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朱雄英并不知道,何夕的籌碼,并沒有那么多。
權力的根基是人心。
而人心這東西,看不見摸不到,但是實實在在影響天下局勢。
何夕而今位高權重,但是他的權力根基已經動搖。就在他放出風聲想要退下來的時候。人走茶涼。有時候人沒有走,茶也會涼。
何夕看似強大,但是內里已經虛了。
很多奇謀妙策,都沒有那么稀奇。
大勢滔滔,人海潮潮。何夕不改變自己想退下來的局面。那么他的隱形權力就會一點點的散失。
即便朱元璋身后設謀,也是很簡單粗暴。因為太復雜的計謀是難以實行的。
而今,何夕對未來未必沒有什么想法,只是,不管什么想法。只是不管什么想法,都不可抵擋大勢。時來天地同皆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只是他的殼子還是很嚇人的。
朱雄英就吃這一套。
何夕定下遷都北京的政令。不,應該是南北兩京巡守制度,當然了,制度是制度,執行不執行,就要看下面的人怎么做了。
雖然說南北鐵路還沒有完全貫通,但是有一些地方,已經可以用了。
渡過長江,從兩淮到山東,這一段是走的運河。
何夕是奔著遷都過去的。內閣體系,樞密院體系,幾乎全部遷徙到北京去了,整個南京,幾乎沒有留下來什么中樞機關。
更是有十幾萬京營,七個軍的兵力護送。浩浩蕩蕩的向北而去。
如果說在山東,兩淮一線,還能看到一些戰爭的痕跡。但是過了山東,就看見河北省,一片繁華似錦,之前戰爭留下的痕跡,此刻都已經不在了。
這是有這幾個原因。
第一,就是北京產業的擴展。
南京的工業化是,何夕有計劃的調整與分配。但是北方工業發展,其實就是工業化從北京到遼東的外溢。特別是何夕用大力氣改進了河北農村結構。
而今的河北農村都是農場制度,而不是佃戶制度,很多人都是拿工資,而不是自己種地。農業資本化也算是完成了。
只是可惜,劉璟身為民部尚書,做了很多事情,這種農業資本化的推進,始終很緩慢。甚至要比整個天下改革府縣制度要難的多。
特別是越往南越難辦到。
而北方不一樣。畢竟,元末戰亂,中原地區,幾乎殺得一片白地。至于明代人說,中原無百年之士族,也就是說,不要看中原有多少士大夫,他們祖上在洪武年間都是泥腿子。
所以,農場化的制度在北方是容易推行的。而在南方是難以推行的。畢竟,北方土地還能說屬于自己。但是南方人的土地產權,背后有太多層層疊疊的壓迫了。族田,祭田,官田,民田。是一筆糊涂仗。
即便是朝廷清丈,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朝廷大規模清丈,能解決的其實,是征收賦稅數字,減少隱田,并不能改變田畝生產方式。
北方農場化最大的好處,就是土地產出來的,直接成為商品。
大規模專業化生產,大量使用新農具,大牲口。提高了糧食利用率。種出的糧食,或者其中經濟作物,直接是供應給市場的。
這種情況下,河北繁華也是應該的。
南方很多地方府縣改革之后,增加了很多部門,有了很多新政策。但是實際上,經商的人并沒有增多。辦工廠的人。在一個縣里,也是鳳毛麟角。
但是在河北卻不是這樣的。
不管是糧食從土地之中出來,進行粗加
工,好方便運輸。還是一些經濟作物,比如棉花,在當地就進行處理,也方便一路運輸。
這都是有需要的。
河北境內河道縱橫,雖然這些河道很多都是季節性的。但是修繕一下還是可以用的。更不要說,還有已經修建好的鐵路。
與運河一起,形成了條大動脈。將兩岸源源不斷的原材料,供應到北京去。也將北京的先進生產工具,源源不斷的流入當地。
提高了當地生產效率。
河北每一個縣,大概最少也有十幾個廠。雖然不大,但都是用機械來脫殼,或者進行原材料處理等等。甚至還有一些地方發展出了特產。
這種繁華的縣域經濟,也是支撐起河北與江南地區幾乎平等的經濟地位。
當然了,這也是因為江南經濟在艱難的轉型之中,將來江南的經濟一定能夠超過河北的。
第二,就是河北的戰爭紅利。
何夕雖然沒有做過具體的統計。但是他大概了解到,河北籍的將領,營團級別的。大概戰一半以上。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數目了。
也就是說,在軍中,淮西集團已經是明日黃花了。河北軍功集團,才是真正潛龍。
當然了,這些年大概還看不出來。那是因為一些老將還都在。
等這一批老將都不在了。那時候去看看,河北出身的將領,將會影響大明幾十年,甚至更長時間。而且這種影響力,已經出現了。
那就是國家方面對河北投入特別多。
不管是南北鐵路河北段的加急修建,還是天津港的政策傾斜。乃至于各家將領,在外面發了財,送回家的金銀。都成為了河北經濟崛起的根基。
就好像,太平天國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湖南都是非常富裕,很出人才。民國乃至建國初期,就有很多厲害人物是湖南的。
但是湖南是怎么富裕的。
就是湖南人跟隨著曾國藩去打長毛,南京城都給洗劫一空了。才有了富裕湖南,有了錢,才能談教育。
而今的情況,與那個時候相差不大。
何夕為了穩固軍權,給了軍隊之中有功之臣很多額外的好處,算是將新興勛貴與新興資本之間,牽線搭橋。
穩固他開創的政治體制。
當然了。同樣的條件,有的人做得好,有的人做得差。
就看個人情況。
不過,河北是真的雄起了。
如果說河北還是雄起的話。
那么北京之繁華,讓何夕就有一些恍惚了。
不知道,他這幾年去了南京,北京是沒有人管了,還是其他原因,時間好像在北京固然加快了腳步。
在南北戰爭之中,北京城中,還是有一些空地的。有的是何夕專門留下來的。但是而今的北京城,已經塞得滿滿當當的。
更可怕的是,在城墻外面形成一片無序擴張的狀況。
那種感覺,與后世城鄉結合部,一樣讓何夕感到不舒服。
最不舒服的大概是城墻了。
因為北京城墻,已經嚴重影響了北京城內外交通了。更何況,房子已經將北京城墻該包圍起來了。北京城墻已經沒有任何軍事上的作用了。
最少在何夕看來,軍事上的作用,約等于零。
畢竟在西路軍打陜西的時候,耿炳文就已經不圍繞著城池作戰了。.
而今外面有是這么多房子,沒有開闊地帶。更是難以發揮城墻上重炮的威力。如果真有人有一天兵臨城下,如果守軍堅決的話,大概是一場斯大林格勒戰役的巷戰。
城墻依然沒有用處。
何夕自己嚴
重的低估了時代發展的速度。
他當初修建城墻的時候,是想過放棄城墻的。只是他覺得沒有發展那么快,而今發現,只要一切走上正規,經濟發展與騰飛,或許并不是太難的事情。
只是,何夕也能看出來,北京這邊的盛世隱憂。
那就是,就河北地區來說,有的是農業工人,自耕農數量已經很少了。將來也會越來越少。甚至沒有。而北京之所以發展如此之大,就是吸納了整個北方,乃至大明的人力物力財力,才發展起來。
經濟上本來就會有虹吸效應。
只是,原本穩定的皇帝,士紳,百姓,三元結構,正在快馬狂奔的走向,資本家與工人這樣的兩元結構。其他緩沖的社會階層,會在經濟騰飛之中,迅速的消解與融化進入兩個階層之中。
傳統儒家政治結構,是很反戰的。是因為,中國古代超穩定結構,只有在遇見內外巨大打擊下才能崩潰。外敵與內亂。內亂不好說,而外敵換句話說就是戰爭。
所以儒家厭惡戰爭。
但是何夕看到,一旦大明真正走進資本主義社會,兩元結構之中緩沖層的消失,那么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對外開戰,轉嫁矛盾。
一旦對外打不下去,內部就要分崩離析。
北京在這上面走得最快,在利益的趨勢之下,一路飛奔,而今東北還沒開發出來,東北就是北京方面的緩沖池。最為典型了。
一旦對外沒有戰爭了。大明就一定陷入一場更可怕的戰爭,那就是革命了。
這也是何夕不想再繼續下去的原因之一。
大明帝國主義已經被何夕釋放出來,以戰爭為食。這頭沒有戰爭就會死的怪物,已經開始第一聲啼鳴,接來的事情,就無須何夕多管了。
大概他們會自動走上他們要走的道路。
有沒有何夕,并不重要。
懂何夕這一套的東西很多,發展工業,轉嫁矛盾,對外擴張,振奮經濟云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