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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眼。
只是那樣的一閃瞬間。
從大快朵頤間的笑語盈盈,轉變到勃然大怒,再到幾乎嚎啕懊惱,最后變成熊熊怒火燃燒,像是徹底淹沒了郭坦的心智。
只一息間,一個貌似性格爆裂,又酒酣而鬧事的人,便這樣層次分明的展露出了自己這倏忽間的情緒變化。
層次分明且漸進清晰。
明晰的不像是一個性格爆裂的人該有的條理,不像是一個酩酊大醉的人能夠掌握的節奏。
于是,原地里,楚維陽微微瞇著眼睛,靜靜地看著郭坦繼續的“表演”。
緊接著,是盛滿了酒漿的玉壺被郭坦順手抄起,狠狠地砸在了楚維陽的身側。
砰——!
登時間,漫天的玉屑四散著迸濺開來,這一下,連起初時那一聲的怒吼未曾關注到的那部分人,也開始醉眼朦朧的看來。
郭坦的準頭顯得有些偏,因而楚維陽只立身在原地,干脆動也未動。
一者極怒,一者極靜。
與此同時,人群之中越來越多的人回味了過來,盡都饒有興致的看向兩人,尤其是看向盛怒之下似乎失去理智的郭坦。
尤其是原本坐在郭坦身旁的那一眾鶯鶯燕燕,她們起先時隨著郭坦的盛怒,先是一驚,繼而也像是想到了甚么一樣,盡都捂著嘴兒,猶抱琵琶半遮面也似,盡都笑而不語的觀瞧著這場“大戲”。
而早先時冉靖的話也再度涌現在了楚維陽的心神之中。
真刀真槍的做過一場……隨便說個理由……走個過場……先將雜魚清出場去……
念頭轉到此處的時候,忽地,楚維陽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只是這笑容不是給郭坦的,楚維陽甚至無視了郭坦的盛怒。
此刻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兩人,未曾放過分毫的細節變化,也正因此,楚維陽笑著,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看向了另一邊角落之中端坐的程玄中。
那若有若無的譏誚神情好似是會說話一般,將楚維陽的意思清晰的表達給了程玄中——
你瞧,我一道雷法都將你的袖袍打成了破布碎片,這會兒在庭杰道宮內,人家還是將我當成了能奪聲名底蘊的雜魚呢!也不知這到底是瞧不起我還是瞧不起你!
眼見得,當程玄中和楚維陽的目光對視上的時候,他在那一閃瞬間,似是有著怒火自眼波深處升騰。
魔修,神宵宗雷法,小五行水遁法,結怨,挑釁……
幾乎楚維陽的每一步,都狠狠地戳在了五行宗出身的程玄中的肺管子上。
而楚維陽也真切的對程玄中眼神之中的怒火有著期待。
最好是程玄中能夠站出身來,真個領會了楚維陽的意思,然后和郭坦慪起火來,教楚維陽順理成章的坐看風云。
再不濟,有五行宗的修士出面,也能夠將如今的局面攪亂。
可也正是在這一閃瞬間,忽地,像是湊巧一樣,張都的聲音自殿外緩緩的傳入道宮內。
“哦?這是怎么了?”
緊接著,一旁便自有好信兒的站起身來,兩三言將事情說得大略。
于是,驚詫之中,張都復看向郭坦這里。
“道友,可果真如此?”
此時間,郭坦似是仍舊怒極,連連頷首之間,那煌煌怒音,幾乎若雷霆一般回響,教楚維陽第一次因為他的氣韻而側目。
“便是如此!這鬣狗般的渣滓,端是瞧不起人!大家伙的聲名,盡都是自外海一場場廝殺之中拼出來的!此是掙命之舉!他呢?靠著阿諛奉承贏得些薄名,這本也沒甚么,是他運道好而已!可如何又有膽氣瞧不起耶耶!”
話音剛剛落下,張都幾乎不給人喘息的時間一般,趕忙又追問道。
“那郭道友準備如何?”
聞言,郭坦拾起一只空酒壺,又狠狠地砸在了道宮的地面上,玉屑紛飛的閃瞬,他狠厲的聲音傳出。
“他瞧不起貧道,那便教他曉得貧道的厲害!到底聲名還需仰賴能耐,走!山頂道宮,決死法壇上,且做過一場!”
話音落下時,遂見得張都笑吟吟的,轉過頭來看向楚維陽這里。
“五毒道友呢?你怎么看?”
原地里,楚維陽幾乎啞然失笑的搖了搖頭。
“貧道怎么看?我看道子快把我死法都安排明白了!我不怎么看,郭道友所言說的瞧不起他,本就是無稽之談,沒來由的事情,這不是憑空污蔑貧道么?”
楚維陽話音輕飄飄的落下,字里行間的意思,還是不打算當這個出頭的椽子。
可正此時,卻見張都搖了搖頭。
“不妥,酒會丹宴,沒這般折騰人興趣的道理,不論是誰瞧不起誰,還是誰喝多了污蔑誰,要解開矛盾因果,我看,還是往決死法壇上走過一場罷,你們想真個決死也成,不想決死,有法壇庇護,你們放開手來斗法,最后也無非只是分勝負而已。
這是酒會丹宴第一回說及開啟決死法壇的事情,諸位需得給貧道這個東道一個面子,當然,既然是頭場,這彩頭也由我出才好,前幾日,一位朋友私下里贈我一份靈材,是一朵寒雷玉蓮花,我記得郭道友走得,本也是以雷鍛體的路,誰贏了靈材歸誰!”
話音落下時,張都手腕一翻,遂將一枚玉匣捧在了掌心之中。
而這一番連消帶打的話,不只是堵住了楚維陽的退路,更是因著這份靈材,教那郭坦雙眼露光,全然沒有了絲毫可容許商量的意味。
而也正此時,楚維陽的心神之中,卻忽地警鈴大作!
劍道!毒道!雷道!雷霆鍛體!
他亦是掌握著二十四正劍意的“劍道天驕”!
他更是傳出諢號來的五毒道人!
他還用雷法小勝了五行宗修士程玄中一籌!
更有甚者,《太陰雷池豢龍煉髓元典》,以脊柱椎骨開雷池,養煉骨相,本也是雷霆鍛體之法!
再加上張都手中的寒雷玉蓮花。
幾乎閃瞬間,楚維陽心神悸動,幾乎無法呼吸一般。
他只覺得有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自己已經緊緊地纏裹在了其中。
這樣的纏裹教自己窒息!仿佛這會兒朝著四面八方看去,每一雙目光的背后都有可能是這張大網的一處扭結。
直覺告訴楚維陽,這場酒會丹宴里,潛藏著一個局,一個針對著自己來的局。
張都?
不大可能是,楚維陽老覺得,因著今日里的幾次打交道,這皇華宗的道子,蠻霸與倨傲性格盡都展露了十成十,但要教他玩弄個甚么陰謀詭計,只怕是沒這個腦子。
那么會是誰?
把自己框柱在這場局中的目的又是甚么?
謀財?還是害命?
這電光石火之間,能夠教楚維陽洞見的細節還太少太少,也遂教楚維陽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也正此時,張都的聲音繼續響起。
“兩位?”
話音落下時,像是有一道弦自楚維陽的心神之中崩斷開來。
無所謂了,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要再一味去冥思苦想,這樣想不出來正確的答案,只會教楚維陽鉆進錯誤的牛角尖和死胡同里。
楚維陽自鎮魔窟中一路奔逃九萬里,這亡命天涯的一路,本也不是靠著腦子生生想出來的。
一場局走到最后,再差也無非是面對另一場生死之分罷了。
而在此之前,不過是用血勇,用殺伐,來斬斷扭結,來撕裂這張大網而已。
也正此時,幾乎同一時間,楚維陽和郭坦的聲音,同時回響在了道宮的兩個角落之中。
“決死!”
這樣的局面和境遇之中,再容不得分毫的溫情脈脈,唯決死而已!
而恰恰,這又是楚維陽一路走來,所最擅長的事情!——
山頂,道宮名“演法”。
楚維陽與郭坦各自立身在了決死法壇的兩端。
此時間,隨著側旁處的張都打落法印,霎時間,一道半透明的玄光護罩將楚維陽與郭坦的身形盡數籠罩在了決死法壇上。
而再看去時,四面高低交錯,井然有序的蓮花法臺上,此時間已經有著不少的修士抵至現場,觀摩兩人的決死斗法。
而即便是那些仍舊貪杯饞嘴,滯留在庭杰道殿之中的人,也分出了泰半心神,留駐在了演法宮內。
與此同時,楚維陽與郭坦的氣機,也在不斷的攀升著,他們漸次拋卻了四下里的嘈雜,眼中只剩了彼此的身形,心神里唯有了決死的心念。
而郭坦此時間的神情,也恰恰證明著,他未曾有分毫受到酒漿的影響,甚至,連那暴怒的情緒都被盡數鎮壓了下去,猙獰的臉上,雙眸的眼波伸出卻只有清澈的靈光。
終于,某一瞬間,恍若是有雷霆炸裂的聲音在他的體內蓬勃的傳遞出來,那雷聲響徹的閃瞬,是郭坦的筋骨在蘇醒,是郭坦的血肉在膨脹,是他的意蘊在如同汪洋傾瀉!
一道殘風卷動了郭坦的身形,那是踏罡步斗之間,真正可以與遁法所媲美的速度!
而同樣是這一閃瞬間,甚至是比郭坦的動作還稍晚了半息的時間后,是楚維陽揚起手來,然后那寬大的袖袍之中,一枚枚閃爍著晦暗明光的符咒皆盡疾馳而出!
霎時間,恍若是江山振動,煙雨滂沱!
那符咒之中,不再是烏光!那晦暗的明光里,若隱若現的,是翠玉焰火的顏色!
倏忽間,這百余道焰火陰雷符咒自半空中盤旋時,雷火交織著,轟然間氣機交織于一炁!
不似符陣之形,卻有符陣之神!
那是百鳥朝鳳的符陣意蘊!
從來雷火都是一家。
獵獵狂風之中,迎著郭坦奔襲而至的身形——
楚維陽袖袍揚起,舞雷弄焰!舉火燒天!
ps:我也沒想到劇情會斷在這里,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