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晴朗的夜空,散落幾片稀碎的云朵,眺望夜空深處,漆黑一片,不見星光。
張志創陪著秦汐月在湖邊散步。
白雪壓枝頭,嬉笑繞耳邊,往日平靜的校園多了幾分節日的喜慶。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手臂時不時碰到一起。
有好幾次,張志創都想豁出去將秦汐月的手牢牢握住,但最終還是沒有采取行動。
終究是少一份勇氣,少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行至一處少人的路段,在一張路燈下的長椅前。
秦汐月停下腳步,道:“我有點累了,坐這休息一會。”
張志創滿心都是秦汐月,自然不會拒絕她的訴求。
兩人并肩而坐,肩膀與肩膀間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秦汐月取下書包放到一旁,右手食指勾住圍巾上沿往下壓了壓,白色的霧氣從她嬌小紅潤的嘴巴中冒出。
“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猜對了有獎。”
張志創假裝思索一番,道:“你生日?”
秦汐月不著痕跡的瞥了張志創一眼,語氣平淡道:“我記得我有說過,我的生日在六月份,你不會忘了吧?”
張志創心里一激靈,連忙改口道:“沒忘,當然沒忘!六月十三號,我記得可清楚了!”
秦汐月沒跟張志創計較,轉頭拉開書包拉鏈,從里面拿出一個包裝好的禮盒遞給他。
“喏,圣誕節快樂。”
張志創接過禮盒,不可思議的問道:“這是……給我的?”
“除了你,我還能給誰?”秦汐月反問道。
“謝謝。”張志創的聲音帶了少許顫抖,“我能現在打開看看嗎?”
“不行,你回去再看!”秦汐月的臉藏在燈光的陰影中,看不清情緒。
她還是第一次送禮物給男生,內心緊張的要死。萬一張志創流露出不滿意的情緒,她怕是要挖個地洞鉆進去。
“可我很好奇!”
“再好奇也沒用!”
見秦汐月的態度如此堅決,張志創也不再強求,將禮盒抱緊了幾分,真切道:“禮物我很喜歡,我會好好珍惜的!”
“還沒打開看就說喜歡了?”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秦汐月撇過頭,不敢直視張志創那熾熱的眼眸,小聲喃喃道:“明明能說出這種話,為什么就是不表白呢?”
輕微的聲響傳入張志創耳中,引起他的注意。
“你說什么?”
“沒什么。”
“說起來,我也有禮物送你。”張志創也打開自己的書包,同樣拿出一個禮盒,體積比秦汐月的稍大,微笑道:“圣誕節快樂!”
看著眼前的禮盒,秦汐月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道:“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
張志創的笑容僵住,顯得有些勉強。
“親手做的也不行?”
秦汐月輕咬下唇,一股壓抑許久的怒火涌上心頭,質問道:“我已經表達的夠明確了!我不收除開男朋友以外任何男生的任何禮物,你是聽不懂普通話嗎?”
張志創低著頭,沉默不語。
要不是對張志創有一定的了解,知曉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秦汐月真就甩他一巴掌,順帶罵一句“渣男!”
都已經明牌打了,居然還能回避,屬實讓人想不通。
沉悶的氣氛持續幾分鐘。
待心情平復,秦汐月回想起雙十一與唐婉的交談,于是開口問道:“你到底在顧慮什么?”
張志創不吭聲。
秦汐月打量幾眼張志創,道:“你是癌癥末期,不久于人世?”
張志創蚌埠住了,立馬回道:“誰癌癥末期了,我健康得很!”
“那你為什么不肯當我男朋友?你說啊?”
“我……”張志創又一次把頭低下,陷入沉默。
“啊——我受不了了!”秦汐月猛的站起身,指著張志創鼻子,道:“張志創,我給你兩天時間,回去好好想清楚,要么當我男朋友,要么離我遠遠的,沒有其他選項。記住,你只有兩天,超過期限,默認你選擇第二項!”
說完,秦汐月氣憤的踹了張志創一腳,一手拿起書包,頭也不回的走人。
“就是這么個情況。”
陸悠默默聽完全過程,要不是法律不允許,他真想抄起凳子朝張志創砸去。
“有件事我不是很理解,你說你喜歡秦汐月,可為什么她表白了你卻不接受?說你不喜歡,這幾個月的獻殷勤又不像假的。難不成,秦汐月其實是你仇家的女兒,你追她就是為了在心靈上折磨她,進而達成報復她全家的目的?”
“怎么可能,我是真心喜歡汐月的!”張志創反駁道。
“但你的行為,在我看來,純純就是一個只管撩妹,不管責任的渣男。你可知,向喜歡的人表白需要多大的勇氣?”
身為過來人,陸悠非常清楚,對于內向的人而言,表白就是一場孤獨的社死,向自己的全世界,袒露最深處的心聲,其所需的勇氣,堪比上街裸奔。
“和秦汐月相比,你就是一個懦夫,不說表白,連回應表白都不敢,干脆把牛子剁了得了。”陸悠毫不留情的罵道。
“你以為我不想答應嗎!”
張志創攥緊拳頭,眼眶泛紅,在陸悠言語緊逼下,積攢已久的憋屈再也壓制不住,如山洪般傾瀉而出。
“汐月是我喜歡的第一個女生,我做夢的內容都是向她表白后約會的畫面,不用編造理由,單純是為了消磨時間,就能夠一起逛街、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
“可是,陸哥。”張志創仰起頭,即將溢出來的眼淚被他強行憋了回去。“你有沒有想過,世上有幾個人能都像你和老宮一樣,有足夠的底氣,無需顧忌未來,隨心所欲的行事?
遇到喜歡的女生,可以放手大膽去追,追上了又可以盡情約會,沒有囊中羞澀的煩惱。你說你高三一年帶唐婉游遍了大半個世界,而我,不要說旅游,我連我住的城區都沒出過。”
情緒隨著言語不停翻涌,張志創強壓的眼淚也終于一串串落下。
陸悠拿過自己的抽紙扔給張志創,道:“擦擦,多大個人了,還能自己說哭自己。”
“謝謝。”
張志創抽出紙巾擦干淚水,捂著胸口深呼吸,沸騰的思緒逐漸平穩。
“陸哥,你知道我的家庭情況嗎?”
陸悠擺好傾聽的姿勢,道:“洗耳恭聽。”
“我家有五個人,我爸,我媽,我弟,我妹。我弟今年剛上初一,我妹二年級。我們住的房子比較小,三房兩廳一衛,沒有陽臺。但小歸小,勝在是自己的,不用還貸。本來其中一間房是我的,在我上大學后,就成我妹的了。”
陸悠眉頭微蹙,臉上浮現不解之色。
張志創像是看穿了陸悠的心思,道:“你是不是在想,這種家庭也能走出個奧數金牌?”
陸悠點了點頭。
學科競賽是一條攀附在高考大道旁邊的小道,天賦是門票,教師資源是補給,想要走到終點,二者缺一不可。
除非天賦強到獨斷萬古,不然憑什么卷得過天賦、資源皆備的人?靠努力嗎?
可在頂尖層次里,最不值一提的就是努力。立于金字塔頂的人,有誰不是努力爬上來的?不努力的人,早死在半路之前了。
張志創笑了笑,繼續說道:“按照正常情況,我的確上不了競賽跑道,甚至市中都考不進去。我爸媽對我原本的規劃是,初中讀完,上個普通高中,高考能考個二本就行。
但在三年級的時候,我跟著我的好兄弟認識了一位物理系教授。那教授是專門指導我好兄弟學習物理的,后來他發現我有點數學天分,就順手把我也教了。”
能當上物理教授的,即便沒有專攻數學,其配套的數學能力肯定不會差。
起碼陸悠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過數學苦手的物理教授,反而是兩者皆通的居多。
“到了初二,教授幫我報了一個數學競賽。我沒想太多,帶著重在參與的心態去了。具體成績如何,我沒看,反正教授跟我說,勉強過得去。
然后過了幾天,市中招生辦的人打電話到我媽手機,說他們那邊有成熟的競賽培訓體系,問我愿不愿意過去上學,有餐補,學雜費全免。
我爸媽都驚呆了,他們知道有人在外邊教我學習,也知道我的數學好,但從沒想過我能好到去市中的程度。在他們眼里,市中那都是985預備役,與我這種平凡人八輩子打不著關系。”
“春華沒給你打電話?”
陸悠依稀記得,春華不單有數學競賽培訓班,其他科目也是有的。
“打了,我媽覺得春華是私立貴族學校,魚龍混雜,容易學壞,而且地處偏僻,不讓我去。”張志創解釋道。
陸悠沒啥可說的,因為春華確實有一批花錢進來的混子,不過被集中安排在另一個校區。
除了共用一個校名,其余的與主校區沒有任何關連。
“說到我爸媽,我對他們的感情挺復雜的,可以說又愛又嫌棄。我爸是個工人,回家就三件事,吃飯、睡覺、刷抖音,別的一概不理。
我媽是全職家庭婦女,一日三餐、照顧孩子還有各種家務活她一人包干,偶爾做點手工活掙外快。
從小到大,我在家里聽得最多的,不是我爸訓斥我們兄妹吃飯的姿勢,就是我媽抱怨家里窮,這兒那兒的缺錢。
抱怨完了,又開始教導我,讓我好好學習,大學畢業找份穩定的工作,替老爸分擔壓力。
還說什么,你是當大哥的,弟弟妹妹還小,我有責任養育他們,讓我供他們讀完大學。這些話,每三天必定會重復一遍。”
單是聽著張志創的陳述,陸悠都感覺一股沉重的窒息感從天而降,像是有兩條鐵鎖鏈壓在肩膀上,壓得人喘不過氣。
“你的童年和青春,過得不咋樣啊!”
張志創微微一笑,笑容不帶半點情緒,仿佛在說,習慣了。
“有時候我會想,我爸為什么不努力多掙錢,這樣我就能當個富二代,閑散度日,也不用聽我媽嘮叨。”
“兒子叫老子努力,你這不是倒反天罡?”陸悠好笑道。
“可我真這么想過。”張志創一臉認真道:“我很感激我媽含辛茹苦把我帶大,但她隔三差五給我上壓力,真的很煩人。”
對于張志創的說法,陸悠表示理解。
父母給予兒女關愛的同時,也會將個人的思想強加于兒女身上,無可避免。
“所以,你就是因為家庭條件,一直逃避秦汐月的感情?”陸悠問道。
“兩袖清風怎敢誤佳人,一生貧苦怎敢入繁華。”張志創的微笑染上了苦澀,道:“我不能保證給汐月一個安穩的家,我也不愿意她跟著我吃苦。”
“那你還追人家?”
“我控制不了自己。”
“呵!”
陸悠忍俊不禁,如果他不是張志創的朋友,而是秦汐月的閨蜜,他一定找人將張志創亂棍打死。
不吃還扒拉的人,最惡心。
“痔瘡,我發現你這個人,自卑得來還很自負。不說你家庭,那是既定事實,無法改變,該你承擔的責任就得承擔。但秦汐月,你是怎么敢說保證給她一個安穩的家?
把你腦子里的黃色廢料排空,然后好好想一想,秦汐月需要你施舍嗎?論外貌,她比你吃香,論成績,期中試貌似你比人家低幾分,還跟著你吃苦,真會給自己長臉。
情侶,是由兩個人構成的親密關系,各類責任和花銷自然也由兩人承擔。總想包攬對方的一切,你這不是談戀愛,而是包養女大學生。”
陸悠的一番話猶如霹靂,照亮了張志創混沌的大腦。
“秦汐月能報送來首都大學,并選擇數應專業,她肯定是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職業規劃,她有掙錢能力,而且不見得比你差。
你最好就拋棄掉你那老舊的大男子主義,把你跟我說過的話找秦汐月復述一遍,她會自行抉擇,不需要你擱這自我感動,言盡于止。”
陸悠搬起凳子返回自己的書桌前,準備開始學習。
不多時,關門聲響起。
陸悠轉頭看去,張志創書桌上原先一大一小的兩個禮盒,只剩下一個小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