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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真個是古昔年便就是相熟識的緣故。
幾乎就在耄耋老道人話音落下的頃刻間,僅只是觀瞧著青衣道人的神情變化,他便似乎像是動了震怒一樣。
而且,幾乎僅只是頃刻間,那驟然的震怒,便同樣化作了純粹的殺念。
“這么些年了,師伯,貧道無意與你辯論道法的事情,若果真開天法玄妙,九天何以昔年有崩滅之劫?汝等何以被吾等新道修士打殺得若喪家之犬也似?
這漫漫的道途,到底如何走才能夠走得通,道理不是靠你我的嘴巴說出來的,而是靠死生與高下分判出來的。
汝言說謹守人身乃是妙道,貧道卻言迂腐!若十地大界不過是這昏黃濁世的一朵浪花之巧妙成就而已,你我之人身,大抵也不過是原始兇獸在偶然間一次闖入浪花浮沫之中的短暫變化而已。
汝道這是牲畜獸相,貧道言說此方是追本溯源,此方是得朝天地而于混朦自在,此方是大超脫!
罷了……說好了不與你辯論這道法的事情。
再者……不稱師伯便不稱師伯罷,早昔年時貧道便說過,再有舊修余孽,再有策星山門人當面,貧道窮極心力,必殺之!”
這一刻,話音落下的時候,青衣道人的氣焰洶洶狂漲。
但大抵是因為再難有如此機會經逢舊相識的緣故,況且此處本就是兩界天的籠罩范圍之內,耄耋老道人立身在此間,幾乎已難看到活著回去的可能。
大抵也正因此,哪怕這一刻氣息暴動,但是面對著耄耋老道人,青衣道人卻并未曾真個主動出手。
而聞聽得此言時,反而是耄耋老道人怔怔的低下了頭來。
“必殺之……”
他輕輕的伸出手,撫著那干凈而整潔的星圖法袍,渾似是今日專等著來見青衣道人,才穿上的這一身一樣。
“這是一炁太初天界的星圖,是以周天諸星辰妙道之冠,匯太初星海成萬道輝光。
昔年,就是在一炁太初天界,是吾師親手為貧道傳度,為貧道披上的這一身太初星海圖錄法袍,那是策星山的歷代先賢對于貧道的殷切希望。
當時同樣在場的,還有貧道的諸位師兄弟,師姐妹。
可惜……再往后歲月磋磨,使貧道苦苦輾轉十地諸界,而不得神境之超脫。
再等到后面時,便是那一朝的天變……
他們都死了,那個九天十地最為鼎盛輝煌的時代里,策星山一脈的真正天驕妖孽傳人,盡都隨著天變而死了。
那一代人里,只老夫活了下來,不是因為掌握的道法多么精妙,不是因為才情多么高卓,而是……而是因為足夠蠢,足夠愚笨,才得以活了下來……
結果,修道不成,想要好生將師門的道法傳續下去,找尋到師弟昔年所收的嫡傳,結果一番窮極心力,教出來的卻是你這樣的悖逆之徒!
貧道心如死灰,萬念俱滅,卻不得不硬生生扛著,活活的戳在那兒,支撐起策星山的法統來。
貧道早便該死的,那一朝天變的時候,便該死的……
今日,一切盡都做個了結罷,且看,是貧道這荒蕪的太初星海,盡皆隆起一道道龍脈,還是汝這奉圣之萬龍,盡皆得以口銜寶珠!”
話音落下時,不等青衣道人有甚么反應,這一刻,竟然是耄耋老道人先一步朝著青衣道人橫渡而去。
霎時間,那耄耋老道人身后高遠的濁世霧靄之中,霎時間是無窮無盡的星輝洞照,再看去時,便渾似是老道人身上所披著的星圖的映照一般,那萬道輝光兜轉回旋,顯照成太初星海的模樣。
只是再看去時,也同樣的正如耄耋老道人所言說的那樣,那入目所見的太初星海,除卻星輝本身的斑斕之外,一切盡都是凋敝荒蕪的景象。
蒼涼至極。
甚至這種凋敝本身都自行凝練成了某種承載著無上道法的可怖神韻。
在老道人尚還未曾真個抵至青衣道人近前的時候,無聲息間的氣韻碰撞之中,仔細看去時,那蒼涼星海之中似是有著霧靄彌散,而青衣道人座下那托舉著奉圣金宮的厚重云海的一角也似是被星輝過割裂,隱約間,更有龍吟聲似是傳遞著痛楚。
真正相互間的攻伐,已經開始!——
與此同時,昏黃濁世更深處,遠遠地,已然能夠洞見幽虛隱玄天界那磅礴而朦朧的輪廓徜徉在昏黃霧靄之中,高高的懸在湍流之上。
高懸于昏黃濁世中,這是昔年故九天十地方有的格局與景象,只是饒是昔日先天五太界天之虛懸,也是在十地的托舉之下所能夠成就的。
但是而今,左神幽虛之界與成德隱玄之界如是融成界天,那若有若無的陰陽輪轉之間,卻是其下無有大界托舉,卻能夠如此恒常的虛懸在其上,
而也正此時,那恒定的幾如一幅瑰麗畫卷一般的畫面之中,忽地,一道黑云裹挾著幽光,正從那洞開的天門之中走出。
下一瞬間,那幽光正待凌空橫渡的時候,忽地,一切變化戛然而止。
濃烈的黑云之中,是一道身披玄袍而披頭散發的中年道人,此刻正凝神看向左近之處,伴隨著一閃瞬間的有無與虛實的變化,霎時間,那原本空曠寂無之處,忽地有一道身披絳紅袈裟的枯瘦身形。
老和尚須發皆白,眉宇間盡是慈悲神色。
仿佛這天地間的一切七情六欲,一切的兇戾陰郁的情緒,盡皆要在這老和尚的面前,全然若春風化雨般消散去。
平和,無盡的平和,便是那老和尚慈悲之下唯一的底色。
而似乎也正是因為這種發源自情緒的影響,遠遠地,那中年道人緊緊皺起的眉宇稍稍得以舒展。
哪怕分屬新舊兩道的修士,合該是生死相向的仇敵,但是這一刻,好似是中年道人對于這老和尚卻像是有著某種死生與仇恨之外的敬重一樣。
“慈山大師是怎么到這兒來的?上清玉平之界前,血戰不是正在持續著么?”
聞聽得此言時,慈山大師更是同樣回以平和的回答。
“是,血戰還在持續,早先時,老衲也曾想過,許是要經一番如何的艱難血戰,才得以沖過狹長的戰場的,只是……說來奇哉怪也,幾乎老衲就要出手的頃刻間,接連數位寶仙九室之界的道友,竟一時間顯照出道場崩滅之相,氣息衰頹,跌落下神境去。
老衲運氣頗好,正從中尋得了間隙與余裕,遂,坦步而行出彼間。”
聞言時,中年道人只是輕輕頷首,好像對于這回答并不奇怪,也并不感興趣。
“大師既然出得戰場,不去故居的朱明曜真界,不去尋同屬佛門的舊相識,緣何非要來這兒堵我?”
聞聽得此言時,眼見得,那老和尚的神情變得肅穆了些。
“‘禁忌法門?若天要絕我離恨一脈,彼白云洞之孽修,合該隨吾道統一齊死絕矣!’
玄云天子,此是昔年離恨法主坐化時的遺言,昔日,老衲在他榻前發大愿,應下此事,遂得以用離恨法主殘存道果余韻,換來半生壽數。
而今,老衲到壽矣,道場搖搖欲墜,蒼涼荒蕪,故而才來得此間。
特邀施主隨貧僧一同,入滅。”
話音落下時,慈山大師的身后,是他的道場之虛相顯照,仔細看去時,山野荒蕪,連帶著那貫穿其間的湖河也盡都顏色深沉而粘稠,仔細看去時,似是有著太多的血污從中沉淀,漸漸地,渾似是要如那一道道古界碎片一樣,盡皆爬滿腐爛淤泥。
而也在這樣的連綿山野的頂端處,原本有著一株菩提樹聳立。
原本。
而今再看去時,那古樹干枯,連帶著九成九的樹冠以及小半的樹干盡都煙消云散了去,再仔細看去時,其上盡都是天雷劈落的焦痕。
恍若是有樹曾經意欲脫胎換骨,以舊體發出嫩芽,接續新生,卻偏生未能挨過天地考驗,造化不成。
而同一時間,聞聽得慈山大師所言時,原地里的此代白云洞法脈掌教,玄云天子卻未曾動怒,反而是露出了不知該說甚么好的無奈笑容。
“大師,縱然是叛出離恨道統去,做得這件事情的,也是我老父,他已坐化經年矣,貧道是生在此間,長在此間,自生身立命時,這白云洞便已是如今的樣子,何苦,何苦來哉。”
聞言時,慈山大師臉上的慈悲神色更甚。
“何苦來哉……
玄云天子,若天底下的道理盡都是能夠說得通的,這偌大九天十地,你我億萬群生,又何以至于此步?
阿彌陀佛——”
宣出這一聲佛號的同一時間,原地里,慈山大師的身形便已經漸漸地消弭離去,昏黃霧靄之中僅只剩下了一道絳紅色的微茫靈光,待得玄云天子悚然而驚的頃刻間,便已是一陣腥風撲面而來!
同一時間,那寶仙九室之界所行過之處。
月華禪師立身在懸空之中已然良久的時間。
這一刻,伴隨著月華愈漸得縹緲而朦朧,禪師似是度過了那最為艱難的心神搖曳的時間,漸漸地似是有所平復,甚至是有所更深層次的領悟。
禪師生生熬過了這些,并且仍舊維持以人身道軀。
而也正此時,忽地,禪師驚詫的望向了寶仙九室之界滾滾而去的方向,更準確的說,是望向了那道狹長的血色戰場。
這一刻,接連的有身形伴隨著沖霄的血煞氣,從那片戰場之上掙脫開來。
有老叟作漁翁打扮,手中以魚竿做手杖,老叟的身后,是一片汪洋懸照,有人立身海中,以青龍為餌,垂釣大日金蟾,只是仔細看去時,大片的海床干枯,日垂西山。
有老嫗鶴發雞皮,雖身形顫顫巍巍,卻仍舊以蓮步橫渡濁世,在老嫗的身后,是朦朧灰霧暈散,海天一色的盡頭處,有船舫懸照,只是斑斕化成晦暗,百界凋零,盡皆斑駁銹跡。
有童子,有少女,有妖神。
蹈空步虛之間,這些人所懸照的道場玄景盡都一派蒼涼與凋敝,但是與之相比,則是諸修那極盡從容的神情。
沖霄而起的血煞氣息之中,諸修橫渡濁世,盡皆朝著各不相同的方向飛遁而去。
那是硃明華陽天,以及幽虛隱玄天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