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宮廷資歷都是由蒙古人寫成的,然后讓漢人翻譯成各色文字,向各地傳遞命令。
也就是說,如果要修一部合格的元史,需要第一手資料,而第一手資料都是蒙古文。雖然說蒙古文不如后世滿文,完全是死文字,是有大量能夠翻譯蒙古文的人在。畢竟大明有太多的蒙古人效力。.
但是元朝好歹維持了一百多年,從成吉思汗到元順帝。
這里面有大量宮廷材料,以這個時代的效率。幾年時間,根本不可能翻譯完。以蘇伯衡的想法,估計這一部元史,要修上十幾年才能定稿。
畢竟,這是蘇伯衡想要在青史上勝過宋濂的關鍵。一點也不許馬虎。甚至,為此蘇伯衡做了很多準備,本來蘇伯衡對蒙古文并不精通,但是為了修史,蘇伯衡從新學習蒙古文,而今也算是漢人中的蒙古文專家了。
還收了一個弟子。原本是國子監的黃觀。再加上一直參與修史的蜀王。
蘇伯衡準備,天不假年,他不能活著將這部史書修完。就讓黃觀與蜀王接著修。
所以,而今的僅僅是草稿而已。
朱元璋對修史這一件事情,分外看重。
朱允炆只能不住地督促,才有了而今的元史。對朱元璋說修好了。
朱元璋也無力去看了。讓朱允炆給他讀,不多別的,就讀元順帝本紀。與脫脫列傳。
朱元璋聽著,似乎回到了當初的崢嶸歲月,良久一嘆,說道:「允文,你知道,我為什么對修史這一件事情如此看重?」
朱允炆說道:「孫兒猜出一點。」
朱元璋說道:「說說。」
朱允炆說道:「宋學士所著元史,乃是承襲元統,尊元而抑宋。而今,卻是尊紅巾,而貶蒙元。」
這里的宋,不是趙宋,而是劉福通韓林兒龍鳳政權。
朱元璋說道:「其實,本該如此,太史公世家第一,就是陳涉。以陳涉何以為世家?這里就是學問所在,而元史之中,稱紅巾為賊,尊元為官,我大明何所出啊?你說宋濂如此大家,為什么會犯這個錯誤?」
朱允炆語塞。
這話他不好說。因為朱允炆而今的班底之中,有大批宋濂的徒子徒孫。否定宋濂。就是等于否定這些人。
但是朱允文也不好說宋濂是不懂,不明白。
原因很簡單,這個很簡單的道理,宋濂怎么可能不明白。
或言,元史是元朝的歷史,應該將劉福通等人列到明代歷史之中。否則元末歷史與元朝本來的歷史不協調。
抱歉,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朱元璋修史,可不僅僅是為了給元朝蓋棺論定。而是確定大明根本原則的。
對于劉福通等人身份定位,對于元朝的定位,是反應出明朝的自我定位的。
大明承襲元統,要知道元朝對地方寬松之極,元代的士大夫們過得可要比明朝舒服多了。百姓民不聊生,可不是他們民不聊生了。承認元朝為正統,元朝一些政策在明代就可以作為參考。其實明代也是如此的。雖然朱元璋一心學習漢唐制度,但是實際上,是繼承了漢唐的皮。內里卻有很多蒙古人的傳統。
比如,朱元璋為什么殺胡惟庸。就是因為胡惟庸手中的相權,并不是漢唐丞相的相權,而是元朝丞相的相權。雖然,胡惟庸手中相權,是漢唐丞相之權,胡惟庸的下場,也不會慘到這個地步。
這些道理,朱允炆不覺得宋濂不明白,不知道。宋濂可是當時天下第一大家。這些淺顯的道理,豈能不知道啊?
只能說,宋濂的屁股有一點歪。或者說,并不是宋濂的屁股歪,而是宋濂的意見,代表
了當時的共識。
朱元璋說道:「記得這一點,你是朱家的皇帝,不是別人的傀儡。你所思所想,必須以朱家統治為核心,而不是別人說什么,你就聽什么?」
朱允炆說道:「孫兒明白。」
朱允炆對朱元璋說他是朱家皇帝這一件事情上,并不吃驚。這也是朱允炆對朱元璋一直畢恭畢敬,無微不至的照顧的原因,朱允炆覺得,他而今雖然沒有太孫之位,但是其實已經穩了。
畢竟,而今南京城中,除卻他之外,只有蜀王,與他幾個弟子,還有秦王家的幾個皇孫。
可以說,這些人沒有一個對他有威脅的。
真正對他有威脅的是朱雄英,一直在北京沒有回來。再加上,朱元璋一直對他耳提面授,傳授很多他在別人那里聽不到的帝王術。他內心之中,早已確定自己的地位了。
朱元璋說道:「你知道,我為什么選你,而不選你大哥嗎?」
朱允炆聽了一愣,說道:「孫兒不知道。」
朱元璋說道:「是因為你大哥表現的太明顯了。你何姑父是大才,在為政之道上,他可以做我的老師了。且看他在北方做的事情,遼東本來是邊荒之地,但是而今卻是北方核心之地,遼東北支撐長春,燕國,東支持高麗日本。可以說無遼東,就沒有大明在東北的萬里江山。如果,整個大明都如遼東一般,這大明天下就不僅僅而今十四省了。」
「那時候,大明也能超出三百年的鐵律。但是我老了,你大哥不懂隱藏心思,做不得這個位置,這一件事情就交給你來做了。」
朱允文微微皺眉,欲言又止。
朱元璋說道:「怎么了?」
朱允炆說道:「孫兒怕做不好。」
朱元璋說道:「無妨,盡人事而聽天命。也是而今大家過安穩日子,何小子晚生幾十年,如果何夕早生幾十年,可以說得之可得天下。」
朱元璋對朱允炆寄托的希望,其實很小的。
但是因為朱允炆這一段時間的悉心照料,所以朱元璋也給朱允炆足夠指點,這一句話,是希望朱允炆將來吃了敗仗之后想起,從而推進變法。
至于,朱允炆能不能做到,那就是朱允炆自己的事情,關我朱元璋什么事情。
機會都給了。能不能抓住,就看個人的悟性了。
朱允炆心中暗道:「皇爺爺人老心不老。卻不知道打天下與治天下完全不同,治天下人不拘一格用人,即便是賊寇,贅婿之流,殺妻盜嫂之輩,該用也要用,該賞也要賞。但是治天下卻不一樣,治天下,在于一道德。令天下人各安其位,安守其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才能千年萬世而有天下,如何夕所言,則尊卑不分,我皇家何以自處于天下?」
「不過,皇爺爺就要走了。我就當安慰安慰他了。」
朱允炆在東宮的老師,全部是大儒。他的治國理念,從來是儒家的。雖然朱允炆內心之中,可不是他表面那么純良。但是在治國上,卻完全遵從儒學的想法。
因為朱允炆知道,儒學狀態下的天子,才是最適合他的。也是最舒服的。而何夕學說否定了天人感應,看似讓文官不能以天象來說事,其實動搖了天子的根基。
既然天人感應是假的,那皇帝還是上天之子嗎?皇帝不是上天之子,那為什么皇帝要高高在上,我們卻要聽令于皇帝啊?
朱允炆可不想因小失大啊。
畢竟那些天人感應用來說事的大臣才幾個,皇帝要對付大臣,有太多的辦法,而否定天人感應是其中最蠢的辦法。所以,朱允炆從不否認何夕的才華,也不否則何夕學說有太多可取之處。
但是僅僅這一條,朱允炆就不用他。畢竟
作為一個皇帝,國家發展好壞,與自己位置那個更重要,簡直不用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