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月光不太明亮。因此,明軍的營地里,額外增加了不少照明,在夜幕中十分醒目。
雖說休息,但這邊集合的軍隊,也戒備很嚴。
由于計劃中,可能需要長時間行軍,乃至進入敵國境內客場作戰,因此,杰士卡在北上之前,就專門進行了篩選。所以,雖然數量少了一些,但留下來的人,士氣和紀律都不錯,能夠一直嚴格執行條令。夜間的戰斗,也完全可以應付。
之前制定統一訓練標準的時候,他們就專門要求,各地官府在組織民兵訓練的時候,要對士兵進行評估和分類。那些健壯有勇力、家產比較充裕,也樂意離家戰斗的人,會單獨進行登記。
參考塞里斯古代的經驗,民兵的訓練以兩年為周期。這種名冊,也會兩年修改一遍,確保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抽出一批機動力量,響應朝廷的調令。
在審定計劃的時候,郭康其實表達過擔憂。他提醒說,這個制度,其實給了審核人員極大的權力。誰是富戶,誰有勇力,要承擔遠征的職責;這些人是不是真正自愿,還是被硬塞進來的……這些問題,都沒法保證,甚至會過度加強地方的權力,導致有司一手遮天。
當年,王安石改革的時候,就遇到過這些問題,最終導致一連串的惡性后果。不知道這邊,會不會也有類似的情況。
不過,杰士卡等人調研之后認為,應該沒有必要擔心這個問題。
大宋那種冗官的問題,在吳藩看來屬于奢侈的煩惱,因為直到現在,雖然已經開了好幾輪培訓班,甚至頻繁派人到大都進修,學習行政知識,但對于迅速擴大的國土來說,還是嚴重不足。
像之前黃林縣那種情況,可謂比比皆是。哪怕把朱洪武合罕的制度整個搬過來,也是沒用的。因為就算像他當初改制那樣,把地方的財權、司法權、軍權分開,也會因為合格的官吏不夠,不得不允許他們兼職,最后還是各種權力一把抓。
吳王想要復古搞周禮,一直被不少東方來的人,認為是讀書讀傻了。但在這邊,卻得到了廣泛的支持。因為在歐洲,尤其是阿勒曼尼地區,最大問題其實不是政權是否封建,而是大家連封建制都玩不好。
吳王剛來這邊的時候就發現,當地連個系統化的爵位體系都沒有。阿勒曼尼國王宮廷里的禮儀官,都很難記住,國內到底有多少種不同爵位和爵位體系。哪怕是推行周禮,至少可以把這堆玩意給規范一下……
而且,吳藩一開始就提出了“君君臣臣”的口號,翻譯過來,意思大致就是,封君要履行封君的責任,封臣要履行封臣的責任,否則,就要進行譴責和追究。由于這邊的奇葩領主和貴物國君實在太多,正經一點的貴族都容易受不住,因而支持他。
在很多地方,吳王府的基層官員,實際上就是有任期的領主。甚至,擔任官吏的人,也依舊是一批原本的小領主和騎士,不過爵位頭銜換成了吳王設定的卿大夫之類的名字。
不過至少,是以職務和管理能力為核心來選拔官員,而不是以世襲爵位為核心了,所以,在一些破落小貴族看來,就有了很大的上進空間。朱文奎也覺得,塞里斯和大明的名號,只是提高信譽的一種錦上添花的東西,其實主要是靠這個來吸引人才的。
因此,雖然名義上是大明的一部分,但吳藩現在,大概也就是個更完善的封建政權,和老家那種官僚制帝國還差得遠。有沒有這個篩選士兵的制度,其實都不影響,因為當地官員本來就是一手遮天的……
當然,和塞里斯不同,歐洲很多地方,土匪和強盜多得驚人,而且有很多貴族加入——甚至匪幫本事就是貴族兼職的。所以,規模一點都不小,專業性也不差。
另外,在阿勒曼尼地區,很多地方開發的程度也很低。龐大茂密的黑森林,一直是個危險而混亂的區域。按郭康的說法,恐怕得等到蒸汽和炸藥技術完全成熟,才會被徹底解決。
在阿勒曼尼地區的各種民間文學里,森林往往都沒有什么田園山水的風情,而是刷新各種怪物的藏污納垢之所。因為現實中,里頭就是有很多匪徒潛藏,還不斷有人,因為種種原因,需要逃離統治秩序,因此鉆進林子里躲起來,也成了“野怪人”了。
當然,神羅領主們需要士兵的時候,有時也會雇傭這些人。甚至,還有帝國方的野怪人和自由野怪人互相打來打去的情況。郭康一直懷疑,阿勒曼尼人有那么多黑暗童話,就是這些森林導致的……
這種環境下,民兵的素質其實維持的還不錯,負責軍隊考核的官員一般也比較盡責。畢竟要是搞得太過分,導致軍隊的戰斗力下降,是真的可能全家完蛋的。
當然,也有反過來的。像來支援他們的“孤兒軍”和塔博爾派民兵,就是以無家無業的破產手工業者和礦工為主,而不是像明軍那樣,以有田產的農民和小貴族作為主力。
不過這些人在與貴族們作戰的時候,其實也賺了不少錢。尤其是,他們最直接的敵人,就是公教教會。而教會是歐洲出了名的金幣箱,打一下就能爆一堆金幣,導致他們其實也不窮,甚至可以長期脫產去遠征。
今天晚上值班的,就是普洛科普神父率領的士兵。他們的反應,自然也是最快的。
格萊的消息傳過來之后,普洛科普便率領十幾輛戰車和前鋒數百人,首先出了營地。不過他們沒有直接去接應,而是按照計劃,在營地前五十步的地方,把戰車一字排開。
此外,蘇、邳、林三州的步騎千多人,也按照杰士卡之前制定的規章,從后門和側門出去,繞到營地側面,進行警戒。
火器營的士兵,也有一部分人在值守,而且數量其實比步兵還多。因為火藥庫和火炮放置區這些地方,都是一天24小時有人看著的。炮兵和之前鐵匠工坊里一樣,基本上都是三班倒,保證隨時有一個完整的班組在執勤。
所以,他們也很快就準備完畢,要出發去支援。不過營地大路現在太擠,都是剛剛被喊醒的人在緊急出動。各部派出的詢問情況和請示命令的信使,跑的到處都是。
按照杰士卡的操典,這種情況下,千戶以下的軍官,都不要隨便派人去主動詢問情況,更不要到處找人議論,應該讓士兵盡可能保持安靜和冷靜,守衛自己的營區。不過,目前看,大家還是激動過頭了,都沒幾個守規定的……
由于路上人太多,炮車一時沒能推出去,只能先把“一窩蜂”之類的火箭搬出來。好在營地門口那邊,安置的都是之前打過幾次戰斗的老兵,還有營官在維持秩序,所以不算太亂。他們得以出了門,跟著同樣出門口警備的山民步兵一起,在戰車后方,排成第二排。
不多時,前面有一隊騎手跑來,找到普洛科普,說格萊那顏問他們,準備的怎么樣了;現在撤回來,能不能頂得住。普洛科普神父回答說,已經列陣完成,沒有問題了。騎手們立刻返回。
普洛科普向后傳令,讓戰車都點起火把照明,但第二排的步兵不準有亮光,火器營的火繩也先給熄滅了。等敵人過來,有開火命令,再重新點燃。
不多時,他們就聽到喊殺聲再次接近。
格萊部的騎兵首先撤了回來。他們還剩下幾十人,幾乎各個都帶傷,營官直接把他們引到大營側門,然后安排醫官和雜役們過來照顧。接著,洛倫佐的幾百個手下也撤到了營地東北角,在這里下馬,拿著騎矛和長刀,列陣拒守。
最先交戰的波蘭騎兵,之前被他們反擊了好幾次,目前隊形混亂,反而慢了點。首先追過來的,是大批沒來得及進入戰斗的立陶宛騎兵。
他們本來準備包圍“蒙古營”,但還沒完成包抄,對方就撤走了。再一看,原來這里還有一批步兵在接應。一些前鋒輕騎掠陣而過,發現他們的正面很寬,但陣列卻很單薄。又跑到旁邊蒙古營下馬的地方,和他們對射了兩輪,發現對方陣列厚實,盔甲堅固,也占不到便宜。于是繞了回去,開始喊更多人過來。
他們退走之后,普洛科普神父讓人回到營地門口,讓他們把哨塔、大門那邊的火把,熄滅掉一些。這邊的光亮減弱了不少,而其他方向,則隨著更多士兵出動,愈發熱鬧起來。
而這邊,依然只有車上那些星星點點的火炬。瑞士人還想了個辦法,讓山民步兵們直接蹲下來,躲在戰車后面。哪怕從近處看,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楚什么。這么對比下來,就顯得這里單薄了不少。于是,之前跑過的立陶宛騎兵,又折返回來。
天色比較黑,所以他們也跑不太快。不過,還是很快又聚集了不少人,一起小跑著沖了過來,試圖包圍戰車,然后攻擊車后和營地門口的人。
等他們臨近,普洛科普才通知后方的人,可以準備進攻了。
火器營的士兵重新點燃了火繩,開始準備射擊。這時候,敵人騎兵已經和戰車上的士兵交手上了。
戰車之間的步兵,最先受到騎兵的沖擊,雙方很快戰作一團。而戰車自身,最為顯眼,自然也吸引了不少敵人的圍攻。
騎兵的攻擊位置比較高,不比戰車矮多少,攻擊車上守軍的時候,相比起來沒有步兵那么吃虧。因此,很多立陶宛人,直接從馬鐙上站了起來,甚至直接踩在馬鞍山,往車上跳。
而且,敵人很快發現,這么和步兵格斗,是比較吃虧的,因為他們騎在馬上,沒有對方密集,也無法像他們一樣,用后排武器掩護前排,增加攻擊的密度。所以,打起來很憋屈。
但戰車相比戰馬,又更加占空,車上也只有幾個士兵,因此反而適合大家合力圍攻。所以很快,幾乎所有戰車周圍,都擠滿了敵人。大部分戰車尚且還在用長柄武器和敵人對打,但也有幾輛車里,已經有立陶宛人跳了進去,開始在狹窄的車頂,和守軍短兵相接。
其他地方,一些敵人見到不好突破,便自行下馬,開始重新列隊,沖擊步兵的隊伍。靠著更高的機動性,他們很快實現了人數上的絕對優勢。估計起碼有兩三千人,正在攻擊這一條單薄的方向。
而后面,更多的立陶宛人和波蘭人,正蜂擁而來,一些人已經繞到側面,試圖從戰車線和營地壕溝之間的空地進入,包抄他們。
這個時候,蒂羅爾步兵還在營地門前那邊待命,稀疏的戰車線則幾乎已經被敵人分割包圍。而且,這些人無論攻堅時的組織,還是隨機應變的能力,都明顯高過西吉斯蒙德的軍隊,更是遠超布拉格人。因此,守軍一上來,就開始承受巨大壓力。
不過,塔博爾武裝對于這種處境,也早已習慣了。普洛科普親自舉著一面閃光的大旗,站在中間的一輛戰車前,鼓舞士兵們奮力作戰。
這面旗幟,是羅馬人送給他們的。之前,一批胡斯派支持者按照協議,前往君士坦丁堡,和杰士卡匯合,準備幫吳王府進行安全保衛和武器測試等工作,順便學習一下羅馬人的先進戰法。
在此期間,城里突然發生動亂,吳王府遭到了圍攻。幾十名胡斯派士兵拼死戰斗,掩護王后和王子等人逃離,不少人在執行守衛和殿后任務時,獻出了生命。
其中,一名修士一直攜帶著他們標志性的圣杯,堅持戰斗。最后,引燃了火藥庫,和敵人同歸于盡。事后,王子和杰士卡帶人返回戰場,發現了已經被火焰灼黑,但意外完整的木頭圣杯。信徒們認為,這是一種神跡,因此把圣杯保存了下來。
為了感謝他們的犧牲,紀念他們為了保衛君士坦丁堡的安全做出的巨大貢獻,羅馬人的拜上帝教教會,特別向胡斯派贈送了這面旗幟。他們的代表郭康,制作了這面錦旗,送給了王子和杰士卡;杰士卡又把旗幟帶過來,交給了塔博爾山上的信徒們,告訴他們,王府那邊已經決定,今后會一直聘用波西米亞籍貫的胡斯派士兵,充當衛隊。
這面旗幟也是羅馬式的。它有個十字形的木架,橫桿上垂下一面黑底錦旗。在旗面上,用閃閃發光的薄金屬片,拼出馬賽克式的背景。而如今,它正在火光照射下,反射耀眼的光芒。在中間沒有覆蓋的地方,露出黑色底色,正好是一只圣杯的形狀,以紀念燒黑的圣杯。而在下方,則寫著“首都衛士”的字樣。
一些士兵已經被騎兵分隔開,只能各自依托戰車進行作戰,但依舊沒有人動搖。而對方,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立陶宛和波蘭騎兵大罵胡斯派是異端和叛教者,要把他們全都燒死;胡斯派則痛斥對方是魔鬼的狗腿子,專門殘害好信徒,保護墮落者,不殺不能挽救歐洲的信仰。
兩支軍隊都喊著天父和天兄的名號,以同樣高昂的熱情,互相拼死戰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