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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道記得你,好像已經來過這蟾宮許多次了,是不是?”
一行人跋山涉水,沿著狹長的青石板路艱難抵至了飛鷲峰頂的蟾宮之中的時候,那長久以來的寒氣,終于在這一刻至于了極致!
甚至諸修低頭看去時,尤還能夠真切的看到,蟾宮那冰涼的銅汁鐵水澆筑成的地板上,那些滲透在一道道繁盛紋路上的深灰色的冰霜凝結。
這一行人之中,僅只有當前的那幾位九煉丹胎境界的修士,得以進入蟾宮之中,叩見玄河長老。
可是當真正身處在這極致的幽寒之中,真正立身在蟾宮之內,當魏姓少年修士看到那略顯得幽暗的蟾宮之中,空蕩蕩的梧桐燈盞之中連一點微茫的火光都未曾有,而在這蟾宮穹頂之上的半懸空中,正是火靈裹挾著巫覡祭火而兜轉,烈焰連須彌都燒得扭曲。
再當那此起彼伏的凄厲嘶吼慘叫聲音,從這大殿的后方此起彼伏的傳出,饒是連道法禁制與一體澆鑄而成的墻壁都無法阻隔那聲音的時候,魏姓少年便真個像是墜落了冰窖之中。
他覺得自己不是在面見一位金丹境界的長老,而是真正的立身在森然鬼蜮之中。
縱然是正邪戰場之上拼殺的最為兇險的地方,也未曾見得過有這紫金蟾宮這樣直抵人心神的涼意與寒氣。
甚至相比之這樣的環境,連帶著那立身在一座木質屏風之前的玄河道人,那僅只披著一襲碧袍,而赤著腳肆意的行走在這道殿屏風之前的玄河道人,都在這樣的環境里,顯得頗不起眼起來。
可是當少年道人這一眼最后才掃到那屏風上的時候,入目所見的,并非是甚么預想之中的珠璣文字,甚至不是任何一種鐵畫銀鉤的篆紋!
那是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半是人身半是獸身的解剖圖。
一切的皮囊、氣血、筋肉、骨髓,盡都被楚維陽用極為纖細的暗金色筆墨,一點點的完整而真切的勾勒在了屏風上面。
而仔細看去時,在那整個人身大小的剖析圖的間隙,更有著一枚枚蠱蟲的剖析圖,同樣的烙印在了其上。
少年修士終歸僅只有著丹胎境界的尋常天驕的眼界,他無法一眼便直接從那圖的紋路上,便直觀的將暗中蘊藏的道法義理甚么的盡都觀瞧出來,他只是無端的覺著,那蠱蟲的紋路,竟與那半人半獸之身上的紋路,部分的痕跡上有著些許的趨同與趨近。
而除此之外,少年修士遂再難有甚么像樣的感觸,甚至當這面屏風的那一眼看得稍稍久了些,他的心神之中,便僅只剩了那栩栩如生的感觸,仿佛那并非是筆墨的勾勒,而是甚么人身性命,被玄河長老以玄虛兼且形而上的方式,這樣延展而鋪陳在了屏風上。
那是形神與性命的本質在落于文字。
而這樣的感觸,霎時間,陡然教少年由森然鬼蜮的感觸,更驟然墜入了更為寒涼的冰獄之中。
于是,霎時間,少年道人的心神之中便僅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那一刻,少年忘卻了來之前祭禮一脈長老的叮囑,忘卻了在山野間狹長路上大師姐的叮囑,那寒涼的冰獄將無形無相的鎖鏈之束縛,蔓延到了少年道人的思感與念頭之中去,連神念盡都被冰封在了其中。
而也正是在這樣的狀態之中,少年道人隨著身旁的其余諸位師兄弟,一同抱拳拱手,口中誦念著叩見的敬辭,心神之中仍舊僅只是成片成片的空白。
他忘卻了自己到底有沒有仍舊抖著篩糠也似的身形,忘卻了自己到底有沒有緊守著叩見的古禮。
他甚至忘卻了這其中的概念。
但好像從始至終,玄河長老那蛇瞳一般的猩紅目光,都未曾落到過自己的身上。
想來自己該是守禮的。
而直至少年道人的視野余光,似是瞧見了自家的大師姐在抱拳拱手之后,更是以大禮跪地叩拜的模糊輪廓,再進而當楚維陽那喑啞的聲音傳出來的時候,少年道人才像是漸漸地從這種幽寒之中,稍稍地恢復了神智。
而此刻,楚維陽那漠然的蛇瞳,在這一刻誠然注視著祭禮一脈大師姐跪地匍匐叩拜的身形,長久的風暴裹挾著淤積的濁煞灌涌而來,這偌大道宮,尤其是地面上的寒意,饒是對于九煉丹胎境界的修士而言,都無異于是在承受著酷刑。
便是天驕道子,也在這種寒意的侵蝕下,無法克制的顫抖著身形,而又引著其人那匍匐而叩首的身姿,愈使得在顫抖的過程之中,那桃形的輪廓也更為明晰與引人注目。
而等到其人聽聞得楚維陽發問的時候,這人遂是以顫抖的音調,卻用著罕有的柔和且恭敬的語氣,與楚維陽言說道。
“回稟玄河長老,晚輩祭禮一脈修士,宮紈竹。”
“好名字。”
頗沒甚么誠意的這般輕聲應了一句,楚維陽復又看了蟾宮之外一眼,“這一回押送到貧道這道場中來的,盡都是丹胎境界的修士?這般看,吾宗在戰場上,最近收獲匪淺?”
“不敢隱瞞長老,實則前面戰場上,彼此間仍舊是僵持著的老樣子,是……是師門中的其余幾位長老,知曉您演法有所需要,與其他幾家相近的友宗換來的俘虜,匯總在一處,才又教弟子送來的。”
聞言時,楚維陽不置可否的輕輕頷首,像是未曾因為宮紈竹的言說,而對宗門的付出有甚么樣的感觸。
“這樣說,長久地僵持著沒甚么進展,這丹胎境界的修士,便是極限了罷?終歸是未曾有金丹境界的俘虜,得以教貧道來實證,來演繹與推敲?”
許是被楚維陽那喑啞話語之中的寒意驚擾到了,一時間,宮紈竹顫抖得厲害。
而楚維陽復又觀照了一眼那本就甚是惹眼的桃形輪廓,終還是緩緩地去了言語之中的寒意。
“這話說也是與其余長老們說的,你自無需驚擾,貧道這蟾宮不比別的地方,起來罷,莫為了恭敬,而毀了己身的形神,這等寒涼,不是汝能生受的。”
話音落下時,宮紈竹一時間卻未曾起身,更相反,宮紈竹反而叩首更為恭謹了些。
“回稟……回稟長老,晚輩還有一番不情之請……”
不等宮紈竹將話說罷,原地里,楚維陽便已經緩步走到了宮紈竹的面前。
道人輕輕抬了抬腳,挑起了宮紈竹的下巴。
“無非是收你為徒的事情,汝宮家,是能予我神通種子?還是能予我金丹修士來實證?這般念頭,是你自己一人生發?還是汝宮家舉族上下盡都是這般的念想?”
楚維陽的動作本身已經幾乎是羞辱,可是當道人的話接連說罷的時候,宮紈竹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匍匐在地上,仰著頭,直視著楚維陽那一雙猩紅的蛇瞳,只覺得那眼眸之中有著一縷幽光,直直地洞見了己身的魂魄真靈之中去。
“弟子……弟子……”
楚維陽搖搖頭。
晦暗的道殿內,那細密的鱗片上泛著幽光。
“那么換句話說,貧道若是需要神通種子,汝宮家能為貧道求取來?貧道若是需要金丹修士,汝宮家能為貧道生擒活捉來?”
這誠然非是宮紈竹所能夠言應承的。
她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自己在將拜師的事情給辦砸了。
可也正此時,楚維陽的話音陡然間一轉。
“所以說,拜師……是你自己的想法?誠然勇氣可嘉矣!貧道這蟾宮里,來叩見過的天驕弟子已經數不勝數,你是唯一一個此次都來的!而生出過要拜師貧道念想的人,你不是第一個,可卻是唯一一個能宣之于口的,哪怕,只是‘不情之請’。”
聞聽得這番話時,宮紈竹分明仍舊叩拜在這寒涼的大殿之中,卻驟然覺得一股熱意從心神之中生發出來,她像是聽出了某種弦外之音一樣,悸動著不能自已。
那種若有若無的認可感,幾乎無端的要教她像個不經世事的孩童一樣的熱淚盈眶。
“可你用錯了方法!
汝美則美矣,身形甚是好看,年輕,漂亮,更是祭禮一脈的大師姐,一身氣質迥異于尋常修士,想來頑起來能教人頗有興致,而汝既然是欲要拜師,想來也愿恭謹的侍奉師道。
可是這些,縱然貧道受用了,于修為有何益?于道法有何益?
吾尋弟子耶?吾尋頑物耶?
汝這般行事,倘若是出乎己心,未免太看輕貧道!未免太輕慢道法了罷!”
話音落下的時候,悲喜交加之余,宮紈竹的心神煩亂的,幾乎要攪成一團亂麻。
而也正此時,楚維陽一翻手,取出了一卷道書,卷在一起,進而教道人拿在手中,輕輕地拍了拍宮紈竹的面頰。
“這部《紫蟾丹經》是貧道新近所書,汝宮家若有甚么意動,教家大人讀懂了這本,好早做思量,再有你,誠然,勇氣可嘉,貧道也愿再給汝一次機會。
好生打磨汝那巫覡祭火。
甚么時候,不晉升金丹境界,能夠在這寒涼大殿之中,捋直了舌頭說話,貧道便再聽你說一說那‘不情之請’!”
話音落下時,宮紈竹伸出雙手,捧住了楚維陽手中的那卷道書,進而,當宮紈竹激動不已的叩首再拜的時候,許是有意,許是無意,宮紈竹那潔白的額頭,竟輕輕地磕在了道人腳面上。
或許一時間的拉扯亂了宮紈竹的心境,可是如宮紈竹這般能夠做到一脈大師姐的修士,自然不會因為楚維陽言語之中的漠然,便真個不再這樣行事。
畢竟,甚么美則美矣,甚么頑起來,甚么興致,這可盡都是玄河長老親口說的話。
“弟子奉命,定將長老書經安全奉送到主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