿轟鳴她可沒忘,“難不成,咱們村更流行放禮炮?”
“這倒不是。本來我們也是打算放鞭炮的,奈何最近天氣太干燥,上頭不準放,連爆竹廠都禁止開門。”
“原來如此。”
供品收拾好,領隊老人又叮囑眾人,掐滅佛香和紙錢,不得留下一絲一毫的明火。
眾人來回巡視幾遍,確認無誤后,出發前往下一墳地。
臨近下午。
眾人走出狹小的山道,時隔數小時,再度踏上還算平整的林蔭小道。
這段時間里,一行人走了四個墳,足跡遍布數座山。
饒是在山上有過歇息,補充能量,眾人也是深感疲憊。
陸靜姝直接趴在陸悠背上,眼眶泛紅,顯然是哭過。
“哥哥,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陸悠不知怎么回答,將目光投向陸見言。
陸見言摸了摸陸靜姝腦袋,輕聲道:“小姝乖,爺爺那邊還剩一座墳,我們過去幫忙鏟完,就能一起回家了。”
“嗚嗚嗚……我腿好痛,我想回家,我想吃飯飯,嗚嗚嗚……”淚水在陸靜姝眼里打轉,迅速滑落。
陸見言趕緊將陸靜姝抱過去,一邊趕路一邊安撫,沈余音從旁協助。
陸悠也想哄兩句,可著實太累了,有心無力。
山道狹窄,時上時下,路面凹凸不平,走起來很是費勁,況且四座墳他幫忙鏟了三座,一座由唐婉出手,后邊下山還背了陸靜姝一路,真是累得夠嗆。
唐婉一手抓著陸悠手臂,一手拎著鋤頭,問道:“老公,你累不累?”
“你說呢?”
唐婉打量一眼陸悠的臉色,松弛的眉頭,耷拉的眼皮,半死不活的眼神,整張臉寫滿了疲憊。
“那等下到爺爺那,我幫你鏟墳,今晚也放你個假,不榨汁了。”
陸悠眼睛一瞪,難以置信的看著唐婉,“我極盡升華,對抗自然,只余殘軀一副,到了此等地步,你居然還想榨取我最后的精華,不愧最毒婦人心!”
“給你放假,你非但不感激還反過來罵我?那我把假收回去。”
“別,我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