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熊頭村與其說是個村子,不如說是個巨大的工地;他們的村落本身,則是個宿舍。
據楊士官說,這樣的地方,今年增設了好幾十個。聽說是大都出了事情,導致上頭有了新計劃。
年初的時候,朝廷就下發文書,明確說道,要對整個第聶伯河流域,進行整體性的規劃和建設。由于工程規模非常龐大,當地基礎設施十分落后,因此要在目前行政力量沒法有效控制的地方,進行軍事化管理,以求提高效率,盡快完成基本的治理工作,為今后的開發做鋪墊。
為此,朝廷在克里米亞增設了多達三個軍團的編制,駐地沿著第聶伯河一字排開。以往,這都是大戰將要爆發,需要組建大規模野戰部隊的意思。但這次,他們卻不是為了戰爭而籌備的了。
村民們其實不太懂這些。這里絕大部分人,對家鄉之外的地理完全沒有概念。偶爾有點見識的人,也就是沿河跑一跑,做做生意。不過楊士官說,其實也不難理解。
黑海是羅馬的內海,但黑海沿岸各地,普遍受到長期戰亂影響,發展很慢。很多地方,甚至沒有兩千年前,希臘城邦時代那會兒發達。因此,朝廷的整個發展歷史,也是建設這一圈地區的歷史。
畢竟,復興羅馬不是說說就行的。各地都發展起來,羅馬的實力自然也就恢復過來了。
在黑海北岸,也就是他們這邊,當然也是如此。
羅馬的控制范圍,曾經也到過這里。通過分封和羈縻,控制了大半個魯塞尼亞。不過隨著羅馬的衰落,這里也分崩離析。
1204年,十字軍攻入大都,羅馬自此陸沉,長達百余年。克里米亞地區,形成了半獨立的狄奧多羅公國,依附于特拉布宗的小朝廷,借著威尼斯和熱那亞兩大勢力的矛盾,維持自己的存在。而其他地方,則徹底失落。羅馬復興之后,才重新歸于統一。
因此,朝廷也在努力進行恢復工作。當地的這些基礎設施工程,都是早晚要做的。
當地人對這些歷史,同樣一竅不通,聽他這么一說,好像還挺有意思的。不過人多了之后,就有稍有見識的人提出質疑,說這邊的統治者,感覺不是草原上來的各種游牧民,就是北邊的羅斯王公,好像沒有什么羅馬人的痕跡。
對此,楊士官解釋說,這是因為歷史過于久遠,而且這里確實偏僻,否則就不會只是通過分封來統治了。不過,在稍微發達一些的地方,還是能找到很多明顯痕跡的。
比如,克里米亞上最大的城市,在希臘語里,叫“塞巴斯托波利斯”。這個詞的前半部分“塞巴斯托斯”,是希臘語里,對“奧古斯都”的稱呼;后半部分的“波利斯”,則是城市。因此,這座城市就是“奧古斯都之城”,一看就是個很羅馬的名字。
羅斯人的發音里,會把希臘語的“b”念成“v”。所以,往來的羅斯商人,習慣把“塞巴斯托波利斯”叫做“塞瓦斯托波爾”。
這個港口現在是整個羅斯地區,物資出口的最重要樞紐之一。跑過商的人,肯定多少都知道這名字。想一想,就能理解里頭的淵源了。
其他大小城市,很多也都有這種名字,不止是在克里米亞半島上。出半島向東北,有個城市叫“梅利托波爾”。這地方的希臘語名字叫“梅里塔波利斯”,意思是“蜂蜜城”。
再往北,在扎波羅熱下游一些的地方,還有個“尼科波爾”,這地方本來也叫“尼科波利斯”,是當年龐培戰勝米特拉達梯,從本都王國手里奪取黑海北岸之后,建立的定居點,還專門取了這個“勝利之城”的名字作為紀念。不過后來,各種“尼科波利斯”實在太多了,所以反而還是當地人的名字比較通用。
因此,可以看出來,雖然以往的控制區變化頗大,也不太穩定,但這里也是毫無疑問,自古以來就是羅馬的故土。
至于說,更北、更東的地區,這些分封出來的草原人的地盤,屬不屬于羅馬人的領土,他認為那當然也得算了。
按他的說法,當年,羅斯諸國、可薩汗國和羅馬,在這邊互相縱橫捭闔,時而聯合,時而對抗,關系確實很復雜。但這些,都是羅馬體系內部的事情。總不能說,因為封臣造過反,乃至想自立,就代表這里不是一個國家了吧?不然,這邊大部分國家,都剩不了幾塊地了。
隔壁阿勒曼尼那邊,現在還有不少人,在反對名義上的國王西吉斯蒙德,要把他驅逐出去。要是按這個觀點,那阿勒曼尼干脆是個沒有領土的國家了。
這一點,朝廷也很清楚,因此,才不斷在這里進行經營。如果不是自家的土地,誰會這么費心思?
但在之前很長時間里,只有西邊的羅馬尼亞地區,經營得比較完善。在廣袤的斯拉夫大地,只有克里米亞這么一個前哨,算是基礎稍微好一點。所以,才只能慢慢來。
剛收復這里的時候,朝廷就恢復了古時候,赫爾松軍區的編制。不過后來,這里開發的速度,甚至有些超過官府自己的預料,因此各種行政機構也很快完善起來。
不過在此之前,羅馬的經營,大多是從黑海出發,沿著河流向上,一路展開。
這種方式,以往在各地都差不多——朝廷從剛建立的時候,就很喜歡沿河發展。哪里有河流,就會跑過去組織人興修水利、種地開荒,而且很快就能得到明顯的效果,因此很容易得到當地人支持,迅速扎下根來。
但是,羅斯地區實在荒蕪過頭了,朝廷的精力又有限,因此很長時間以來,真正的控制區,就只是幾條主干河流的交通線,和沿岸的一些居民點。得往西過了尼斯特魯河,領土才大致是連成片的。
現在,朝廷的目標,就是把這些線之間的地方,也都“填實”起來。對此,大家盡可以放心,因為這種事情,以往也做過不少次了。只要下了決心,就沒有搞不成的。現在雖然累了點,但之后的收益,肯定會讓大家都滿意的。
對于這些理論,村民其實同樣聽不太懂。不過,他們感興趣的,本來也不是這些理論本身,而是官府的態度和能力。
這里的村民,連個識字的都沒有,也完全不在乎這地方是否真的是羅馬自古以來的領土。但官府公開做了表態,還派了人過來,那就說明人家真想做事了。因為從之前的經驗看,這種宣稱,其實是一種對于管理責任的宣言,而且一般是不會隨便拋棄的。
同樣,這些歷史故事告訴大家,朝廷已經成功過幾次了。他們有這個能力,也有對應的成功經驗,跟著他們干,確實有很大概率得到收益。提供了這種預期之后,大家也就能更放心了。
所以,這可能才是歷史最直接的作用。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楊士官這么好說話。像村里的亞歷山大神父,就比他嚴厲得多。
楊士官是外地人,老家在羅馬尼亞那邊。他很年輕,但在地方戰團受訓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優異,得到了特別推薦,前往阿勒曼尼前線,并且參加了去年擺賽汗親自指揮的一系列戰役。
因為戰爭中的功績,戰后軍團解散時,他得到了留用的邀請。那會兒,大家都認為,西線和北線,在短期內應該不會有大規模戰爭了。而在羅斯地區,雖然環境惡劣,也有風險,但立功的概率也很大。
而且,按照軍團傳統,哪怕沒有戰爭,只是興修水利、道路表現出色,一樣算是功勞,可以得到提升。如今的步丞相,當年都是靠著在這里治水的功績,得到提拔的。所以,他也沒有想太多,就報了這邊的新軍團。
因為擴編來的很突然,所以幾乎所有申請者都得到了任命。他作為優秀人才,也被分配了重要的任務,才來到這里的。
他這份履歷,哪怕在羅馬人那邊,也是很出色的。不過,亞歷山大神父卻不以為然。
亞歷山大神父是個完全的本地人,除了去基輔上學和進修的時間,幾乎都是在這片荒野上渡過的。
然而,村里的現狀是,羅馬來的精英人物楊士官,對村民很友善,平時相處也平易近人,跟誰說話都客客氣氣的,與大家相處融洽;反而是本地人亞歷山大神父,整天臭著臉,沒事兒就教訓這個,斥責那個,對自家老鄉十分嚴厲,讓村里人都有點畏懼他。
楊士官覺得,這樣也不太好,還找他聊過。但亞歷山大神父卻說,自己的行為沒有超出教會委任的范圍,也不存在什么問題,此后依然我行我素。
他的助祭對此有些擔憂,覺得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但亞歷山大神父卻說,楊士官的管理方式,才是有問題的。
他認為,楊士官以往過得太順利了。他在羅馬人統治的腹地出生長大,從小得到標準的羅馬式教育,連他的功勞,也都是在羅馬人的體系內部取得的。
他之前還向其他人打聽過戰場的情況。羅馬和阿勒曼尼長期交戰,戰場附近的百姓都知道情況,因此雖然是前線,但人們反而對羅馬人比較友善。那邊的環境,也比這兒要好一些。
他對助祭說,楊士官確實有能力,但他的日子過得太順利了。正常來說,這是個優勢,因為這種友善的環境,才能培養出更多善良的人。而善良的軍人,是十分難得的,對于百姓和軍隊自己,都是一件大好事。
但是,在這片大地上,善良是個奢侈品。因為善良很容易被人當做軟弱,而軟弱,是致命的。所以,他總覺得楊士官過于幼稚,缺乏生存經驗。這么下去,怕是要吃大虧。
不過助祭等人其實不怎么相信。要是個普通的新人,這么說就算了;人家一個上過戰場,砍過敵人首級的留用士官,你說人家軟弱幼稚,沒有經驗……哪怕同樣是本地人的助祭,也覺得他小題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