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
空中布滿了烏云，不時電閃雷鳴。
似有龍在興風作浪。
街道上的人們，無論原本在做什么，都是匆忙收拾，趕回住處。不一會兒，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使得原本熱鬧繁華的南京城，瞬間冷清起來。
戒備森嚴的楚國皇宮中，御書房外。
章武皇帝穿著有明顯修補痕跡的龍袍站立，抬頭看向天空，瘦弱的他仿佛會被這一陣風刮走。
“陛下，今個兒風大，小心感染風寒。”隨侍左右的太監，上前一步，憂心忡忡道。
章武皇帝沒有說什么，但是腳步卻移動起來，回到了御書房內坐下。
剛坐下，他便打了一個哆嗦。
“哎。”章武皇帝幽幽一嘆，朕老了。
是的。
章武皇帝老了。一頭黑發，化作銀白。本來還算健壯的身軀，也瘦的不成樣子。
站在大風中，很是顯得可憐。
沒辦法。
任誰。
處在他的位置，都會老的特別快。
壓力。
漢國步步進逼，楚國疆域急速縮小。他每天處理的政務多如牛毛，而飲食方面，卻是少的可憐。
白天強打精神，晚上輾轉反側。
久而久之，誰受得了？
怎么會這樣呢？
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楚？
有時候，章武皇帝會產生這樣的動搖。實在是沒辦法了，該做的他都做了。
現在楚國朝廷上下，文武和睦，基本上沒有骯臟事。
在楚國歷代皇帝的朝廷之中，他這里不說最好，也能排進前三。
他省吃儉用，一點點的削減宮中用度。把省下來的錢，全砸在了軍隊上。
朝廷供應數十萬大軍，而很少拖欠糧餉。
哪怕偶爾拖欠，也會很快補上。
這樣的皇帝，難道不是明君嗎？
但是明君，為什么會走到這種地步？
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啊。
除了天命，實在是無法解釋了。
若非天命。吳年為什么能以三百精兵，席卷天下。吳年為什么能這么聰明，發明出水泥。
吃煤炭的鐵馬？
若非是天命......
越想，章武皇帝就越覺得身體冰涼，腦中產生暈眩感。
忽然，一名太監懷抱佛塵從外走了進來，彎腰行禮道：“陛下。熊大人來了。”
章武皇帝打了一個激靈，蒼白的臉上恢復了少許血色。立刻說道：“請進來。”
“是。”太監低頭應聲，轉身下去了。
熊無我從外走了進來，不敢抬頭看章武皇帝，彎腰行禮道：“陛下。”
章武皇帝看了看熊無我，那一頭銀發，實在是刺眼。
國家走到這個份上。
皇帝與大將缺一不可。雖說現在老將軍還算健壯，吃好睡好，但要是有個萬一呢？
以前他們盼著吳年吃飯噎死，喝水噎死，睡覺睡死。
反正只要吳年死了，就萬事大吉了。
而其實，他們這里也是如履薄冰啊。二人中，無論誰死，都完了。
“免禮。坐。”章武皇帝定了定神，抬手指著面前唯一的座位道。
“謝陛下賜座。”熊無我拜謝一聲，大踏步來到椅子上坐下，這才抬起頭看向章武皇帝。
但他也不敢與章武皇帝對視，只是看著章武皇帝的鼻子、下巴。
“熊大人還有什么要說的嗎？”章武皇帝問道。
熊無我要走了。
漢庭毫不掩飾的調集兵馬，向前方運送糧草輜重。似猛虎坐臥北方，抖擻身軀站起，朝著南方發出了咆哮。
熊無我這位大將，不能只待在后方，等待漢庭出招。
一旦前方局勢崩壞，他再出去也沒用了。
“請陛下屏退左右。”熊無我說道。
“退下。”章武皇帝毫不猶豫的對左右的太監說道。
“是。”太監們躬身一禮，井然有序的退下了，順便把房門給關上了。
“陛下。雖然朝廷經營了多年，但是漢軍太強。中原又是一馬平川，易攻難守。”
“臣以為應該做兩手準備。在臣離開南京之后，請陛下立刻經營淮南防線。”
“俗話說得好，守江必守淮。”
熊無我輕嘆了一聲，抱拳說道。
“轟隆”一聲。
雷鳴之聲炸響。
章武皇帝身軀一抖，面色陡然蒼白如紙。
他伸出右手抓住了靠墊，用盡了全部力氣，以至于手背青筋暴起。
“真到了守江守淮的地步了嗎？”章武皇帝聲音沙啞道。
章武皇帝哀嘆熊無我老了。
熊無我何嘗不是如此？
他終于抬起頭來，直視章武皇帝，目光在皇帝雪白的頭發上停頓了片刻，雖然不忍心，但卻還是點頭斬釘截鐵道：“是。已經到了快滅亡的時候了。”
“中原有七八成守不住。”
“剩下的就是淮河、襄陽一線了。”
“守住。還可以做個南宋小朝廷。”
“守不住。皇楚就滅亡了。陛下是亡國之君，臣也是亡國之臣。”
守江必守淮。
因為長江太長了，如果某一段水域失守，漢軍長驅直入。
那一切都完蛋了。
淮河比長江要短，而水系更發達。
加上歷朝歷代，對于淮河的防守，建造城池，總結經驗。
淮河加上襄樊。
楚國或許可以變成江南小朝廷。
如果只守長江，則滅亡不遠了。
章武皇帝聽著熊無我斬釘截鐵的話語，看著老將軍那張已經不再年輕的臉，沉默了許久后，聲音沙啞道：“好。朕明白了。”
隨即，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許久后，章武皇帝舉起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擠出了一個笑臉，說道：“將軍出征，怎么能沒有酒呢？”
“朕與將軍喝一杯。”
“來人。去倒酒。”
“多謝陛下。”熊無我深呼吸了一口氣，也露出一個笑臉。
過了一會兒，太監推開大門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兩杯御酒。
章武皇帝離開了御座，站在熊無我的面前，拿起其中一個酒杯，對著熊無我舉起。
熊無我舉杯與章武皇帝碰了碰，仰頭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然后，他干脆的對章武皇帝一拱手，轉身大踏步的離開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
章武皇帝看著熊無我離去的背影，忽然心慌意亂，張口想叫，卻又叫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章武皇帝終于繃不住，反身用力的推倒了御案，朝著北方，聲嘶力竭的大吼道：“老賊，你真該千刀萬剮啊。”
他在說他的父親。
道君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