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無先后,達者為尊。
似是以那中年男人的動作為發端,一眾人漸次走過楚維陽身側的時候,都要這般念一句師兄,道一聲謝。
那爬上城墻的層疊蛇妖未曾教他們心中膽寒,可楚維陽這里兇狠的屠戮,卻教他們心中驚懼。
而自始至終,楚維陽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抿著嘴一言不發,只是用那空洞的眼神看著走過他身側的所有人。
許是離著楚維陽近了些,那厚重的水汽里面,不只是血腥氣息彌漫,隨著楚維陽連續的施展術法符咒,更有絲絲縷縷的煞炁彌散在其中,這會兒教經過楚維陽身側的諸修更是膽顫心驚,仿佛進一步真切的曉得了此人的兇戾。
而原地里,其實歷經了這一陣之后,楚維陽反而徹底的松弛了下來。
早先時,災劫還未臨近,反而人心底里要生出些許多混亂心思來,要不斷猜度這災劫中可能遇到的事情。
可是這會兒再去看,其實自己仍舊在做那最熟悉的事情。
這樣的休憩終歸是短暫的,不多時過去,隨著風暴將那厚重的血腥氣席卷著吹入道城之中,霧靄稍顯稀薄了些,復又有妖蛇的嗡鳴聲的漸次響起。
很快,隨著一眾人接連落位,楚維陽提振起精神來,一雙手虛虛攏在寬大的袖袍之中,氣勢沉穩的等待著一眾妖蛇的接近。
外海,極深處。
海底蛇窟中。
長久的時間過去,蛇老仍舊拄著烏木蛇杖,靜靜地立身在那里。
只是伴隨著時間的逝去,伴隨著海底的洶洶湍流裹挾著浩渺的水中靈炁,盡都灌注進偌大的蛇窟中來,那些原本橫躺在地面上,各個神情顯得頹靡的妖蛇,這會兒隨著靈氣的煉化,隨著猛漲的修為進境的躍升,竟猛陡然間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原地里,便連那仍舊沉浸在無端的悲傷與仇恨之中的莫島主,誠然,她的神情仍舊悲戚,可到底悄無聲息間晉升入了丹胎境界,這會兒隨著腦后那朦朧光暈的懸照,她原本蒼白的臉色也變得紅潤了起來,每一息間,都有著渾厚的靈光從她的眼波深處涌動著。
也正此時,許是感應到了甚么,蛇老頗急切的往前走了幾步,滄桑的眼眸仍舊目不轉睛的盯著莫島主。
“這會兒可都歇息過來了?若是回了神兒,那就繼續領著誦念《噬心喚命咒》罷!”
可話音落下時,莫島主像是陷入某種呆滯中去了一樣,她輕輕頷首,可幅度極輕微,又像是甚么反應都沒有,仍舊自顧自的在原地里愣神。
面對莫島主長久的沉默以對,終于,蛇老微微皺起眉頭來,那烏木蛇杖微微的抬起,可緊接著又被蛇老漫不經心的放下。
緊接著,蛇老語重心長的開口說道。
“莫島主,聽我這個過來人的一句話罷,你這會兒沉悶著不說話,就是把自己恨毀了,屠滅你們莫家的庭昌山還佇立在那里,庭昌山的丹霞老虔婆也注定會活得好好的,到頭來也不過是你一人隕滅,徹底教莫家斷了根脈而已。
老夫也明白,伱心中有怒火,可這火該繼續燒在庭昌山門人的身上,不該燒著你自己,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但你要報仇,朝著一個坐鎮金丹大修士的道場報仇,只初入丹胎境界,沒希望,可如今有這么個捷徑,能教你……”
話說到最后,蛇老往前探著身子,滄桑的眼眸和莫島主仇恨的目光對視上了。
于是,他不再言語,只是意味深長的停在了那里。
緊接著,是莫島主艱難抬起來的頭顱。
洶涌湍流里,瞧不見淚痕,可莫島主的眼眸之中,已經是遍布滿了血絲。
迎著蛇老的目光,莫島主仍舊沒有回應任何與仇恨、與莫家有關的話題,但她像是將蛇老的話盡都聽進了心里去。
再開口時,莫島主稍稍有些嘶啞的聲音已經回響在了蛇窟之中。
“噬心喚命咒——”
話音落下時,原地里,蛇老的嘴角已經浮現出笑容來。
漸次,熟悉的雷鳴聲開始在幽暗的海底,開始在幽深的蛇窟中回響開來。
原本已經彌散而去的煙塵,再度隨著灌注而來的湍流,化作層疊的晦暗霧靄,將蛇窟盡數籠罩,連帶著蛇老的身形,也復又變得若隱若現起來。
霎時間,立身在原地,似是天與地,無垠的廣袤之間,只剩了蛇老一人孤寂的身影。
他半陶醉的瞇著眼睛,靜靜地聽著那雷鳴的聲音,像是在聆聽甚么玄音妙曲,不時間,他蒼老而干枯的手指,便撫在烏木蛇杖那恍若是自然顯化出來的細密蛇鱗上面。
可伴隨著蛇老的輕輕撫摸,那縈繞盤踞在烏木上面的蛇形,竟然像是活物一樣,兀自盤旋扭動著。
似乎隨著每一道雷鳴聲落下,那杖頭的蛇雕都愈多一分靈動,很快,便真的和活物沒有甚么太大的區別了,只有那蛇雕上明顯的木紋,將之與活物明晰的割裂開來。
正此時,厚重的晦暗霧靄里面,蛇老忽地一步邁出。
再落腳的時候,蛇老立身在了一丹胎境界妖蛇的身后,早在兩次誦念的間隙里,這蛇妖便已經抵至了九煉丹胎的境界,可如今好一陣過去,他身上的氣息仍不見半點變化,甚至伴隨著他的身形變得僵硬與遲滯,他眼眸深處的靈光甚至有著潰散的趨勢。
原地里,蛇老含混的呢喃聲落下。
“好孩子,老祖也不想這樣做的,今個兒一番是真的要給你們造化,可誰教你自己不爭氣呢,老祖也沒辦法了……”
話音落下時,蛇老手中的烏木蛇杖一抬。
唰——!
倏忽間,那杖頭的蛇雕猛然間暴漲,霎時那蛇雕張開血盆大口,竟真個將那僵硬且遲滯的丹胎境界蛇妖吞進了腹中!
登時間,烏木蛇杖上靈光兜轉,再看去時,那蛇雕暴漲的身形復又縮了回去,滴溜溜一轉,遂又盤在杖頭,化作木雕,動也不動了。
自始至終,分明是那烏木蛇杖吞下了妖蛇來。
可是原地里,烏木蛇杖除卻蛇雕外,再沒甚變化可言,反而是一旁的蛇老,倏忽間面容變得紅潤起來,仔細看去時,連眼角細密的皺紋,都在這一刻消去了數道。
自始至終,那連綿的雷鳴聲仍舊如故響徹,厚重的霧靄里,再無一人曉得蛇老做了甚么。
“化千劫而駐庭昌,掌萬法而號丹霞。”
“過鵲橋而揮灑甘霖,越昆侖而降服龍虎。”
“垂幽渡厄,擎日祛災。”
靖安道城中。
城墻下,鐘朝元慵懶且肆意的拄著手中的黑幡,長久且濃郁的血腥氣縈繞在他的身周,似是難以散去。
這會兒,鐘朝元緩步走到了不遠處的玄甲道兵營中,尋到了庫房處,一面揚著自己手中的玉符,一面抬手一甩,將十余枚柳木符牌擺在了桌面上。
只看去時,一陣陣幽暗且晦澀的靈光兜轉,恍惚間,甚至能夠教人聽到凄厲的嘶吼聲音。
隨即,便聽得鐘朝元漫不經心的開口道。
“一枚符牌上,封著百道筑基境界妖獸的魂魄真靈,這頑意兒不合我用,賣給道城了,能記幾道勛,且都錄在我玉符上。”
說罷,鐘朝元搖晃著幡旗,又幾步路走到了不遠處的閆見微面前。
只是較之早先在寶瓶江外斗過一場時的不相上下,這會兒,只見閆見微臉色稍顯的蒼白,不只是沒了血色,仔細看時,他嘴角抽動著,連胳膊都有氣無力的垂落下來,整個人立身在風中,似是下一瞬便要搖晃著跌倒了去。
眼見得此,鐘朝元微微皺起眉頭來,頗不滿意的搖著頭。
“你也不是我兒,有些話無須我這里說,只是閆道友,來時的話,一字一句落下,就盡都沒收回的道理,閆見微,災劫終了時,你若記勛沒我多,我就在這靖安道城里殺了你!”
話音落下時,鐘朝元沒再看那閆見微一眼,自顧自的搖晃著幡旗,便要朝著城外走去,似是要趁天色還早,再痛快的廝殺一陣。
原地里,隨著鐘朝元的離去,閆見微已經緩緩地挪動到了道城的一個幽暗角落里,這會兒避開了人,閆見微方才劇烈的喘息起來,只呼吸間,豆大的汗珠就從額頭滴落下來。
這般好一陣,閆見微抖得篩糠也似,良久時間過去,方才稍稍緩了過來。
他兀自一口捂在心口處,喘得聲音都嘶啞了起來。
“碧云海蛇……碧云海蛇……”
輕聲且含混的呢喃里,雖說充滿了憤恨之意,可到底這會兒脫了力,聲音也顯得有氣無力起來,反而愈顯得聲聲泣血。
天武道城,城墻頭上。
兩個時辰倏忽間過去,又殺退了一波蛇妖,這會兒再看去時,正又有一隊修士緩步走上了城頭,正是準備來接替楚維陽等人的。
只閃瞬間,便聽得如釋重負的喘息聲從他的身后響起,而在更往后的養傷營地中,連綴成坊區的平頂帳篷中,也不復早先那樣空曠。
這會兒,已經躺下了不少負重傷的修士,尤其以玄甲道兵為最,只這一會兒的功夫,楚維陽就瞧見兩人被扒下身上的玄甲,然后將殘碎的尸骨放入棺槨中,被人抬出營地。
也正在此愣神的時候,倏忽間,遠天之際一道轟隆聲響徹,仿佛是那連綿驚雷的最后一道注腳。
倏忽間再看去時,四下里的霧靄變得稀薄了許多。
這道浪頭,到底還是熬過去了。
許是連楚維陽都未曾發覺,這會兒他竟無端的有了些許的松弛感。
ps:加更再算上正常的兩更,一晚上萬字更新果然不是人干的活,沒辦法,第二更的更新搞不好十二點之后了,提前預告一下,不想熬夜的明天再看第二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