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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點著明子照明,在進屋后,看到從炕上翻身站起來,手中還抱著半自動的呂律,似乎一點就不驚訝,甚至都沒扭頭正眼看上一眼,只是隨手將在墻上釘著的小臺板上放著的煤油燈點燃。
這么熟悉地窨子里面的一切,不用說呂律也知道老人是這地窨子的主人。
他主動亮明身份:“我是路過的,不好意思,借宿一晚。”
老人隨后將挎著的老洋炮也掛在墻上,摘掉帽子,脫了厚厚的外衣,一頭差不多齊肩的蒼白長發,非常的凌亂,看樣子,他年紀比蔣澤偉還要大不少。
這年頭,大荒里還在用老洋炮狩獵的人可不多。
“不要緊,你繼續睡,吃過飯沒有?”
老人剛剛問完,看到土灶的鐵鍋中剩下不少肉,又說道:“已經吃過了。”
“我本來想等著你回來一起吃的,只是實在等不到了……”
呂律穿好鞋子,到土灶邊幫忙攏火熱那些剩下的湯肉:“你別嫌棄,我熱一下,將就著吃點。”
老人笑了笑:“我嫌棄啥啊,有得吃就不錯了。小伙子挺勤快!我這地兒好長時間沒人來了,待會兒陪我喝兩杯。”
呂律得睡了不少時間,初步估計,也得有四五個小時了,已經解乏,雖然是被突然驚醒,但也沒了睡意,于是點點頭。
老人隨手從桌子底下提出個土罐,取了兩個碗,忙著給呂律倒酒。
呂律看著碗中漸漸多起來的酒,趕忙伸手示意:“我酒量不行,夠了,夠了!”
老人也不為難,適可而止,反過來給他自己倒是倒了一淺碗,這碗不小,少說也有半斤。
“我就這點愛好,離不開酒,兒子兒媳婦嫌我喝酒無度,酒氣難聞,還嫌我干活不利索,容不下我,我覺得,反正沒幾年好活了,就給自己選了個這個地兒,樂得清靜,誰知道,我還真是個老不死,都在這住了七八年了,啥事沒有!”
老人笑著自嘲。
呂律沒有接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各有各的難,他也不好說啥,只是隨口說道:“生活嘛,在哪兒不一樣,本就是過一天算一天,多過一天賺一天,高興就行了……您老高壽?”
他一邊問著一邊往土灶中加了些柴火。跟個老人聊天,連呂律都覺得自己心態跟著又變老了一樣,回想起上輩子,心里卻也感慨萬分,比起眼前這老人,可遠不如他逍遙。
“八十四了,看這樣子,應該還能活上幾年,在這山里,種種糧食,下幾個套子,扛著我的老洋炮打打獵,挺好!”
“那么大年紀了,這精神頭可真看不出來……您老咋這么晚才回來?”
“我去看個老朋友,有點遠,在南岔區奮斗屯還要往里邊走的打獐溝。”
奮斗屯?
呂律細細想了下,他對這個屯子還真有些印象,收山貨的時候跑過,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曾在那里收到過一根風干保存多年的虎鞭,結果就是因為那根虎鞭在上海出手的時候,碰到嚴打,還被拘留過一晚上才找人花錢撈出來。
平生唯一一次吃官家飯,呂律很難不記住。
那邊地名挺有意思,打獐溝,熊瞎子溝,迎風溝……山勢地形比現在這邊要復雜得多。
呂律還想著,去砰砰看有沒有獐子、熊瞎子。
“那地方離這里可不近啊!”
呂律不得不佩服老人的腿腳。
鐵鍋里的肉湯已經沸騰,他取了大碗,將那些肉給撈了一大碗出來,放在桌上,然后在老人對面坐下。
老頭見菜已經上桌,端起酒碗沖呂律示意,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取了筷子,撈出一塊兔肉,用手拿著嗦:“嗯,這味道做得好,好吃!”
他牙齒已經掉了大半了,這煮得爛熟的肉,倒是挺適合他。
呂律也淺淺地喝了一口,隨便夾了一塊慢慢吃著。
只聽老人接著說道:“我今天天才微亮就出門了,來回一趟,走到現在才回來,原本打算今天去,明天回的。只是,到了我那老友的地窨子才發現,他已經過世了。
地窨子里面翻得一團糟,值錢點的東西都被拿得干干凈凈,他自己還被人用木棒把腦袋打開了花,都臭了。他沒什么家人,我也沒能力幫他討公道啥的,也沒啥意義,只能幫他把地窨子給點著了,送他一程。”
老人說著,又給自己使勁地灌了一大口酒,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干的。”
搶山里老狗子的東西,還把人給打殺了!
呂律也聽得心寒,這得有多喪心病狂啊。
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山里的事兒,真不好說。
地窨子的空氣變得沉悶,呂律簡單勸說了兩句,老人也不知聽進去點什么沒有,看他一口接一口悶酒的樣子,十有八九是沒聽進去啥,只是喝了很長時間的酒,自己把自己喝趴在桌上。
呂律將他扶到炕上躺下,給他蓋了被子,自己就在土灶旁烤著火。
倒也沒用過多長時間,外面已經晨光微露。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呂律出了地窨子,早上清冷的空氣逼得他不得不緊緊自己的衣服。
跳貓子和灰狗子的皮,呂律沒要,只提了麻袋和自己的半自動。麻袋里面裝的是拆成一堆零件的新得來的半自動步槍,然后騎著馬,領著元寶,去了一趟晨明,買了些吃食帶著,繼續去昨天李慶翔藏槍的附近蹲守。
他倒想看看,沒了那把槍,必然生嫌隙的兩人,究竟又會怎樣。
主要是想看看,有沒必要兩個一起收拾掉。
在他認知中的鄭三,可是個非常能隱忍的人。
而善于隱忍的人,往往更麻煩。
讓呂律郁悶的是,他在附近山上轉悠了一天,用彈弓打了好幾只灰狗子,卻始終沒有見到李慶翔和鄭三兩人來過。
這一晚,他沒有再去老人的地窨子借宿,而是騎著追風領著元寶去了南岔區上。
招待所住不了,邊緣的農戶家里卻是完全沒問題。
給上兩塊錢,那戶農家很高興地把他迎進了屋子,甚至主人家在晚上的時候,還給追風準備了些草料,去喂的時候,差點沒被踢。
至于元寶,一天打下來的灰狗子肉,可是全進了它肚子的。
第二天早上,呂律暫時將追風和元寶留在那農戶家里,囑咐好他們家千萬不要靠近追風和一直守在追風旁邊的元寶后,他徑直去了區上。
在街邊小吃攤上買了幾個烙餅卷大蔥,吃飽后,他去李慶翔家附近的巷道等了沒多久,就見李建民早早地離開,他媳婦兒也挎著菜籃子去了菜市場。等了大概半個小時,沒等出來李慶翔,反倒先把挎著雙管的鄭三給等來了。
要不是呂律看見得及時,還差點就碰上。
鄭三徑直去了李慶翔門口,沖著里面連喊了好幾聲:“翔哥……”
李慶翔才睡眼惺忪地扯開門,將他放了進去。
又等了大約十分鐘左右,兩人一起出門,還是去區上那家館子吃了面,這才開著車子離開。
呂律一看去的方向是王瘸子溝,就知道有戲。
他立馬返回那家農戶,給他們家送上幾張烙餅卷大蔥后,騎著追風,領著元寶,直接進了山里。
呂律進了林子,立刻讓追風跑了起來,抄了山道近路,早早地趕在兩人之前到了地方,遠遠地看著李慶翔開著汽車拐進那片林子,他立馬拴提了半自動,領著元寶跟了進去,摸到李慶翔藏槍的椴樹附近時,正看到李慶翔往椴樹上爬。
只是,李慶翔伸手往椴樹樹洞里摸的時候,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翔哥,咋了?”
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的鄭三,大聲問道。
“沒啥……我突然想起來,前天去林場那里要來的兩聯子彈,我忘記拿了,還得去林場里跑一趟!”
李慶翔動作麻利地從樹上滑下來。
這樣的回答,躲在灌木叢后邊靜靜看著的呂律都聽得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這是很不正常的反應啊。
以李慶翔這二桿子以往的德行,鐵定是暴跳如雷。
現在居然在發現槍不見了以后,表現得很平靜。
二桿子也懂隱忍了?
這樣的隱忍,怕是另有目的吧!
“走吧,咱們還是走這條小路去林場!”李慶翔下樹后,領頭前行。
“翔哥,要不還是開車吧,那樣要快一些。咱們要進山打獵,就早晚的時候容易遇到,等中午天氣熱起來,可不好找。”
鄭三在后邊叫住李慶翔:“用腳走的話,這一來一回,少說要兩小時,本來出來得就慢,那時候再進山,就錯過時機了。”
“怕啥?晚點就晚點唄,再說了,林場那么大片林子,里面也有啊,咱們一路打著過去不也行嗎?”
李慶翔笑著說道:“我老是開著車到處走,要是被我爸碰到,他不得罵死我,已經說過我幾次了,伱也知道,我爸一直想著進林業局里邊工作,那樣不用整天到林場奔忙,生怕我出事兒影響到他。”
鄭三想了想:“打不到大貨,可別怨我!”
“不怪你,怪你干啥!”
李慶翔說著,朝鄭三伸手:“把你槍給我,這一路過去,你負責掐蹤,我負責打,雙管獵槍的槍法,我還是很不錯的。”
鄭三遲疑了一下,還是將雙管獵槍遞給了李慶翔。
李慶翔打開雙管獵槍膛室看了下子彈,重新合攏,隨手打開保險,端起槍朝著遠處瞄了瞄:“真懷念我當時那把雙管啊,可惜便宜了那盲流子。上次被你小子攛掇,差點被那盲流子的狗給咬死,你要是不說給我聽,我都不知道你原來那么陰險,差點被你給害死。咋地,現在剛給你點臉,你又敢打我半自動的主意了?”
“翔哥,你不是說這事兒揭過去了嗎?你現在這么說是啥意思?我啥時候打你半自動的主意了?”
鄭三有些懵。
他還沒反應過來呢,李慶翔已經轉身,將槍口對準了他:“我半自動不見了,藏槍這位置,除了你我,可沒第三個人知道。還給我裝是吧?”
“你半自動不見了……”
看著黑洞洞的槍口,鄭三神情一下子變得驚恐:“翔哥,我真沒拿,我真沒動過你的半自動。前天你才告訴我,然后咱們就換著給林場拉東西了,咱們一直在一起的,我真沒拿。會不會有別的人看到了?”
“一直在一起?那可不見得,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你有的是時間。更不可能是別人看到,不然的話,我放在這里這么些天一直沒事兒,偏偏告訴你以后就不見了。你覺得我還會信你的鬼話?不承認是吧?”
李慶翔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冷。
“翔哥……真不是我拿的,我真沒拿……”
鄭三說著,噗通一下,跪在了李慶翔面前,哀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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