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三,大雁往北遷;
重陽九月九,大雁往南走。
這是北方山村里的人常說的一句老話,更是人們在春秋兩季常見的情景。
寶清縣境內的燕窩島,距離邊境不遠,這是一個二百多平方千米的孤島,三面環水,一片沼澤,是大雁棲息繁衍的天堂。
沼澤內,人跡罕至,其它大型猛獸更是無法涉足,有史以來,一直生活數十萬只甚至上百萬只美麗的大雁。
燕窩島的蘆葦叢中,遍地都是大雁的窩,在繁殖季節到來,蘆葦叢中到處是白花花的大雁蛋。
在這種時節,一個人如果能早晨劃著小船登島,提上籃子去撿蛋,傍晚歸來的時候,能撿拾到很多的大雁蛋,甚至能裝滿一條小船,
呂律還遠在上海即將前往燕窩島當知青,在火車上聽人這么說的時候,對那些大雁蛋就充滿了興趣。
但在同時,他也在考慮一個問題:燕窩島附近的居民真的那么傻,不知道去島上撿雁蛋發洋財嗎?
有這想法的時候,他也這么問了出來。
那人說:“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北大荒那地方富得很,糧食堆成山,街上的錢溜腰深不說,就連地上的黑土抓起一把來,使勁一攥能嘩啦往下流油!大荒里還有三件寶貝,人參貂皮鹿茸,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人家那里有那么多寶貝和好吃的,誰還會稀罕那破雁蛋,豈不是因小失大,太小兒科了吧!”
這人把話說得很夸張,呂律聽得直搖頭,心里邊不信,但卻被成功地引起了好奇心。
而就在同列的火車上,也終于有人聽不下去了。
這是個斷了只手臂的老兵,五六十歲的樣子,就正好是大荒里的人,一番話,徹底打消了呂律對燕窩島那種美好情景的憧憬,他甚至一度想著,這燕窩島不能去,是不是該逃?
老兵姓馬,呂律現在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老兵,腦袋里也有著很深的印象,但卻記不清名字了,對他之所以有很深的印象,還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
老兵家就在烏蘇里江江畔的一個小漁村,祖祖輩輩都靠捕魚為生。
按他的說法,三天兩頭就能吃上大馬哈魚,這種魚味道鮮美,營養豐富,是最好吃的一種魚,不知道比大雁蛋要好吃多少倍。
那小漁村距離燕窩島不遠,在江面上捕魚能看到島上漫天飛舞的大雁群,多得數不清。
這話讓呂律開始相信那人所說的話,島上有無數的蛋,他開始暢想著撿大雁蛋發家致富的夢,他心里的念頭很樸素:大雁蛋是比不上三寶那么值錢,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努力撿拾,聚少成多,發家致富也是很有可能的。
卻聽老兵接著說道:“燕窩島,其實啊,并不是什么島嶼,而是一望無際的沼澤地,被稱之為大醬缸,那里只適合大雁、丹頂鶴和白天鵝等大型水鳥們生存,人和其它動物休想踏入半步。
如果誰敢冒險闖入,就會深深陷入淤泥爛草中,變成一根根醬蘿卜。凡是掉進去的人和動物,都沒有生還的可能!”
一句話,燕窩島會吃人!
剛剛生出的撿拾大雁蛋的夢想,在呂律心里一下子戳破了。
他開始在想,這趟火車,怕不是拉著他們去送死的吧!
那人和老兵的話,呂律顯然是更相信老兵的,最起碼,他不相信這世上有這等好事。
本就茫然無比的心里,也因這番話而有些恐慌。
好在老兵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有好些年沒回去了,十萬轉業官兵進入大荒開墾,早已經在燕窩島建起了農場,這個時候,撿蛋應該會比較容易了吧。”
也正是這句話,讓呂律生出了先去看看再說的念頭。
就這樣,他糊里糊涂地到了燕窩島,糊里糊涂地在那地方一呆就是七八年。
他就像過河的小馬,當真只有自己親自試過,才知道深淺,才明白兩人的話,都跟現實脫節了。
初到燕窩島,還在進行培訓的時候,領導就不止一次地強調,不準進入沼澤地,列舉了大量每年進入燕窩島撿蛋,一去不復返的例子,讓他對那片近在咫尺卻望而生畏的地方不敢有過多的想法。
可他畢竟也只是個十五六五的半大小子,尤其是在看到同來的知青,有人居然帶了整套《薛丁山西征》的連環畫后,呂律的目光就死死盯在薛丁山彎弓射開口雁的事情上——箭矢直接從大雁嘴巴中射入的神技,又重燃了他吃雁撿雁蛋的想法。
都是差不多年歲的人,薛丁山能辦到,他覺得自己也能辦到。
俗話說:能吃飛禽一口,不吃走獸半斤。
呂律信心十足地找來彈性極好的水曲柳和鋼絲,將水曲柳彎曲綁上鋼絲做成弓,又用蘆葦桿木條制作箭桿,為了增加殺傷力,還在頂端插進鐵釘,一切準備就緒之后,跑到農場邊緣,靠近沼澤的地方,沖著飛落的大雁開弓放箭。
奈何大雁的個頭與家養的大鵝不相上下,隔得近了早嚇飛了,隔得遠了,偶爾射中一只,那也只是弄落一些羽毛。
大雁沒吃上,反而落得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類的嘲諷。
不服氣啊!
自制的弓箭射不到,呂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槍。
槍這種東西,農場不少老職工就有,從老洋炮、單管、雙管、三八大蓋等都有,可誰又敢輕易借給個半大小子。
沒招,只能自己想辦法做了,呂律找了玩過火藥槍的知青指點,東拼西湊,一把別人兒童時玩的火藥槍成型。
這可不是一般的武器,扒開二踢腳爆竹,取出下半截的發射火藥,裝進八寸長的槍管里,塞上兩個紙球用鐵棍堵緊,再裝進二三十顆黃豆粒的鐵砂子散彈,然后壓下引火用的紙炮,神氣無比地又去找大雁。
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沼澤邊緣傳開,鐵砂子飛射出去,結果,呂律很快就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這兒童玩的火藥槍,射程還是不夠。
于是又換著法子開始跟人學著擺弄陷阱,漸漸地,終于能吃上大雁的肉了。
隨著對農場的情況不斷熟悉,也能時常吃上大雁蛋了。
但想著靠撿大雁蛋和打大雁發洋財的想法卻是破滅了:每天上工上工再上工,弄到大雁和大雁蛋,也沒地兒賣啊,就即使拿出去賣,費大量精力,也賣不了幾個錢,當地人還缺大雁吃?
也是在跟大雁的斗智斗勇中,呂律萌發了打獵的心思,并開始經常鉆研各種技巧,直到趙團青來到農場,從此為他真正開啟了打獵之路的大門。
想著上輩子的點滴,呂律心里總有說不出的意味兒。
這是一種很復雜的感覺,有悲哀,也有慶幸。
悲哀的是上輩子,慶幸的也是上輩子。
沒有那些經歷,他怕是沒能耐回到這大山里,走上趕山的路子。
而現在,他所要做的,是真的去撿蛋,打大雁,并以此賺錢。
像是一個輪回!
養大雁絕對是開創性的,讓東北大地上在冬天也能吃上大雁。
他也堅信,這會是一個很好賺錢的路子。
畢竟,這是改革開放的第五年,有錢人在不斷增多的年頭。
一路上,除了找地方加油稍微休息,其余時間,呂律和孟兆華兩人,換著開車,以最快的速度行進著。
在第二天深夜,一行人終于抵達燕窩島,拿著林場找聶景國打的介紹信,幾人成功進入場部,然后朝著分場所在走。
現在的管理,明顯比上次呂律領著陳秀玉來的時候要嚴格得多,專門有守衛守著,各種盤問。
上次他們兩人到來,可是沒啥阻礙的。
也幸好,守衛的人員有老職工,認識呂律,還有一些是上次呂律到了農場,打狼后留下了聲名,一路進入,倒也還算順暢。
車子直接開到他以前住過的草坯房,領著張韶峰等人對屋子進行簡單清理,攏火做了一頓飯,長時間開車和顛簸,一幫子人都有些筋疲力盡,各自喝了些帶來的酒解乏,然后睡炕的睡炕,打地鋪的打地鋪,六人在草坯房里住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呂律起床,簡單洗漱后,提了些在路上買的爐果、罐頭,直接前往雷蒙家。
剛到附近的路上,就碰到雷蒙的一對女兒曉琳和曉夢兩人去上學。
一看到是呂律,姐妹倆立刻笑著歡跑過來,齊齊叫道:“叔叔!”
“上學去呢?”
呂律一邊說著,一邊將提著的爐果抓出來,給姐妹倆一人塞了一把。
兩個小姑娘很高興地接下了,雷曉琳問道:“叔叔,這次也是過來打水狗子、打狼嗎?”
“不是,叔叔這次來是捉小雁的。”呂律揉了揉兩個小姑娘的腦袋,問道:“你爸媽在家嗎?”
“我爸在紅花養殖基地,已經好幾天沒有回來了,我媽在家,但很快也要下地干活了!”雷曉夢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呂律:“叔叔,這次要在這里呆多少天?”
“可能得呆十多天吧……時間不早了,快去上學吧,晚上回來,叔叔打大雁來給你們吃!”呂律笑著催促道。
兩個小姑娘興奮地應了一聲,一蹦一跳地朝場部小學跑去。
呂律則提著東西,走到雷蒙家門口,扣指在門上敲了三下。
很快,雷蒙的媳婦薛淑琴打開房門,一看到是呂律,趕忙擦了擦有些紅腫的眼睛,勉強笑道:“大兄弟……你這啥時候來的啊?”
呂律卻是微微皺眉,薛淑琴明顯是剛哭過。
他連忙問道:“嫂子,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
“你蒙哥他……他被場部給關起來了!”薛淑琴一把抓著呂律的手:“大兄弟,你可得幫我想想辦法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