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經——
這名字一出來,叫五炁乾坤圈先是一怔,旋即抱胸冷笑。
“你這黃皮耗子滿口胡話,莫不是在消遣本尊?”
見五炁乾坤圈又是將拳頭一亮,田鼠一面暗罵這器靈著實粗俗,一面又趕忙解釋,唯恐出口慢了半拍,又要飽飽吃上一頓老拳。
據田鼠所言,他本名田遐,是妙寶地落白洞的出身,一家老小都歸落白洞的那位鼠妖老祖管束。
雖說田遐是僥幸開得靈智、煉化了口中橫骨,自此躋身成為妖類。
但若無意外的話,他一輩子也當是個尋常小妖,要被落白洞的鼠妖老祖呼來喝去、隨意打罵,連個自由之身都難得來,更莫說是什么成就大道了。
但自得了這所謂的騙經后,一切就便不同了。
田遐便近乎是一步登天,相較之前有了天壤之別!
這位先是以騙經在落白洞里做成了第一筆買賣,因真切嘗得了甜頭,便信心大增。
而在將落白洞的那位鼠妖老祖騙得個家財精光,近乎要走火入魔后,自覺自家功夫已算是登堂入室的田遐也是終于出了落白洞。
為了修行,更為出上一口不平惡氣,他漸漸將主意打向周遭勢力。
從落白洞到一貫山、尺鯉府、百毒宮、金頂教……
這妙寶地近乎內三成的有名勢力都被田遐拜訪一遍,或多或少,都被田遐騙得了些好處在身。
而今番的水公芝,在田遐預想中,這本該是他在妙寶地撈的最后一筆了。
只待風聲一停,這事圓滿收尾了后。
他田遐便要穿過矗立在西渡海中的那座界門,去往距離妙寶地距離最近的那座文照天,自此到天宇逍遙快活!
騙經雖好,但常是在河邊行走,又哪來不濕鞋道理?
田遐心中清楚,如自己太過沉溺騙經一道,遲早要被人活活打殺,死在自己發家的路數上。
要想成就大道,以他眼下處境而言,唯有到了天宇,先將一個地利給占住。
憑自家多年歷練下來的體悟心得,到了堂堂天宇之中,縱不太過依賴騙經,田遐也自信可以勉強立足。
便是將來開宗立派了,成為一方小道統之主亦不無可能!
但種種設想雖好,孰能知曉……
隨田遐一席話說完,陳珩也是眸中閃過一縷思量之色,一時未開口。
若真是如田遐方才所言,那田遐他所修的騙經與其說是經法寶錄,倒不如算是一類與大神通者緊密相連的籍冊憑證。
田遐每誆騙成功一回,根據那騙來寶貝的價值大小,騙經也會有不等的好處賜下。
或是飛遁寶貝,或是妙藥靈丹,或是利器神兵,或是力士奴仆。
林林總總,著實不勝枚舉。
且騙經本身亦是一類玄異秘寶,有著遮掩騙經主人的氣機、營造幻象之功用,能蒙蔽大多人的耳目。
這也是田遐的道行分明不甚高強,卻能將周震一眾人給唬住的最大緣由。
而這番描述,倒是令陳珩想起了他早年在浮玉泊時候所得的一篇古怪經文。
祟郁魔神,《寂然天宮制圣祈禱大法》——
若世間有修行者能過得那“六塵魔”的試法,又以魔軀修成了《寂然天宮制圣祈禱大法》后,便可順利將自家神通連通至那座寂然天宮深處,化作祟郁魔子,成為那尊祟郁魔神在眾天宇宙的“血脈子嗣”。
而在成為祟郁魔子后,只要不斷去行那催卻、滅絕、毀壞、災怖之事,便也能自寂然天宮中不斷得來祟郁魔神的賜福
這賜福同騙經所給的好處倒頗為相似。
那便都是其品物之豐繁,堪稱五花八門,不勝枚舉,著實是叫人瞠目結舌!
如此看來,田遐所修的《騙經》與《寂然天宮制圣祈禱大法》像是同個路數。
他與祟郁魔子,都應是那些大神通者手中之棋。
不過在大體上雖然相當。
可兩者在細微之處,還是有些差異在……
只要成為祟郁魔子,那便已等若是超脫了生死衰病的苦惱,縱被一次次殺死,也能一次次在寂然天宮中復生。
除非是祟郁魔神抹去了魔子留在天宮中的性命根本,否則魔子近乎是能夠無限的延生下去,即便是面臨壽限或者修道劫罰到來,也并不需擔憂。
因隨著一次次受得賜福,祟郁魔子與其說是魔子,倒不如說是淪為了祟郁魔神的應身,心神早被魔氛所污,性光熄滅。
但如田遐這般得了騙經在手的人則不然。
他們會傷會死,若是死了,除非是及時遁出了元靈,否則便徹底灰灰,也不要指望騙經能給他們什么助力。
也不知是騙經主人的神通比不得祟郁魔神,還是這位不愿為之?
時隔多年,又親眼見得了這等古怪路數,陳珩思緒也是不由一凝,腦中諸般念頭如電光飛掠而過。
同祟郁魔神在眾天宇宙的赫赫兇名相比,這創出騙經者似是聲名不彰的模樣。
不僅陳珩是今番才第一次聽聞騙經的名號。
便連田遐這個真正的騙經修行者,亦不知曉他頭頂的那尊大神通者究竟姓甚名誰,又到底是對自己有何圖謀。
“你是如何得來這門騙經的?”
陳珩沉吟片刻,開口問道。
田遐一聽這話,臉上便露出些赧然之色,笑道:
“那尚是在下剛煉化完口中橫骨,變化成為人身不久。
因難戒除口腹之欲,在下也甚喜歡去凡人城邑的酒樓里尋吃食,尤是燒雞、醇酒種種,更是在下的心頭愛物。
而一次在出了酒樓后,在下偶在街旁見得了一個長者,攀談一陣之后,那長者說自己腿腳不便,讓在下替他去打兩壺酒……”
“所以你只替他打了兩壺酒,便得了這般造化,莫非胡說?這些大神通者平素行事,都是如此隨意?”
五炁乾坤圈將信將疑,心下也是暗忖:
“這般說來,我也該去宵明大澤各處多溜達溜達?說不得就有哪個老仙看我順眼,晉為道器,便可以順風順水了?老爺屆時也會又看重我幾分?”
“不,不!”
聽得五炁乾坤圈這話,田遐臉色忽有些尷尬,忙賠笑道:
“本是順順利利打了兩壺酒,但那時候在下不知為何,忽就鬼迷心竅了,自己悄悄貪了一壺。
最后向那長者扯謊說是路上不慎撒了,故而只帶了一壺給他。
后面屢屢回想起來,當時著實是萬分不該……”
田遐的聲音越到后頭便越沒底氣。
似他自己也是疑惑萬分,以那老者的通天手段,想來他分明是對自己的所為一清二楚,可為何還要將騙經傳給自己?
“這樣也行?”
五炁乾坤圈瞪眼。
便在氣氛有些微妙之際,陳珩忽提醒一句,然后便抬手一指。
田遐下意識想閃身一躲,但想起方才那混金雷珠的虛影,田遐也只得將所有小心思都悉數收斂下去。
盡管驚懼,但還是只老老實實站立原地,仿佛腳下生根。
其實這些年四處行騙下來,田遐也是自騙經中得了不少好處。
如他方才曾施展的地行法,也如他此時袖囊里那張可橫渡虛空、挪移天地,被田遐視為真正保命底牌的大飛景符!
按理來說,田遐只要將這符起意捏碎,須臾便可身化虹光,脫離險境。
但田遐之所以未這般施為,在被陳珩以法力逼出地底后,他寧愿吃上五炁乾坤圈一頓老拳,也不敢妄動。
個中緣由,其實也并不難猜。
方才在黃烏山時候,陳珩之所以一動手便搬出混金雷珠來震懾,而不用其他法門。
他也是猜得田遐應有些背景在手,欲使這位莫要自作聰明。
如今看田遐表現,陳珩的那一手,倒是正派上了用場……
便在田遐思緒紛紛時候,幽冥真水也是恰時點在他的眉心,只須臾功夫,田遐生平記憶便如潮水一般洶洶涌來。
若是尋常修士在此處應對失妥了,稍有一絲疏漏。
這不僅對于被讀魂者而言將是一場莫大浩劫,還因神魂沖蕩之故,會反過來傷及施術者本身,故而搜魂讀魄之法大抵都被列為禁忌。
但陳珩一有幽冥真水這等上乘法門在身,二來他對自家法力早已是收發如心,自不懼什么。
不多時,在將幽冥真水重新拂袖收起后,陳珩只是微微頷首,未多言什么。
方才那一番探察下來,田遐的確所言非虛。
只是那個傳授田遐騙經的老者……
“道錄殿里有一部卷冊,名曰《仙曹秘庫》,乃是我派樂荃仙人與其弟子合力所鑄,其上便記載了眾天宇宙內大多仙佛神圣的生平事跡,還各有畫像附于其上。
可偏傳授田遐騙經的那老者就未被記載于《仙曹秘庫》中。
是因這位成道在前古之后,才不在卷冊中見他畫像,還是因這位以神通變化了形貌,所以讓人難以辨識?”
陳珩心下暗道。
而他這念頭雖只是一轉而過,并未多想。
但在剛被讀完魂魄,難免心有余悸的田遐看來,就頗多耐人尋味了。
他只疑心陳珩是動了殺心,欲一不做二不休,將自己先除去再說。
田遐猶豫幾合,眸光暗暗閃爍了一陣,終是下定了決心,噗通一聲拜倒在地,表明愿奉陳珩為主,還欲將袖囊中的那張大飛景符給拿出來,當做進獻之禮。
“尊駕既得了騙經這般造化,想來日后也非池中之物,成就不可以計量,何故如此?”
陳珩笑問一句。
“實不相瞞,騙經雖是玄異,但幾次險死還生后,在下已生有金盆洗手之意。
本打算做完這一筆,便去往文照天尋個清凈之土修行,誰能知曉……”
田遐尷尬一笑,如實道:
“再說今日之事已是鬧大了,就算前輩不殺我,黃烏周氏和老螭龍處也定難放過我,在下愿以全副家資,來換得一條性命!
前輩若肯慈悲,在下愿簽下精元血誓,效以犬馬之勞!”
在那本騙經的扉頁,當先便是教了田遐應當如何審時度勢,通權達變。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
若是連此處都不精通,更莫說后續的種種招搖行騙了。
田遐本覺自己是做的滴水不漏,他之所以在騙了黃烏周氏后,還敢大搖大擺留在黃烏山中,正是打著燈下黑的心思。
因黃烏山的那座白石牌樓可蒙蔽天機推算,他還更順手占上了這處的便宜。
但方才經得同陳珩的短瞬交鋒,田遐也是明白,他引以為傲的計劃排布、保命底牌,在陳珩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既被一個無論是出身背景,還是修為、謀算等都遠在自己之上的人拿住了命脈,那還有何等好說的?
納頭便拜便是了!
況且田遐早有收手之心,欲去往天宇安心修行,保全性命。
陳珩若真是天宇中人,那還正中了田遐下懷!
在稍作沉吟后,陳珩也是開口道:
“那張大飛景符你留下便是,而今番之事乃你冒犯在先,黃烏周氏和那頭螭龍處,你需得處置妥當。”
田遐一聽這話,也是喜形于色,當即表明愿將身上資財拿出,同這兩家修好。
“既欲入我門下效力,你平素行事,便應有所顧忌。”陳珩又道。
“老爺容稟,在下平素也只是在騙些不義之財,今番的水公芝之事,著實是聞得那香味,腹中饑蟲難制,又犯了回口腹之病……”
因陳珩已是讀過了自己神魂,田遐說起這話時倒也理直氣壯。
而五炁乾坤圈一面感慨于田遐的改口之快,暗嘆蔡慶今后看來是多出個對手,一面倒也是對田遐又多上了層認識。
如水公芝這等對龍種有大用的外藥,田遐竟只是為了一口好滋味,便冒險行事。
這黃皮耗子,也著實是個要吃食不要性命的脾性。
“水公芝雖已為你所食,但若那老螭龍只是欲增長道行,我此處倒還有一樁法子。
且于我而言,也是惠而不費,此事并非沒有轉圜余地。”
陳珩眸光一動:
“而稍后我欲尋那個道脈叛逆的行蹤,說不得還要借上那老螭龍之力。”
田遐雖聽得是云里霧去,但見陳珩命他寫了兩封符書,分是遞給黃烏周氏和老螭龍的那兩個弟子,在給后者的符書上,更是欲同老螭龍親自見上一面。
田遐見此也知自己這條性命保住了,一時不禁喜笑顏開,對總算是傍得了靠山之事,又多出幾分感慨。
而在兩封符書發出了后,在陳珩示意下,田遐還將自家的那部騙經給拿了出來。
但奈何此物是被特意施加下了道禁,一如陳珩先前所得那部《神屋樞華道君說太始元真經》。
在田遐看來,書頁里盡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但陳珩翻去,只見一片空白。
這令得五炁乾坤圈倒甚是掃興,喟嘆連連。
而光陰匆匆,眨眼間就到了陳珩與那老螭龍約好的日期。
這一日,田遐剛想上去通稟,卻還未上得崖頭,就為五炁乾坤圈所阻。
“這是?”
待田遐看清陳珩此時情形后,他瞳孔一縮,心下不由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