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烏云緩緩飄過。
寒風吹動篝火，在地面的冰霜上映射出張牙舞爪的影子。
金屬味的刺鼻氣息伴隨著寒風飄過齊凜身邊，可惜此刻的齊凜嗅覺大失，基本聞不到什么味道了。
齊凜放下手中的黑皮本子，伸手端起篝火旁的熱奶茶抿了一小口。
低頭間，看到被流浪法師披風緊緊裹住的孩子正在沉睡。
關于這個孩子的規劃，齊凜可謂是改了又改。
最初齊凜是想把這個孩子一直帶在身旁的，畢竟孩子的各種機械以及創造力，能為他提供出乎意料的幫助。
但后來，發現了孩子的體質變化后。
齊凜就決定把孩子送至北城，畢竟人類的群體生活，才更適合這個酷似自己年幼經歷的孩子的成長。
可直到他殺了少將軍后，事情又有了新的變化。
要比暫時的體質的下降，重要的多的多。
根據紅眼魔鴉的供述，黃昏之時魔潮就會開始了。
那時，南直隸必定淪陷，活人之數不會超過一手之數。
所以，齊凜準備帶著孩子一起上路了。
“盡快擊殺巴斯羅，然后北上去金陵尋找附魔師和裝備制造師”
正當齊凜看著黑皮本子上的行動規劃思索時，身側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喲，這不是偷了我小狗餅干的小子嗎？”
齊凜翻動本子的動作一頓，還未扭頭看去，大章魚便已經瞬間出現在面前的篝火處。
這個吐著大眼珠子的章魚就這么大咧咧坐在了篝火旁，觸手想要伸向齊凜的奶茶，但似乎想到了什么，觸手極快縮回。
“喝吧，我請你。”
齊凜笑了笑，伸手對大章魚做出請的動作。
“哼！少假惺惺的！”大章魚神經質的哼了一聲，觸手舞動著從虛空中掏出一盒小狗餅干，嘎嘣聚焦著道：“一杯奶茶，又不是沒喝過，不喝！”
“我告訴你！你最好少打我大寶貝的主意！”
篝火對面，大章魚眼珠子猛地突出，帶著黏液血管的眼珠就這么堂而皇之的越過熊熊燃燒的篝火，陡然出現在齊凜眼前。
“不然我就把你切片生吃！”
齊凜盯著距離自己不到一寸的大眼珠子，眼睛微瞇了瞇，他覺得這群外來戶很有意思。
比如說，那個神秘商人，明明是個地精，卻喜歡拱手。
比如說這個大章魚，明明實力深不可測，可言談舉止中，卻略帶一些神經質。
難道這就是高手風范？
齊凜隨意的想著，他靜靜看著將眼珠收回，一直打量著自己奶茶的大章魚，想了想后輕聲回道：“我請客，放心大膽喝，這應該不算等價交換吧？”
但窺視奶茶的大章魚沒有回答，也始終沒有任何動作，除了用觸手使勁往自己大嘴巴里閃動奶茶香味的動作外。
一人一章魚就這么隔著篝火靜坐了幾分鐘后，終于還是大章魚忍不住開了腔：“我可是旅者！你們南直隸僅有四個人有資格見我一面的旅者！”
“你不想問點什么？”大章魚伸出兩根觸手。
觸手頂端在微微摩擦著。
“我想知道銀質針頭的來源，但你上次說，你說不了。”
齊凜隨意的聳聳肩：“可惜了，我以為你無所不能呢。”
大章魚卻出奇的沒有生氣，只是神色復雜的看了眼齊凜：“有些事，你還是晚知道點好。”
“不然，我怕直接把你嚇死。”
大章魚的語氣里帶有嘲弄，似是嘲笑齊凜的弱小與不自量力。
“好了，我這里有個對你未來有幫助的消息要賣給你，買不買？”
“買。”齊凜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嗯？”大章魚一直飛舞的觸手一頓，他看著斬釘截鐵的齊凜愣了下：“你都不問問價的？”
“不需要問價，我相信你應該和商人一樣信用為先，童叟無欺。”
在不對等的交易中，問不問價，其實并不重要了。
尤其是通過商人先前的種種行為，以及少將軍所說的等價交換。
再加上大章魚剛才沒有喝自己奶茶的行為。
種種跡象表明，這些外來戶的等價交換似乎頗為嚴格。
既然如此，不如坦蕩一些，說不準能得到意外之喜。
大章魚眼珠子轉了轉，觸手猛地躥向齊凜的奶茶，急不可耐道：“一百枚金幣，再加上這杯奶茶！”
“成交！”
得到齊凜即刻答復的大章魚立即咕嚕嚕灌下奶茶，直到杯壁上最后一滴液體緩緩滑落至大章魚仰著的大嘴巴中時，這才閉上眼睛合上嘴巴慢慢品味著。
在齊凜耐心的等待中，回味兒過來的大章魚終于開口道：“兩年！”
“兩年后的今天，本源之塔開放！”
“序列爭奪戰正式開啟，本源之塔對序列一的獎勵非常龐大！”
齊凜沉默片刻后，看著有些激動莫名的大章魚還是沒有繼續的意思，說了句：“就這？”
在齊凜看來，大章魚這就相當于啥都沒說。
什么序列一？
什么本源之塔？
獎勵是什么？
就不能具體點嗎！？
說這種說了等于沒說的話，一百枚金幣就沒了？
這錢賺的齊凜有些心疼。
“你小子別得了便宜還”
大章魚話語一頓，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隨后恍然大悟道：“看來你對本源的認知還不夠。”
“你們天選者的模塊，魔種的掉落物品，甚至于各項成就的獎勵，后續的各種頻道，比如戰區通訊頻道的建立，都是要依靠本源！”
“序列一，不僅僅是一個人前風光的稱號，更是一種榮譽，一種希望！”
“此世，人族的希望！”
“此世，人族唯一的希望！”
“而且，序列一稱號會為你帶來星球意志的祝福，這種祝福能夠讓你在進入秘境等特殊地方時，做到全屬性進入，且不受任何限制！”
大章魚言語激動，眉飛鳳舞，就差把一個大大的好字刻在臉上了。
但齊凜始終無動于衷。
他現在就想宰了巴斯羅，拿到魔種領主的收獲，然后北上金陵，找個好地方種田發育，穩穩地拉起天災軍團。
至于什么序列一？
人族希望？
“關我屁事？”
齊凜平靜道：“我自己還沒活明白呢，可當不來那偉人。”
“你”大章魚顯得非常驚訝，但很快他話鋒一轉道：“那本旅者就換個說法吧，兩年后的今天，本源之塔對序列一的獎勵是不弱于神級的獎勵。”
“我這么和你說吧，要不是我不能參加序列爭奪戰”
大章魚冷哼一聲：“那龐大本源凝結出的獎勵，不弱于我的大寶貝！我都心動！”
不輸給體質破限級能力的獎勵？
有了對比，齊凜一下子來了興趣：“細說！”
“說個屁！”大章魚沒好氣的叫道：“你要是想要那獎勵，你最好現在就趕緊出發，方向東南，就魔潮所在地，然后在你們原先的那什么臺州沿海登錄，然后越過印度尼西亞，途經所羅門群島，進入太平洋，然后跨過新西蘭，抵達.”
“等會！”齊凜罕見的出聲打斷道，他瞇著眼睛看著口若懸河的大章魚問道：“方向東南？我怎么覺著，你是想讓我幫軍方解決掉魔潮呢？”
“我從東繞一下行不行？”
大章魚立刻拒絕道：“不行！我收了你一百枚金幣和一杯奶茶，就得給足你對應的情報！”
“從魔潮所在地走，是最快的！”
“你們南直隸這邊出現了點連我都沒想明白的變化，導致你們的魔潮和世界枷鎖進程比其他戰區快了很多。”
“你從我賣給你的路線走，是最穩妥，也是最快的。”
“世界改造擴大了萬倍，路途遙遠且危險，你如果不走這條路，其他的路你根本抵達不了本源之塔！”
“你以為序列爭奪戰就是把你們關在一個塔里自相殘殺是嗎？”
大章魚接二連三道：“你們抵達本源之塔的路程，就是第一個篩選和考驗！”
“懦夫從不啟程，弱者死于途中！！！”
大章魚后一句話是吼出來的，黑袍之下無數觸手密密麻麻的伸向空中。
看著神情激動，群魔亂舞似的大章魚，齊凜想了想道：“兩年？還必須得從今天開始啟程？那算了，序列一我不要了。”
“嗯？？？”大章魚渾身上下的觸手猛然一滯，不可思議道：“你說什么？！”
“你是不是怕了？？？”
“那些魔潮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么，那頭魔種領主此刻正在恢復沒有兩天動不了！”
大章魚氣憤的吼叫道：“你現在搞定魔潮，然后趁著魔種領主無暇顧及你，大可以遠走高飛去拿序列一！”
“迂腐的你難道就這么看重這座城的人，不管自己的將來了嗎？？？”
激動的大章魚誤以為齊凜是想在這里保護人類，擊退巴斯羅，守住這座城。
齊凜揮手中示意幽靈把被吵醒的孩子重新陷入沉睡。
“你誤會了，我可做不來那偉人。”
齊凜將再次沉睡的孩子輕輕放到毛毯上，又為其取出厚被子蓋好。
這才站起麻木的沒有知覺的身子，雙手負后看向東南方。
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一步慢了，那就只能成為時代的犧牲品。
齊凜不想重演上一世的悲劇，更不想對兇手無能為力，故此他一直不敢松懈。
直至今日，他抓住了兇手。
也殺掉了兇手。
事情一切都很順利，也完全對得起他熬過的日子。
但不知為何，齊凜心中并無預想中大夏天喝一罐冰涼可樂的酣暢淋漓。
因為，甄好人死了。
那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是他唯一的意難平。
甚至于，由于齊凜的性格，甄好人的死比他自己前世的慘死都要意難平。
如果甄好人沒死，那齊凜此刻估計已經在大本營附近了，且已經開始命令亡靈進攻迷霧邊緣正在集結的魔潮。
等天亮之時，估計魔潮已經被殺退大半，民眾歡呼聲中，齊凜就帶著甄好人北上前往金陵或去往他地了。
可沒有那么多如果，甄好人現在已經死了。
所以現在的齊凜其實并無復仇之后的快感。
尤其是，少將軍的事情他覺得和大本營有關系，可又找不到什么蛛絲馬跡，畢竟少將軍自己什么都承認了，其能力也是完全符合。
所以，找不到宣泄口的齊凜愈發不爽了。
若不是那在旁人看來，可笑的原則一直在告誡他，有所為有所不為
那為了平意的齊凜，此刻估計已經不管不顧殺向軍方大本營了。
可正是由于那原則的存在，齊凜一直在尋找理由，尋找一個能平意的理由。
其實齊凜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可以一直找不到能殺向大本營的理由，但魔潮今晚黃昏之時就開始進攻了。
也就是說，如果拖到明天。
那齊凜其實不用找了，因為大本營八十多萬人都死絕了。
“東南方我不會去。”
齊凜凝視著東南，冰冷的聲音顯得很是平靜：“我沒有理由去，我也沒有理由不去。”
寒風拂過，齊凜轉身凝視大章魚間，披風獵獵作響。
“所以。”
“如果你是和那個會預測的司令官達成了某項交易，想讓我幫忙解決魔潮才出現在這里的話”
“那不好意思，我哪也不去！”
“我就在這，看著他們死！”
齊凜大手一揮，甄好人的尸體出現在腳下。
那沾滿臟器碎片與鮮血的面容上還帶著笑意。
他曾說過，有多少人看不起甄好人，就讓這座城埋葬多少人。
“我答應過他，有余地的時候，我會做個好人。”
“但現在，我沒余地！”
“如果他們運氣好，明晚前我能解決巴斯羅，魔潮自退的話。”
齊凜緊緊盯著似在深思的大章魚，靜靜道：“那就算他們命不該絕。”
“如果明天沒找到巴斯羅，那我只能看著他們死了。”
“不要說什么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不欠他們的！”
惡魔低語瘋狂涌出的齊凜雙眼猩紅：“這一路走來，都是我自己熬過來的！我的快樂已經沒有了，我沒對不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甄好人和我自己！”
“我明明可以殺光他們，但我只是看他們死，我覺得我已經夠對得起他們了！”
“至于你說的那什么序列一，路途遙遠，聽你的意思得從現在就即刻出發才行，那不行，時間來不及了。”
“我還是盡快找到巴斯羅，然后北上找個地方種地吧。”
“我想買巴斯羅的藏身地，你開個價吧。”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了。
大章魚那永恒擺動的觸手也不知何時停擺不動。
約莫五分鐘后，大章魚突然狂笑道：“哈哈哈哈哈！”
“看來你有被迫害妄想癥？你居然認為我會和那個要死的老頭子做交易？你真瞧得起他！他還不配和我做交易！”
“你是第一個敢這么和我說話的人！”
“我很欣賞你！”
大章魚哈哈大笑著，吐出的眼珠子不斷傾倒出大量液體。
齊凜不知道這章魚又怎么了，但眼看篝火已被淹沒熄滅。
一名黑武士從亡者空間走出，抱起孩子防止被大章魚的眼淚淹沒。
“我欣賞你！”
大章魚哈哈大笑中說出了一句讓齊凜始料未及的話：“那就不去！”
“讓他們死！”
“哈哈哈哈！我當初要是能像你嗶嗶嗶嗶嗶嗶”
齊凜眉頭一挑，熟悉的場景又來了。
當初商人就是這幅樣子。
這兩個月間，齊凜也曾學了些唇語。
只不過，大章魚的構造有點特出，那粉紅色嘟嘟唇一直在嘟嘟嘟嘟。
齊凜的唇語沒看出來大章魚到底在說些什么。
又過了會后，大章魚莫名其妙的大笑道：“我有點看好你了，你不錯，東南暫時不用去了，那領主的信息我知道，但我無法給你。”
“不過沒事，相信你遲早能找到他，不要小瞧能當上領主的魔種，更不要小瞧黃金位階之后每個小等級的差距，不過也無需緊張，按照你現在的眾多底牌以及亡靈的培育來看，只要你別大意輕敵，付出一點代價的話，應該能解決掉他。”
大章魚瞬移至齊凜面前，一人一章魚以極近的距離面對面注視著。
不知對視了多久，也不知究竟想看些什么的大章魚就這么凝視著齊凜猩紅的雙目。
許久后，大章魚觸手擺動中，七張卷軸突然出現，懸浮于齊凜身側。
“你剛才的話，我很滿意，希望你能繼續保持下去，我是賣情報的，這七張偵查卷軸是僅有的了，想來你的亡靈很需要這個，送你了！”
“別高興太早，如果你能宰掉那頭領主，不僅你能獲得世界意志的青睞，同時，我會再來找你，我會再送你一個珍貴的禮物。”
大章魚說完后，觸手在虛空一點，漣漪閃過，一個潔白貝殼懸浮在空中。
“東南方確實是前往本源之塔的最好路線，具體為什么最好，就不和你細說了。”
“這并不是我和那個人類老頭子做了什么交易，你的被迫害妄想癥無需用在我身上。”
“可惜戰區通訊頻道還未開啟，你我之間通訊太麻煩了，拿好它，本源之塔的獎勵很快就會公布，屆時我會用它通知你，到時你再決定要不要去吧。”
“再會了，我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多遠。”
大章魚身形猛然間飄至高空，即將離去之時，他似是想到了什么。
圓月之下，一身黑袍的大章魚懸浮在高空，頭一次鄭重的聲音傳來：“作為一個無時無刻都要被亡靈與惡魔低語影響的亡靈法師”
“發展到現在，不容易吧？”
齊凜伸出干涸無肉的右手，輕輕替孩子拂過被子上不知何時凝結而出的冰霜。
寒風中。
月夜下。
齊凜眉頭舒展，輕聲道：“些許風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