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立夏重生
飛玉姑娘出身魔族,年幼時,整個族群上下數萬人,被末代大帝陳枯靈手下高手斬殺,只剩她和七個同族姐妹,被賣到大帝宮下的教坊,當做吉祥物,數百年后,同族姐妹盡數被折磨死,只剩下她骨瘦嶙峋,又體弱多病,沒人過問,
后來她被東皇宮買去,伺候大小姐羲和英,才算安穩下來,可是,羲和英大小姐對她雖然不錯,卻把她當成一件工具,臟活累活全是她的,甚至讓她代替她,去與那個名義上的夫君一夜之歡。
幸好,那個人生的英俊,又比較尊重她,讓她懵懵懂懂的心中,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只是,那人最后也離開了,再也沒有過問她。
惟獨后來,遇見帝尊,這位天地至尊把她當成了人,給她尊嚴,給她身份,讓她做近侍女官,身份尊貴,幾萬年來受人尊重,她終于活的像個人樣。
帝尊這數萬年來,帝臨天地,執掌乾坤,獨斷萬古,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又是何等的偉岸,論容貌也是天地一等美人,可是,為何就一夜之間如此蒼老了?為何就有遲暮的一刻?
她不敢想象帝尊不在的世間!
淚水染濕了火紅的楓葉。
前面的羲和英、梧凰羲轉頭看來,二女也沒了當年的英氣逼人、風姿綽約,而是成了兩個中年女子模樣,臉上全是憂愁。
“小玉,你哭什么?”
那崖邊喂養金絲雀的老嫗,緩緩回過身,她的身體瞬間不再佝僂,依舊腰背筆直,如同撐起這片天地的神柱,只是形容枯槁,滿臉褶子,垂垂老矣,也許只有從那雙凌厲、鎮壓天上地下的深邃眸子和眉心一點水流花鈿,才可以分辨出,正是天帝葉妙瑾!
飛玉抬起頭,仔細打量著她的模樣,哽咽著道:“帝尊遲暮,弟子心中悲傷!”
葉妙瑾繼續喂起了金絲雀,聲音嘶啞滄桑:“人啊,都有一死,天帝貴胄,黎民百姓都是如此,自然規律,大道規則,所有人都逃不脫,歷代仙帝、大帝都已化作塵埃,朕又豈能免俗?收了悲傷,凡事啊要多想想,隕落何嘗不是歇息,朕也累了,勿憂!”
這可能是天帝無數年來,說過的字數最多的一句話了。
飛玉、羲和英和梧凰羲立即躬身行禮:“謹遵教誨!”
葉妙瑾問:“那些最強準帝,有幾人不聽宣啊?”
羲和英沉吟了一下,艱難的回道:“回帝尊的話,除了鎮壓九龍死海的春元君、善玄、慕容休和我們之外,天地間……已經沒有最強準帝聽宣了!”
梧凰羲也猶豫了一下,說道:“那些人,怕是不日就要行褻瀆、忤逆之舉,帝尊,有什么打算?”
葉妙瑾不再說話,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上太陽和月亮閃爍了幾次,才幽幽的說著:“他們果真等不了朕三年崩隕,你們……走吧。”
梧凰羲三人吃了一驚:“帝尊,走?我們去哪?”
葉妙瑾不再理會,只是拍著身邊的金絲雀:“小雀兒,你是朕親手養大,離開朕,只怕也活不下去,走吧,隨朕去看看那些人想做什么。”
金絲雀一聲響徹天地的清脆鳴叫,忽然搖身一變,化作一只九個頭顱的朱雀神鳥,渾身浴火,氣息恐怖,正是天帝座駕九頭朱雀!
葉妙瑾踏上九頭朱雀,身上的破舊袍子換做了天帝之冕,恐怖的天帝之威,化作此界無上大道,鎮壓八荒四海、天地無窮之處,背后三十三重天功德輪,演化世間萬物,眨眼到了天帝宮大殿前。
飛玉、羲和英和梧凰羲三女對視一眼,匆忙追上,到了天帝宮,只見十萬天帝親衛盡數起身,個個眼神堅毅,殺意騰騰,他們知道有人要褻瀆天帝神威。
絕靈衣、君曦、太靈召、水月律、呂沐靈、恒丘苒、墨紫薇等人,也是戎裝待發。
只是天空上葉妙瑾背負雙手,聲音溫和:“無需送命,朕在極西之地,開辟了一處空間,無人可以打破,那里有朕的生機庇護,你們隨君曦七位帝君、羲和英三位女君前往,在那里生活下去!”
“帝尊!”
太靈召雙目血紅,拱手一禮:“我等都是生于浮萍的低末武者,當年從未想過會有如今這般修為,也從未想過可以在天帝宮為官,
如今茍活數萬年,已經是足夠了,又何苦再強行生存下去?
再說,我等蒙帝尊照拂、賜予恩德,伴帝尊駕下數萬年,如今要是離去,我們良心豈能安?”
梧凰羲也大聲說道:“帝尊未免太小看我們,若是帝尊不在,我等絕對無法茍活,請帝尊不要陷我們于不忠不義!”
余下眾人個個面色堅毅,拱手施禮:“求帝尊成全!”
葉妙瑾沉默很久,終是黯然一嘆。
天帝宮外,廣袤無垠的祥云之中,此刻人影綽綽,神獸飛舞,浩大凌厲的鎖定之意和煞氣,直沖星河。
細看人群,竟然全是世間最強大的一群準帝、準仙帝老祖——
無鏡天君、巫山神女、皓月天君、楊玄展、魏遺風、夢芝、云自在、孫蒙道、夢召玄尊、陳顓、君化太子、天慶、紫鳶、儒山大人、不朽老人、界山海祖、墨祖等等人和外來的數十位高手!
如此多的高手齊聚一堂,數萬年來從未有過!
此時,所有準帝,都在看著天帝神宮內,眼神冷漠。
直到,那九頭朱雀天帝坐騎身上的九天神火,映照了半邊天,那位威臨天地三萬余年的第一人,天帝陛下現身。
所有準帝,心中一緊,立即恭敬行禮:“臣等,拜見天帝!”
數萬年的積威,僅僅現身而已,便令他們誠惶誠恐。
天帝聲音縹緲的質問:“爾等意欲何為?”
“臣等……”
一群最強準帝這才敢小心翼翼抬頭看向天帝,發現天帝早已沒了當年的風姿無雙、神威蓋世、一個眼神就令人心境崩潰,而是耄耋遲暮,心中不由松了口氣。
君化太子咬了咬牙,說道:“歷代仙帝、大帝遲暮,都是奉上帝之根基,留于后人,天帝已經是風燭殘年,何必堅持,還是盡早傳下道統,羽化為神,早日歸去!”
這是妥妥的逼宮了。
天帝輕笑:“那你們為何還要多做口舌?不親自來取?”
“呼——”
一眾準帝老祖呼吸粗重。
儒山大人、不朽老人、界山海祖、墨祖等等人,臉色變來變去,忽然怒道:“諸位,天帝已經暮年,帝威虛弱不堪,既然做了決定,何必婆婆媽媽?殺!”
十五位修為滔天的準帝,卷起無上神力,直奔天帝殺去,所過之處,虛空破碎,周天道果演化萬千神光。
天帝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浮動,迎著眾人輕輕揮舞衣袖,一股天帝造化神風,伴隨天地第一縷重水,如同至強規則,吹過人間。
儒山大人、不朽老人、界山海祖、墨祖等等人,修為不可謂不強大,只是眨眼間,魂飛魄散,化作滿天血肉。
天帝之威,不可褻瀆!
四下里沒動手的準帝,不由大吃一驚,紛紛后退。
便在這時,一道金色仙光從天而降,同樣是帝威,但卻要弱了許多,正是碧霞仙帝,冷冰冰道:“天帝的神力,已然不多,爾等還在懼怕什么?誰主沉浮,在此一役,殺!”
“殺!”
魏遺風、夢芝、云自在、君化太子等等人不再遲疑,以畢生修為,沖向天帝。
而下方另有數十萬修士,以無數大陣,直奔天帝宮中沖出護衛的十萬天帝親衛、羲和英、太靈召等等人。
滅帝一戰,眨眼波瀾壯闊,席卷天上地下。
數萬里外。
一團白云之上。
辛卓帶著姜女英三女、春元君三人遠遠觀望,戰場上恐怖的氣息波動足可撼動天穹,但到了這里,都被無形之力輕飄飄的蕩開。
辛卓默默看著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許久許久不發一言。
慕容休忽然勃然大怒,道:“辛卓,你這個野心勃勃的家伙,我當年真是看錯了你,你可知天帝此生只有一個男人,就是你,她至今心中,也只有你!
你怎么能回來對付她?你怎么可以放出碧霞仙帝來對付她?你狼子野心……”
辛卓不為所動,慢條斯理的說道:“慕容休,你當年追隨過我,從某些方面來說,算是我的朋友,我便饒恕你的冒犯之罪,再敢胡言亂語,將你永恒鎮壓!”
像慕容休這種修為的人,他殺了不知多少,拋去認識的情義,如同螻蟻塵埃。
誰知慕容休好像鐵了心了,幾乎咆哮著說下去:“你要鎮壓便鎮壓,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但我死也不會服你!”
辛卓終于看向他:“我何需你這個螻蟻來服我?你是什么東西?你可知我當年爭奪帝位,付出了多少?你可知我身邊的人,近乎死絕,其中就有你的朋友崔鶯兒他們!
你又可知我最終未能和母親見最后一面?
你可知我當年出走此界,是多么孤苦伶仃?又是何等的絕望?
慕容休啊慕容休,我若是死在了外面,你身為朋友,能為我如此咆哮嗎?能嗎?
只怕,我像是一只死狗、野貓,卑微弱小,化作粉塵,飄散在天地,無人替我掉一滴眼淚,無人知曉我的下落。
我不是神靈,不可能沒有一點脾氣,我歸來之日,沒有殺盡此界,已經是對你們這群人最大的仁慈!
如今葉妙瑾遲暮,她承受著她該承受的業果,我只是隨手放了一個人,有何不可?”
慕容休呼吸急促,臉色漲紅,無言以對。
春元君輕嘆一聲,施禮道:“當年帝位之爭,我們確實無法揣度,現在,我們也不能指摘你的不是,但是,我們身為天帝臣子,請允許我們去效力求死!”
辛卓揮手:“大可不必,多你們一個不多,少你們一個不少!”
慕容休忽然跪在他的腳邊:“大當家的,對不起,是我不太了解你這數萬年的經歷,我……請您開恩!”
辛卓沉默片刻,輕嘆一聲:“你們不知外面世界的廣袤,也不知道大帝之上還有很多境界,更不知道葉妙瑾的實力高低,我本想培養你們……算了,去吧!”
三人聽見“大帝之上還有很多境界”,不由大感震撼,但也沒法子想太多,口稱“多謝”,身形閃爍,直奔天帝神宮戰場。
姜女英目送三人遠去,才說道:“叔父,事后,你想帶我們離開,走出這個世界嗎?”
辛卓點頭。
姜女英猶豫了一下,又小聲問道:“您覺得,碧霞仙帝和這群準帝,進攻遲暮的天帝,最終結果會如何?”
辛卓沉默無語,葉妙瑾的氣息的確虛弱到了極點,已經壽元不多,但這種壽元不多,并非是她本身,而是受此界天地規則“連累”!
這個世界,不允許任何生靈永生,就像天淵世界,至今也沒有人可以做到永生,無法永生,就要受天地規則脅迫,一段時間后,必然要隕落。
就像春夏秋冬,花草樹木凋零、再重生、再凋零……
除非,葉妙瑾擺脫枷鎖,將這幅天帝軀殼留下,遁出此界,要么只能是死!
他在等葉妙瑾最后的選擇!
此刻,不再觀望,閉上了眼睛。
世間緩緩流逝,
一天!
十天!
一個月!
一年!
三年!
姜女英和姜予薇一直在解說:
“慕容休戰死!”
“絕靈衣、君曦戰死!”
“太靈召、水月律戰死!”
“呂沐靈、恒丘苒、墨紫薇悉數戰死!”
“十萬天帝親衛所剩無幾!”
“無鏡天君、巫山神女、皓月天君、楊玄展被帝尊所殺!”
“外來者三十七位老祖,被帝尊斬殺!”
“孫蒙道、夢召玄尊被帝尊斬殺!”
“陳顓和麾下七劍仙也被帝尊斬殺!”
“進攻天帝宮的仙人大軍和武者大軍也沒有多少了!”
辛卓眉心緊鎖,閉著雙眼,始終不發一言。
其實,這些人的戰死,何嘗沒有他的推波助瀾?這些高手活著,他煉化天地的阻力就越大。
但愿,沒有做錯,將來有入境祭源的可能,或許……
又是七個月過去,天地間的最后一絲帝威消散。
天地規則虛弱到了極點。
“帝尊!!!”
“嗚嗚嗚……”
身邊姜女英、姜予薇和李鍋兒忽然痛哭失聲。
辛卓猛的睜開眼睛,只見天帝宮前,數十萬里虛空崩碎,連帝宮也塌陷了一半,血霧彌漫天上地下,無數準帝老祖的尸體、修士的尸體肆意飄蕩,
無數無主法寶、兵刃隨風墜落。
在血霧的中間,碧霞仙帝、君化太子、天慶、紫鳶、魏遺風、夢芝、云自在等等大批高手,重傷垂死,
而在他們的下方,一片浩大的死寂風暴中,
天帝葉妙瑾一襲白衣成了血色,迎風獵獵作響,雪白的長發飄舞,氣息近乎于無,張開雙臂,任由天庭神箭的萬箭穿心,緩緩墜落深淵……
帝崩,死于鎮壓麾下不臣之人,天帝之威不可褻瀆,一如她這數萬年的剛烈!
只是此刻,她無視了一切,好像看透了一切,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安靜的不像天地至尊,而雙眸卻分明在看著辛卓這邊,蒼老的唇張合間,似乎說了一句話:“我早知你回來了,這樣……你可滿意?”
辛卓默默與她對視,那雙眼睛依舊明亮清澈、毫無雜質,只是……
漸漸映出了當年伏龍山上被綁架的富家小姐的身影!
那場大雪中,闖入秋宮閣護自己周全的場景!
此后南黎和大周帝都之間的無數封小女兒家的含蓄書信!
在太平宮那間破舊的房屋內,臉色羞紅,慍怒迷茫,然后青澀的迎合。
鏡花水月后,被家人軟禁的無奈、彷徨與驚悸。
終于擺脫家族后,始終在追趕他辛卓的蹤跡,嘗試著去解釋,暗地里的痛苦。
此后很多年,她無數次把機緣送給辛卓,試圖為鏡花水月后,沒有幫助辛卓的贖罪。
她總是小心翼翼的追趕、關注辛卓,卑微的像個下賤的女子,只為……當年的情意!但她又是自私和迷茫的,她幻想著辛卓可以原諒她,為了她做些什么,心疼她一些,轟轟烈烈一些,可惜辛卓并沒有,辛卓紅顏無數,等好容易和辛卓單獨相處,她又總想說些氣話。
她發現她陷入了強烈的心魔執念,有些瘋傻和執拗。
直到,她奪取了帝位,嘴上下令追殺辛卓,實則暗地里一直護送,不許任何人真的傷害到他,直到到了真世界壁壘前,她心中生出了濃濃的無助和痛楚,只要辛卓答應她,她就可以和辛卓分享一切。
辛卓還是沒有!
她站在世界壁壘前,很久很久,感覺帝位好像……并不是很好的東西!
這數萬年來,她一直努力的做大帝該做的事,安撫黎民,賜給武者機緣,將人間治理的井井有條,辛卓的故人她也一律善待,最后哪怕消耗了兩萬年的壽元,也是支身一人統一三界,不傷武者、凡塵一人!
她是個成功的大帝、天帝!
可是她從來沒有快樂過,她覺得自己是個非常矛盾的人!
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辛卓會回來看看她,說上一句:我錯了,我今后哪也不去了!
辛卓是回來了,卻想要了她的命……
那么……就給他吧!但愿他會開心一些。
終于可以離開這個奇怪的世界了啊。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閉上了眼睛,一顆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頰。
一只小盒子和一團此界的最強規則之力,從她身上離開,飄向辛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