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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倚靠在原地,唯恐是有甚么氣機波動教遠天可能存在的化形大妖與金丹大修士感應到,長久的時間,楚維陽莫說是煉法修行,便是自身搬運坎離的入定修持都未曾進行。
這樣緊要的時候,楚維陽寧肯慢一些,求點穩妥,也不想要冒分毫的危險。
如是,這樣良久的時間過去,楚維陽只依靠在巨石上,隔著那縫隙眺望向晦暗的天穹,自始至終也未曾眺望出甚么來。
只冗長一整日之久的時間,那轟隆的雷霆聲接連不休的響起。
起初時聽著,像是在渺遠的天際,再后來時,仿佛在歪歪斜斜的兜著圈子橫空而過,距離最近的時候,那交擊的雷霆聲音,像是從眾人的頭頂上空直直的垂落下來。
彼時,只那轟隆的雷霆聲音,便足以教楚維陽的心神在無邊的顫栗之中生出些驚懼情緒來,那是他無從猜度,也未曾見證過了高邈境界,只他們彼此間攻伐的余韻,其猛烈都猶在楚維陽的思感與念頭之外。
悵然間頓覺天地之邈遠、寰宇之遼闊。
于是,良久的時間過去之后,那連綿的雷霆轟鳴聲復又在偏偏斜斜之中悄然遠去了,直至最后,連那原本交擊如洪鐘大呂的雷霆聲都教人無法再聽到了。
許是那難以預見的慘烈廝殺已經告一段落,許是這等高邈境界的攻伐已難在閃瞬間分出高下生死來,如此長久的廝殺,要以日夜為單位來計量。
原地里,楚維陽很謹慎的沒有開始自己的修法,他更為小心的將身形隱沒在了石室的最角落、幽暗帷幕的最深處。
然后楚維陽取出早先熬制好的藥湯,教諸修飲下,彌補妖脈之力。
于血煞道修士而言,這與打坐煉法并無分毫的差別,因此,氣機波動的外泄幾乎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甚至因為血煞道修行法門本身的粗劣,諸修吞服藥湯后氣機波動的變化,甚至還要比尋常的打坐煉法還要猛烈一些。
與此同時,楚維陽更是站在了通往地下暗河的通道邊沿處,稍有甚么不對,就打算先跳進暗河中躲避殺招,甚至倘若一時間難以脫身,楚維陽都已經在心中準備好了幾種話術的說辭綱要。
幾乎已經竭盡全力的在心中準備周全了之后,楚維陽遂眼睜睜的瞧著諸修將那湯藥一飲而盡。
罕有的悠長嘆息聲音從五人那麻木的臉上一閃而過,屬于妖獸血脈的霸道絕倫的那一面法力特質開始在他們的身上展露著,無法遏制的氣機狂涌的同時,更教他們的臉色一點點變得紅潤起來。
于是,這樣良久的時間過去,果真瞧見一切是穩妥的,果真自始至終沒有甚么人在關注著風暴肆虐之后的荒島孤山,楚維陽遂也無端的松了一口氣。
可是緊接著,某種像是被漠視的不滿又無端的從楚維陽的心中生發,他知曉不該有這樣的情緒,他知曉一時的意氣不值得甚么,長長久久的安泰才是修行道途上的真髓。
這一切的道理他都明白,可是這一個閃瞬間,楚維陽卻就是無法平復掉心中涌現出來的這種不滿的情緒。
歸根究底,還是自己不夠強而已。
筑基!筑基!
這是第一次,并非是為了掙命,并非是為了解決掉經絡之中淤積的煞炁,從而教楚維陽這里有了迫切的想要晉入筑基境界的沖動與念頭。
就像是乍暖還寒時候,那無垠田野里彼此交纏著的干枯草團一樣,不知道在甚么時候,忽地一場風雨過去,便陡然舒展出翠玉色的嫩芽,從雜亂里生長出極好看的樣子。
第一次,楚維陽駐足在現在的拼搏與掙扎,不再只是為了過去曾經的經歷而還債,更是在偶然間眺望過未來之后勃發的雄心壯志。
還是不足夠強!
一念及此,楚維陽幾乎是恨恨的,一翻手捏起一枚柳木鬼符來,又一手一揚,將玄真寶鑒擎舉起來。
幽暗的石室里,隨即一道灰黑顏色的鏡光倏忽間顯現。
只在一瞬間,便洞照著楚維陽那灼灼的眼眸愈見明亮!——
與此同時,外海,極深處。
遠遠地,一道巍巍如山岳一般的滔天海浪,剛剛自那層疊的水汽霧靄之中漸次凝聚起來之后,還未等那排山倒海一般的巍峨氣勢顯照多久的時間,原地里,一道明光起先時從晦暗的層云之中炸響。
緊接著,那半懸空中,有披著深青色道袍的老道,一揚手間,干癟的手掌捏著古怪的法印,朝著浩渺云層之中虛虛一握。
霎時間,仿佛是有地火引動,教那明光顯化成煌煌雷霆,倏忽間如同雨瀑一般,接連不休的從天而降,轟落在那巍峨如山岳的海潮上面。
轟——!
仿佛遠比雷霆炸響更為猛烈的轟鳴聲隨著海水壁壘的崩塌而回響在天地間。
那一閃瞬時,是雷霆落下,貫穿在海水壁壘之中,交織成細密的雷霆網絡。
仿佛是雷霆雨瀑在塵世之中澆灌出的瑰麗花朵一樣。
可是這瑰麗的花有毒,甚至連靈光本身都帶著刺,只閃瞬間,便在崩潰掉海水壁壘的同時,將內里本裹挾而至的大片大片的妖獸轟成焦尸與齏粉。
可是在這連綿交織的雷霆網絡之中,倏忽間,仍舊有著一道白光一閃而逝。
下一瞬,是符梅老道那滄桑的呼喝聲音,幾乎與晃晃雷聲響于一處。
“白鱗老兒!滾出來——!”
可原地里,因著巍峨巨浪的崩塌,教海水翻卷著,朝四面八方涌起連綿浪潮,翻騰著暗紅色的浮沫,裹著大片大片的妖獸焦尸于其中或沉或浮,仔細看去時,內里竟有許多妖獸尸骸,約莫還能看出白鱗妖魚的模樣來。
只是那一道白色流光倏忽間已經遠去,自始至終未曾展露在半懸空中,再回望去時,連帶著雷霆的消隱,符梅老道立身在原地的身形也忽地化作一道幻影破碎開來。
四下里無聲,只風雨吹拂。
再看去時,剩了浩浩一海的狼藉。
另一處里,分明是同在于外海之中,這時,這厚重的水汽霧靄之中,哪怕海潮仍舊連綿不絕的涌動著,可是四下里寂靜無聲,盡都是某種詭譎異常的“祥和”。
而在這一派祥和之中,遠遠地觀瞧去時,透過那層疊的霧靄帷幕,隱隱約約之間,尤能看到一碩大的船舫,靜靜地鎮在遠處的海域上,有著縹緲之間若有若無的朦朧道韻朝著四下里若甘霖一般揮灑。
霎時間,一切狂風暴雨,似是都在悄無聲息間消弭了去,方寸須臾之間,連海潮涌動的最細微聲音盡都教人聽不真切。
于是,在這種詭異的寂靜之中,方寸間的層云霧靄之中,是那頂著一頭墨綠色頭發的化形大妖,正臉色難看的立身在原地,他幽冷的目光環顧四方,似是想要從那厚重的霧靄帷幕后面,窺見百花樓長老的身形。
可是任由那如何的觀瞧去,卻始終未曾能夠瞧見人身形模樣,反而是四下里若有若無的暗金色花絲,一點點的隨著回旋的妖風,已然將他的身形籠罩在其中,更有不同顏色的花煞煙塵從回旋的妖風之中漸次彌散開來,乍看去時,愈顯得四下里盡都是斑斕的霧靄煙霞。
終于,某一瞬間,那藻道人似是終于無法忍受這種詭異與幽寂,他陰冷里交雜著狠意的聲音回響在了暗金色的花絲法陣之中。
“長老,咱們向來無冤無仇的,這災劫里,值得在這兒為了別人拼上性命?我明白,貴宗六長老不幸仙逝,可她人也不是我殺的啊,冤有頭債有主,值此風雨飄搖的時候,怎么,長老還要給百花樓再樹一個敵人?”
聞聽得此言時,倏忽間,那妖風之中終有了自然變化之外的波動。
倏忽間,那慵懶女人的身形像是從云霧和煙塵之中走出來的一般,只立身的時候,便已經在了藻道人的近前處。
此時間,她眉宇間隱約仍舊能夠瞧見些慵懶意境,可神情里,只有一種恍若是在醞釀著疾風驟雨的詭異平靜。
第一次,她那稍顯沙啞的聲音里,竟也透著似是無邊無際的陰冷殺機。
“正值人族諸修同仇敵愾的時候,指望著憑你那兩三句話就動搖本宮道心?還遠著呢!你說對了,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本宮才正需得出來找你們的麻煩呢!百花樓孤懸外海,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越是風雨飄搖,這做主事的,就越是得狠!手段不狠,如何能立足外海!
六師妹走了,她也帶走了百花樓在外海幾十年的聲名,這些東西,如今本宮都得一點點的重新再立下來!倘我記得沒有錯的話,那日里隔空窺探來的目光之中,便有你罷?曾動搖過毀掉百界云舫的念頭?今日里,只消留下你的性命,那便不是給百花樓樹敵!那是本宮在立威!”
話音落下時,漫天斑斕的霧靄煙霞蒸騰而起,遮罩住那藻道人的身形的瞬間,隨即暗金色的花絲兜轉著靈光,顯照出百花樓無上法陣!
“道與法差一絲一線,都是云泥之別,你我出手前便已分高下,如今,且來決生死罷!”
話音落下時,斑斕的明光蒸騰而起。
那煙霞似是要攪動著風雨大幕,裹挾著磅礴的水汽,沖霄而起!
可是遠遠地,百界云舫仍舊坐鎮在那里,幾若春風化雨一般灑落朦朧道韻。
旋即,將一切烈烈聲威,盡都遮掩在其中了。
只是片刻之后,伴隨著那連百界云舫都無法遮掩去的凄厲慘叫聲音,斑斕的霧靄煙霞之中,忽地,有一道碧血自半空之中灑落。
舟頭,師雨亭帶著厚重的帷帽,瞧見遠天的碧色,正捧著一杯酒,緩緩地灑進面前的海中。
“六師叔,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