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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會丹宴之中,時間復又悄然逝去。
楚維陽仍舊在自家庭院、庭杰道宮、神宵宗庭院這么三點一線的來回跑著,原本的雷法修持愈見進境。
且雷法鍛體,不論是氣血本身的進益,還是增長了濁煞的散逸,乃至于每日寶藥也似的食材進補,都教楚維陽的筑基境界本身法力修為也突飛猛進。
倘若說早先時只是將自身底蘊根基穩固在了筑基境界,那么此時間法力打熬,不斷攀升,已然愈漸朝著第二層境界的門扉處靠攏。
當然,筑基境界不是煉氣期,法力的打熬誠然重要,但卻已經不是最緊要的事情,道與法的進境,才是要旨與關隘,如是,方得以稱之“筑基”。
而隨著楚維陽每日間都明晰的體現著自身雷法修持上的進益,連帶著,楚維陽與神宵宗諸修的論道,也逐漸順滑的從文斗,徹底轉變成為面向諸修的武斗。
但是那一日里楚維陽與允函的插曲,便真真的如同兩人早先時約定的那般,被相互守密。
只是有了那一番經歷之后,楚維陽也對于這些圣地大教之中剛剛初出茅廬的嫡傳道子的斗法經驗有了全新的認知。
因而,當楚維陽在與諸修斗法的時候,刻意降低了純粹斗法本身的烈度,待得諸修一點點適應了之后,楚維陽方才緩緩地將烈度提升上來。
饒是如此,也再沒有如同那日一般,楚維陽在不動用底蘊的情況下,純粹以自身的斗法意識駕馭著太陰雷霆法力與人“全力出手”。
可許也正是因為那一日守秘之中的斗法經歷,在進入武斗的交流過程之中后,諸修都各自表現有不適應的一面,但卻相反,最出塵冷清的允函,反而在后面愈漸展露出了雷修真正迅疾且暴動的那一面。
每一次斗法的交流過程之中,雖然允函都恢復了原本緘默不語的清凈模樣,可是論及起斗法本身,都是諸修之中最積極的那一個。
楚維陽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她是在秉著一道心念在與自己斗法,好似這位姑射仙子真個無有七情生發,便只能用自己的心念來替代那種激烈的情緒。
她像是在回應著那一日里自己的挫敗,又像是在模仿著楚維陽那一日里出手時的兇悍過程。
甚至連楚維陽也說不清楚,允函到底哪一面的目的多一些。
只是楚維陽真切的見證了她從面對著血焰大腦一片空白的呆愣,到真正能夠做到秉持心念,以意御雷的境界。
不同于楚維陽是在將磅礴的激烈情緒化作無形焰火與玄雷交織。
她在模仿著楚維陽的心念,但卻好似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她所修持的,是天心五雷正法。
而如今演法時,允函的狀態,在楚維陽的眼中看來,便好似是“以己心映天心,以天心證我身”的地步!
雖然未曾真個做到那般高邈與飄逸,但至少意蘊已然叩在了門扉上,儼然間大有可為。
也正因此,瞧見允函的進境,瞧見允函已然能夠和楚維陽這般在斗法上論證到不相上下的平手地步,作為大師兄的允壽,更是不勝歡喜,接連數日拉著楚維陽宴飲,好似唯有如此,才方能答謝楚維陽這番“陪練”一樣。
而在諸修所看來,楚維陽自身的雷道進境,還有允函身上明晰的斗法進境,都是各自才情短時間內在一個陌生領域的映照,是一件相互成就的事情。
但楚維陽和允函,都沒有真正的因之而生發出歡喜的情緒來。
楚維陽是明白自己真正的底蘊手段,明白雖然允函的進境可觀,但做到自保該是容易些,但想要以斗法睥睨同代修士,還有很長的路得走。
而允函則是仍舊對那一日的斗法記憶尤深,那血焰,那雷光,那攥在自己脖頸處鳳爪一樣的指節,那擂在臟腑處如同雷霆般的一拳。
那種饑餓、痛苦、憤怒交織成的無垠殺念!
允函愈是在斗法上一點點展露出才情來,愈是在這條路上深耕出更渺遠的進境,便愈是明白自己與楚維陽的差距,便愈是明白眼前這個面容平和的人那空洞的眼波之下所蘊藏的癲狂情緒。
他那雙平和且空洞的眼眸,便像是一對門扉,這是第一次,允函透過這道門扉,像是看到了真正屬于元門修士的蠻霸意蘊。
那是怎樣的熾烈如火,連人望來的目光,都像是要熔煉盡。
一念及此,當庭院的正中央,允函的思緒想及此處的時候,她原本踏著禹步,兜轉著九宮的蓮足忽地一亂,身形微微晃動的閃瞬間,如大幕垂落的五色雷光,在這一閃瞬間忽地有著某種不諧展露。
只一閃瞬間的不諧,但卻被楚維陽極敏銳的感應到。
六十四枚雷篆如雨瀑般灑落,生生鑲嵌進了五色雷光流轉的間隙之中。
兩種已然頗有損耗,極盡枯竭的雷光,在這種角力之中,幾乎在同一時間,隨著嗡鳴的顫抖聲,轟然間破碎開來,化作靈光塵埃,漸次消散在漫空中。
與此同時,原地里楚維陽輕輕撫掌。
“不成了,法力已竭盡,這一局,平手罷!”
一旁,諸修觀瞧著,都未曾出聲。
而原地里的允函則更為沉默,抿著嘴甚么話都沒有說,只是自那一日守秘斗法之后,她像是留下了甚么后遺癥一樣,幾乎在楚維陽話音落下來的閃瞬間,便下意識的低頭朝著自己蓮足前看去。
可往往目光還未徹底垂落,又教她趕忙抬起頭來,深深地朝著楚維陽看去一眼。
然后在無聲息的頷首示禮之后,便折轉身形,從諸修劃歸的“決死法壇”范圍之走出。
于是,楚維陽又依照著順序,看向了一旁的允平。
“允平道友,且稍待一會兒,教我恢復一下法力……”
只是原地里,楚維陽的話還未說罷,忽地,一道道悠揚的鐘磬之音自山頂道宮之內傳出。
幾乎閃瞬間,早先時冉靖所曾經言說過的話,便涌現在了自己的心頭。
所謂的酒會丹宴,無外乎是各自尋著散漫的借口,博取聲名的同時,將那些雜魚先清出場;再然后,則是由東道主持,商議個甚么議題,許是便以伐火龍島之事的位次,分出上下高低來。
只是純粹酒會丹宴的進境,對于楚維陽而言倒沒有甚么,可是這樣的進程變化,也同樣意味著,那因著酒會丹宴而在自己身上布下來的局,那些朦朧霧靄之中纏裹而來的絲線,大抵也該在此時間又緊繃了幾步。
許是已快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思量及此之時,楚維陽眼眸中有波瀾升起,復又消弭了去。
他兀自帶著那平和的笑容。
“看來今日是不巧了,咱們且去演法宮,聽聽此地東道,皇華宗的張道友要言說些甚么罷。”
話音落下時,自有允壽出聲,與楚維陽應和著閑敘兩句,便要走出庭院,往山頂去。
而原地里,那一閃瞬間楚維陽目光之中的殺念變化,卻教允函瞧的真切。
也因為,到底允函還是頗疑惑的朝著山頂道宮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去走個過場的事情,還未到真個出手斗法的時候,怎么五毒道人這也要動殺念。
是了,和那日幾若沒甚么分別的眼神呢……
許是動身的時候便已經晚了些,等楚維陽走入演法宮內的時候,四面的蓮花法臺上,烏泱泱一片,已是人擠人的狀態。
也懶得再挑選甚么地方,楚維陽心道,這又不是那甚么紫霄宮,于是,遂順勢與神宵宗一同并排坐在了一起,正好被允壽和允函兩人夾在正中間。
而自坐定的閃瞬間,楚維陽的目光便從人群之中橫掃而過,在觀瞧著此間諸修的同時,也既有目的一樣的找尋著幾個目標。
左炎,還在,也不知拿話忽悠了誰,正攏著一群人,似已經聚起勢來。
張有觀,也還在,此時間一個人靜坐在演法宮的角落之中,接連這么久的酒會丹宴過去,此人仍舊是一副與眾人格格不入的模樣。
再看去,有幾位以殺伐手段著稱的戰力高絕的大教道子也都在,連冉靖的身形也教楚維陽瞧的真切,許是經過了幾場殺伐,如今身形氣勢中愈見冷肅,愈像了離恨宮的道子。
可正此時,當楚維陽的目光已經在人群之中都轉過一圈了,忽地,他目光頓住,復又從人群之中掃過。
盧北海呢?
許是瞧見了楚維陽四下里張望的目光,允壽隨即開口問道。
“五毒道友,這是找誰呢?”
稍稍思量了一瞬,楚維陽自覺地,那等元門的散修,與神宵宗道子也該沒甚么干系,也是,楚維陽便坦然將盧北海的名字說與了允壽聽。
聞聽得此言,卻見允壽笑了笑。
與楚維陽一走進庭杰道宮內便只顧著大快朵頤不同,這些時日里,允壽同樣是曾經與諸修有過交流的,知曉些發生過的重要事情。
事關盧北海,正是其中之一件。
“事情……貧道不大好明言,只是因著道途之爭,盧道友與劍宗的靳道友生了些口角,于是往決死法壇上走過了一遭,當然,只是分得了勝負高下……”
聞聽得此言,楚維陽幾乎下意識的看向另一角,那是謝姜與靳觀并肩端坐的身形。
如今靳觀仍然安在,那么勝負已然不必多說。
許是共情在了劍宗這一點上,許是共情在了散修這一點上,總之,想到了這樣的結果,連楚維陽都不禁生發出了些許戚戚然的悲愴情緒。
也正此時,皇華宗的張都道人緩步走上了法壇的正中央。
“諸位!請靜聽貧道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