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拋在荒郊野地,應該算是這幾天下來,陳秀清睡得最舒坦的一晚上。
奪了饅頭、烙餅,他一路騎著鄂倫春馬狂奔。
這時候,他也算是見識了呼瑪這地界的厲害,明白了老黃所說并非虛言,也知道了呂律的忠告警戒不是膽小怕事的無稽之談。
但,也僅此而已!
唯一的作用,就是讓他警覺了一些。
所以,他騎著馬在周圍兜兜轉轉不少地方,故布疑蹤,小心地確定沒人跟隨后,才辨明方向,一頭扎向北邊的深山老林。
而這個時候,也是呂律等人從金溝出來,朝著呼瑪方向尋來的時候。
但是,陳秀清還是低估了金子所賦予人的耐心和心細,何況本就是被人算計。
他在半夜回到金溝,摸索著拖來狍皮褥子在那堆松葉上睡到天亮,翻身起來,見周圍一切靜好,覺得那些人都被甩脫了,不會再跟來,他多少還有些小欣喜。
到河邊灌了前些日子還有尸體飄過的河水,拿了兩張大餅開始兇殘地撕扯,填飽肚子后,他再一次開始了自己的淘金大業。
不得不說,他的到處亂竄,讓絕大部分打他主意的人跟丟了,卻終究還是有一直盯著他的人跟了上來。
在他忙碌到下午,手頭又積攢起大半斤金砂的時候,有人已經摸到了旁邊,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看到那幾人的時候,陳秀清大驚失色,隨后猛然記起:“是你們搶了我的金子和槍……老子弄死你們!”
陡然的憤怒涌上心頭,陳秀清隨手抓起地上海碗大的一塊石頭,就準備撲上去,只是,幾人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一下子不敢再動。
“別一見面就喊打喊殺的,好歹,昨晚我還幫你付了酒菜錢,帶到了鎮子外面,不然,你怕是連金山鎮都走不出來。”
領頭的人走過他身邊,隨手接過他手里的石頭扔到一旁,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隨后,他走到一旁,看著引水的樺樹皮和下邊被當成溜槽使用的樺樹皮上那一層黃澄澄的金砂。
“兄弟幾個,我早就說過,咱們運氣不會一直那么衰,看看,這金礦礦脈不是找到了嗎,而且是一個富礦,從未有人發現并和開采過的金砂礦脈……只能說,今年選擇不干的那幾個,沒這福氣。看看,金子,這不是有了嗎?”
領頭的青年大笑起來。
發現礦脈,其他三人同樣興奮,也跟著笑了起來。
戚文凱又看向陳秀清:“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淘,我不但替你付了酒菜錢,那些饅頭烙餅的錢也是我付的,吃了我的,總得替我干活,不然,我讓你吐出來。
還有,咱們見過,但獵人又咋樣,沒有槍的獵人,就像沒了爪牙的狼,一樣只能任人宰割。
你兜兜轉轉的那些圈子,可是難住了不少人,放心,只有我們幾個找過來了,還幫你把那些搞得更亂一些,不會有人再找過來。專門給你留著馬?就是為了跟著馬蹄印找你啊。”
沒錯,這人陳秀清見過,去年在在大興安嶺打獵,返回的時候,在路邊宿營的時候見過。
車子滑到路邊山坡下來請幾人幫忙用馬匹去拖的那人。
雖然不知道名字,但卻實實在在的算是見過。
如果呂律在場,立馬會認出,這就是上輩子合伙掏空他家底讓他負債累累的人中的一個——戚文凱。
“你個癟犢子,我沒招你惹你,為什么?當時在路上戲耍你的,那特么不是我?”
陳秀清幼稚地認為,自己被這些人盯上,是因為呂律當初在山里收了人的錢沒有實際幫人家忙的原因。
他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起這事兒,倒是讓戚文凱有些惱怒起來:“你不說,我還忘記了,當時可是被你們收了不少錢,那些錢,總得吐出來,也不多,在這幫我干上三個月的活計還債吧。”
隨后,他回頭看著他的三個同伙:“找繩子來,把他的腳給我綁上,讓他能走,但不能邁開步子跑……”
他頓了一下,又回頭看著陳秀清:“不想受皮肉之苦,你最好老實點,也麻利點,要是敢跑,子彈不長眼睛。嗯,告訴你一點,我的槍法,其實也很不錯!”
說完,他抬起半自動步槍,朝著數十米開外的樹枝瞄了一下,扣動扳機,準確地將樹枝打斷。
另外三人很快找來一段繩子,將他雙腳綁上,打了死結,其中一人見他死死地瞅著自己,抬腿就給他一腳,將他踹得踉蹌著走出幾步:“還特么敢瞪老子,干活!”
面對黑洞洞的槍管,陳秀清哪有反抗的機會,眼看著要挨打,只能是聽話地拿起工具,挖著河灘上的泥沙,開始往水槽流水下邊倒,開始了淘洗。
“留下一個看著他,也負責警戒,另外兩個也去幫忙,輪換著休息……可千萬把自己的槍給管好了,不然,讓他拿到了,會吃大虧的,他可是個獵人。當然了,如果敢動手或是跑,那就殺了!”
戚文凱沖著三人叮囑一聲,仿佛是在說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然后,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碗朝著河邊走去:“我去看看這溝里的砂金礦脈情況,找找砂金富集的地方。”
呂律等人趕到金溝的那天早上,陳秀清到了呼瑪,等呂律等人到了呼瑪的時候,陳秀清已經又在返回金溝的路上,就這樣陰差陽錯地,追在陳秀清屁股后邊。
而現在,陳秀清被戚文凱當成個奴役的勞工在淘金的時候,呂律等人分在幾個攤點上一邊吃東西,一邊聽著過往食客說的閑話。
明知道陳秀清被跟著,再大張旗鼓,自己這些人怕是也會立馬被人盯上,又多些麻煩。而且,這種事情,直接去問,怕是還沒有聽來的效果好。
碰面的時候,梁康波回來,講了有攤位的饅頭、烙餅被搶的事情,根據幾人分別聽來的消息,基本能判斷就是陳秀清干的,而且,還在打探他消息的人也有不少。
最讓呂律惱火的是,這貨沒有選擇直接離開,而是又返回了山里,那方向,一看又是朝著北邊去的。
毋庸置疑,又回到金溝去了。
而且,能從有人替他付錢封口,讓攤主不要往外亂說這事兒上看,是被人跟著的。
一時間,呂律心里五味雜陳。
被人跟到了山里,見了金砂礦脈,那會是什么結果,他真不敢想象。
只希望他能機靈點。
匆忙買了些烙餅、饅頭,幾人回到晚上宿營的地方,在趙永柯吃東西的時候,呂律等人則是開始收拾帳篷,騎著馬往西邊走。
之所以不是往北走直接去金溝找陳秀清,而是選擇往西,是不想引去更多人,讓情況變得更復雜。
他有理由相信,自己這些人在金山鎮打探了那么長時間,不可能沒人注意到他們。
上次僅僅是在興隆溝呆了一天,出去就能碰上劫道的,就可想而知了。
而想要隱藏蹤跡,并非是山林里那些潮濕得馬蹄一落下就能留下馬蹄印的地方,而是大路。
干燥的土路上,人來人往,每天的牲口腳印錯綜復雜,那才是最好讓自己這些人藏匿起來的地方。
收拾好東西,幾人騎上馬,順著前往塔河方向的大路急趕,隨時留意周邊的動靜,直到出去十數里地,確定四下無人后,騎著馬進入山林,這時候都已經臨近傍晚了。
一直估摸著方向,在山里走到天黑,實在看不見了才停下來宿營。
陳秀清在人看守下,也忙到了天黑,到天黑的時候,被捆坐在河邊一棵大碗粗的樺樹根腳。
“不錯,繼續保持,每天都能這么賣力的話,一天兩張烙餅,還是沒問題的。當然了,想吃飽,那是不可能的,可不能讓你太有精力,萬一逃跑,我們可不好追。”
戚文凱四人搭起窩棚,就扎在河灘邊上,幾人烤著火,酒足飯飽之后,他拿著張干冷的烙餅,蹲到陳秀清面前,一口一口地喂給他。
“你們不是還有幾個人嗎。他們人呢?”戚文凱試探地問。
今天一天,順著河流,他用碗金法,檢測了不少地方,發現這條河溝有五六里地長的那么一段砂金礦脈,也找到了幾個砂金富集的地方,感覺和陳秀清現在淘洗的地方也差不多,流水法淘金的架子都準備起來了,他也不想費工夫換位置。
他是見過陳秀清他們一幫獵人的,稱兄道弟,關系匪淺,現在只看到陳秀清一人呆在山溝里,多少讓他有些顧慮,生怕其余幾人也在。
而這也是他留著陳秀清的原因,那么精壯,直接殺了有些浪費,控制好了那是能幫著干活的,更關鍵的是,必要的時候能當個籌碼。
淘金,向來是個玩命、賭命的活計。
他不敢有絲毫大意。
在被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陳秀清卻是又忍不住深深的懊悔起來。
他懊悔自己不該瞞著呂律等人,私自跑進山里,他更懊悔編了那樣的借口不讓馬金蘭多問多說,還有就是兇王燕,瞎編自己出去跟人做生意的事情。
如果呂律等人真的相信了,怕是很大可能不會找來。
現在落入別人手中,他才覺得呂律不讓繼續淘金,適可而止的做法,似乎有些道理了。
于是,他又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不聽勸,明明有了老黃的例子,有了那雙雙陷入沼澤地里的親兄弟的例子,自己還是來了。
這下,怕是很難再走出這大山了。
估計也會像那些順著河水飄走的尸體一樣吧,他最終會成為其中之一。
想到這些,他心里莫名的驚悸,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張無形的深淵巨口吞沒一樣,那么的無力。
而他最為懊悔的是,自己居然選擇不聽從那個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妹夫,甚至還因為他不時的說教,越來越厭煩,覺得自己像是進了個囚籠,被管得死死的。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那些讓他厭煩的說教、管制,求的是他現在奢望的平安。
“不說也沒事兒,有你在,就即使他們來了,我也有辦法讓他們不敢亂來,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聽話,賣力地干活。當然了,你最好也祈禱他們別來,或是來了也不敢亂動,因為,真出現那樣的情況,你會是第一個死的。”
見陳秀清咬牙不說,戚文凱淡聲說道。
在陳秀清吃完大餅,又喂他喝了些水以后,他順便在陳秀清身上又好好檢查了一遍,最終只是找出了那把陳秀清被他們搜刮的時候扔掉過一次的彈弓,別的什么都沒有。
他想了想,反手將彈弓扔在一旁,回窩棚睡覺去了,只留下一人在火邊抱著半自動步槍守著。
直到那人開始打瞌睡,陳秀清被被綁在樹后的雙手指頭開始動了起來,不斷地用指頭摳著泥土,試圖在地上找到塊石頭之類的東西,看能不能找到磨斷束縛著自己雙手的石頭。
這次,運氣總算對他有了照顧,扒開泥土后,還真讓他找到了一塊,開始磨蹭起來。
足足努力了一個多小時,捆著手腕的繩索突然一松,讓他心里泛起久違的喜悅。
他小心地解開繩索,把腳上的也解開后,抓起那塊綁了他大忙的石頭,小心地朝著幾人休息的窩棚走過去,只是,剛走了兩步,又趕忙停住,他覺得去奪槍,實在不夠保險,對方畢竟有四人,一旦驚動了,自己鐵定要遭。
最穩妥的,還是騎上馬,趕緊走。沒有什么比活著離開更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