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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早在楚維陽驚疑聲宣之于口的時候,對于是誰來叩響的門扉,楚維陽便早已經有所預料。
打開門,看著靜靜地立身在原地里的允函,楚維陽越過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那狹長的青石板路。
幽深夜幕下,四下里蔥郁叢林愈見幽影綽綽,卻教楚維陽無法再看到甚么身形。
只一人來的。
這般探看著,復又思量,楚維陽因是在原地里愣了一剎。
于是,站在門前,看著楚維陽開了門,又立身在那兒不曾讓開身形,于是允函抿了抿嘴,她像是在用這樣極細微的動作在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再然后,是那空靈婉轉的聲音響起。
“剛剛,貧道可是親眼看到皇華宗齊道友前來拜訪,復又離去的。”
這真正想說的話,盡都在言語之外了。
她分明要質問楚維陽的是,為何旁人來得,我便來不得?為何旁人進得庭院,我卻進不得庭院?
聞聽得此言,楚維陽遂啞然失笑。
他未曾再沉沉地思量下去,只是挪著腳步,側過了身形,將允函讓進了庭院之中。
復又看了一眼,瞧見幽暗里空曠寂靜,楚維陽這才合上了門扉,復又將禁制開啟。
做罷這些,楚維陽才又折身,隨著允函緩步走到庭院中間來。
“允函道友是為了斗法而來?”
“嗯。”
“想過道友會來,可貧道今日才剛剛定勝,所以未曾想過,道友會來的這般早。”
聞聽得此言,正巧,允函踱步到了庭院正中間,忽地折身,回看向楚維陽這里。
此時間,允函的眼波深處,似是有五色交纏成的雷河流淌而過。
這不是甚么堪破虛妄的法眼,可是在這般的觀照之中,任何關乎于雷霆氣機的變化,都無法逃脫允函這雙清澈的眼眸。
第一次,允函在楚維陽的面前,展露出了除卻自身天心雷法之外的秘術法門。
瞧見允函這般注視,想了想,遂也未曾真個遮掩自己身上的雷霆氣機。
于是,當楚維陽那一身磅礴的愈演愈烈的氣血映照在允函眼中的時候。
她所看到的,是無盡的綿密雷霆交織成的海洋,是夜海上空穹頂高懸的七十二顆陰雷大星,是精純的骨相在汪洋之中涌現出的連綿山巒,是山海交錯間,那騰空而起,貫穿著天地寰宇,幾乎要將自己的心神都吐納去的巍巍龍相!
每一息間,這屬于雷霆的天地寰宇,便在允函的眼中更勝過前一息。
沒來由的,只是這樣端看著法眼之中所洞照的身形,允函竟有著伸出手來想要去觸摸的沖動。
這不是欲念在作祟,至少,不全然是欲念在作祟!
誠然,那日里曾經毫不留手的斗法,楚維陽如同神魔一樣的猙獰身形恍若是化作一道法印,長久的懸照在了允函的心神之中。
這會兒,只是瞧見那磅礴的氣血雷霆,寬大的道袍下,允函輕輕的捻動著蓮足,不自覺的就開始腿彎發軟,甚至開始自顧自的磋磨著雙腿,可是這樣的斗法后遺癥以她磅礴的心神念頭都可以克服,她旁觀了楚維陽自始至終的全數斗法,已經可以沉靜應對這些。
可偏偏,這會兒真正教她生發出這樣沖動的緣故,是因為楚維陽竟是第一位,在允函的觀照之中,將雷霆法力真正修持到內周天,充斥在整個內周天寰宇之中的人。
不只是純粹的法力,玄雷在骨相之中,筋肉之中,氣血之中,乃至于性功道圖之中。
這是獨屬于內周天寰宇圓融的朦朧意境,也許正因是如此,才能教當初的楚維陽那樣順利的凝結出六十四道諸卦符咒。
因為在楚維陽的身上,這一刻允函所看到的,是屬于自己的天心雷法之道!
諸氣紛紜,交纏而印證天心!
沒來由的,這種源自于道與法之中幾如本能的沖動,教允函險些無法自持,她狠狠地用指甲刺在掌心中,才教自己遏制住了發源自道與法的悸動,未曾真個在楚維陽面前出丑。
只是這一刻,許是允函尚且不曾知曉,自己臉色神情的變幻,盡都展露在了楚維陽的注視之中。
她只是沉沉地吸了一口氣,然后趕忙散去了法眼,這才用略微顫抖的聲調與楚維陽開口說道。
“那是因為,道友的雷法修持,進境太過甚了,尤其是鍛體法門,進境幾若一日千里,貧道是來找道友論道斗法的,又不是來找人捶打的,自然是來的愈早,愈是有你來我往的余裕,便愈是有斗法的價值。”
聞聽得此言,楚維陽倒是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純粹的一面倒的斗法,確實很難以給予人論道上的進境與體悟。
只是不知想到了甚么,楚維陽忽地又問道。
“說起來,難道貴宗天心一脈沒有鍛體的法門么?”
楚維陽的意思表達的很是明白,知曉了疏漏在哪里,便該去努力彌補,玄門諸宗于鍛體一道有缺,自然也將神宵宗囊括在了其中。
至于雷霆鍛體法門能夠有甚么樣的成就,或者說如何夯實一個人的進境,楚維陽通過一十二場定勝,已經展現的淋漓盡致。
事關法統傳承,允函也只是輕輕的頷首,示意有無之后,便順著楚維陽所提及的鍛體法門一說,往深入言說下去。
“還要多虧了師兄的演法,才教吾等窺見鍛體法門的精要所在,日后大家倘若于此道有所成就,都需得抬一抬師兄的聲望呢!貧道這般早來與師兄論道,實則也是為了盡早有所體悟,盡早洞入自身鍛體法門的修士,說起這個,不知師兄對鍛體法門到底是如何看的?”
聞聽得允函這般問,楚維陽忽地一頓。
他早先時還沒有思量過這個問題,但經逢允函這般一問,忽然又覺得,這個問題在自己的心中似是早已經有了答案。
于是,稍稍沉吟之后,楚維陽隨即一笑。
“千般術法,萬種神通,縱斑斕綺麗,盡都是過眼煙云;唯三元道軀,性命所在,此是吾渡世法舟!”
聞聽得此言,霎時間,允函的雙眸陡然變得明亮起來。
第一次,她在楚維陽的注視下,展露出了盈盈笑容,恍若是冰雪消融,春風化雨。
緊接著,允函復朝著楚維陽,躬身盈盈一拜。
“多謝師兄所言,只此一句,教我良多矣!”
對于這等驚才絕艷的大教嫡傳而言,這等闡述自身義理心念的話,遠勝過甚么法門要訣細節上的論述。
許也正是這樣的歡喜情緒自允函身上的生發,霎時間,恍若是一股清流,掃去了早先時心神之中的諸變繁復變化,陡然間趁著這股喜意,反教心神圓融空明起來。
于是,在楚維陽的感應之中,此時間允函身上的修為氣機猛然間高漲,天心雷法的意蘊垂落在允函的身上,有類于楚維陽一樣,隨著這種意蘊的垂落與籠罩,登時間,允函分明仍舊立身在原地,卻好似真個融入進了諸氣紛紜之中,似在于此,又似在于彼,又似渾在天心之中。
也正此時,朦朧渺冥之中,允函空靈婉轉的聲音也變得模糊沙啞起來。
“師兄,請賜教!”
聞聽得此言時,楚維陽的臉上隨即展露出平靜卻又愈漸猙獰的笑容來。
磅礴的肆虐神念霎時間籠罩住了整座庭院。
再沒有了甚么神念與雷法的先后。
在楚維陽磅礴的思感與念頭垂落的閃瞬間,七十二道太陰雷篆符咒便已經顯照出來。
一念從天而降,好似巍巍天意顯照神威如獄!
諸符自地而升,恰如浩浩地煞顯照濁流似淵!
這不是先天八卦的諸氣流轉之意境,那般幾近于精巧的變化,實則蘊藏著玄門的義理多一些。
楚維陽在太陰雷池之中凝煉出了符咒種子,卻并不意味著自己只能演練諸卦之道。
道與法從來都不是如此不便之法。
此時間,楚維陽晃動通身七十二竅,顯照地煞濁雷之道。
這才是真正只蘊藏著元門雷法蠻霸意蘊的招式!
說起來,諸卦變幻之法門,想來允函在演法宮中觀一十二場斗法,已經看盡了,此時間,楚維陽正是顧念著早先從允函這里的收獲,投桃報李呢!
下一瞬,不論是虛實也好,不論是天心也罷,這一切,隨著雷霆的垂落,盡都被囊括進了七十二道雷咒的氣機交纏之中。
霎時間,玄龍化作雷海,是楚維陽一息間膨脹開來的身形,猛地消失在了原地!
半刻鐘后。
楚維陽的手猛地一提,回旋在庭院之中的玄雷盡數被束之于一線。
嗖——啪——!
這一閃瞬間,破空的嗡鳴呼哨聲音隨著楚維陽手腕的變化而寄聲大作!這一剎,說不清是一道玄雷,還是接連七十二道玄雷狠狠地抽在了一息間。
伴隨著五色雷光的迸濺,那華蓋還未真個從楚維陽的面前支撐開來,便被楚維陽一探手間所撕裂。
下一瞬,鳳爪也似的纖長指節叩住了允函的脖頸,楚維陽此時間身形魁梧,復又揚起了手來,直直提著允函的身形,教人蓮足立地足有半人高。
如是數次,直至允函清澈的眼眸都開始稍稍有所渙散,楚維陽這才松開了手,教允函自己凌空復又折返回了地面上立定。
俯瞰著允函愈漸顯得蒼白的臉色,楚維陽終是甕聲甕氣的問了句。
“這都第三回了,斗法可還要繼續?”
聞聽得此言,允函臉上很是露了一番狠勁兒。
“繼續!”說罷,允函頓了頓,終是仰頭看了楚維陽一眼,“不要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