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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么言外之意?”
淳于芷的聲音之中滿是疑慮,自然,她斷不會琢磨這樣的微末事情的,于她而言,哪怕是關乎人家劍宗歷劫補經的大事,關乎丹霞老母的因果謀劃,當時淳于芷起手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直接打上鎮魔窟去。
只怕是今日,她都不會覺得一個煉氣期小修士的言外之意有甚么值得琢磨的。
可楚維陽的神情卻一點點嚴肅下來。
他仿佛在深深地思慮著甚么。
“到底是百花樓里出來的修士,端是與旁的人全然不同,斗起法來許沒瞧不見甚么凌厲手段,可一旦任由她開了口,那一字一句,就都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這名喚青荷的,和她師伯,那位叫師雨亭的修士,只怕不是一條心吶!青荷姑娘說師道友在來道城見我的路上,可是她話音兒里,卻通過朦朧的意象,帶給我一種陰謀麻煩纏身的錯覺!
她是想要我逃離道城的!是了,師道友又不是下一刻便要到來,青荷姑娘她又是剛剛離開的,她連教我奔逃的時間都已經留出來了,不!她不是想讓我逃,她是不想讓我見師道友!
又或者說……是不想讓師道友見我!”
聽到楚維陽這樣說,起先時淳于芷猛地一個嗤笑,仿佛便要譏諷楚維陽的異想天開,可緊接著,她的聲音忽地頓住了。
如是沉默了熟悉之后,淳于芷才幾乎不敢置信的開口問道:“天爺!這么點大的小妮子,怎么渾身上下都是心眼?竟生的如此通透!從被你擒下,不過眨巴眼的功夫,就將事情做的這般周全,將話說得如此隱晦……
往常時,便是在山門里,我瞧見那些不順眼的,也只是想著在斗法上與他們一決高下、勝負、生死……”
淳于芷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此刻,楚維陽撫著劍脊,一道念頭從心神之中流淌而過,卻未曾透過禁制傳遞到法劍之中——
所以說,人家只煉氣期的修為,卻在偌大的靖安道城里活得好好的;可你貴為金丹大修士的親傳弟子,數煉丹胎的修士,卻早早的成了真靈殘魂,寄神于劍中……
差著的,許就是那么點心眼子。
可楚維陽也明白,這話真要是和淳于芷說了,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別扭來。
因是,短暫的沉默里,淳于芷像是接受了那種大開眼界的驚詫,她遂又回神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那你如何想的?她想讓你逃,她師伯想讓你在這兒等,那你走還是不走?選了一個,便要開罪另一個,這回,可真真是結下仇家來了!”
聞聽此言,楚維陽屈指,在劍鋒處輕輕一彈。
“我誰的心意也不順——!
芷姑娘,你應該明白,打從鎮魔窟里逃出來的那一天起,劍宗、庭昌山也好,道城、百花樓也罷,甚么說破天的因果和事情,在我眼里,都沒有那一縷煞炁,都沒有我眼前的活路重要!
硬要我陪著人繞圈子,耗費那等的心神與時日,等濁煞淤積,封我周天經絡的時候,誰來替我抵命?是劍宗的長老?還是庭昌山的丹霞老母?又或者是這倆正準備勾心斗角的師伯師侄?
事實上,早在去丹河谷做工的時候,我就該明白這樣的道理,九萬里奔逃,每一步都是掙命的路,不能停下來半點,不能喘息分毫!哪怕只有一剎,紛紛擾擾的事情便要將你纏裹起來!
這偌大的道城,該是背后的倚靠,而不是甚么愜意的安身地!早該入海一行的,芷姑娘,我早就該入海一行的!我怕的不是那重重危機,我……我怕的是面對那外海無知的浩浩茫然……”
說及此處,楚維陽的心緒也激涌起來,他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劍柄,寒光從劍身的明黃與銀白顏色之中流淌而過,恍若是銳利的劍氣斬出,將那層層疊疊想要把楚維陽纏裹起來的東西,都盡數斬落在劍下!
他是劍修!得到了馬三洞傳授劍宗正統修法的劍修!
手中劍本該是心念意!
劍上鋒也應是神魂膽!
那浩浩一春里,帶給人世的,從來都不該是陰郁、茫然、畫地為牢、寸步難行……
那浩浩一春里,是萬物的生發!是貫穿天與地、縱橫寰宇的熱烈!是爛漫星斗下,無邊無際的自由曠野!
百尺闌干橫海立,一生襟抱與山開。
岸邊天影隨潮入,樓上春容帶雨來!
心緒激涌,那熱烈的念頭恍若是春意的磅礴,熊熊焰光直沖天頂,眼花耳熱間,楚維陽幾若渾然忘我,四肢舒展之間,恍若是手舞足蹈,那自然天真的動作里,帶來的卻是內外天地寰宇想洞照的和諧與自然!
轟——!
無邊的煌煌道音恍若是在楚維陽的耳邊與心神中恍若連綿雷霆一般炸響!
洪鐘大呂自虛無中化出有相,聲聲雷霆震動著四肢百骸,震動著周身經絡。
霎時間,虛懸在丹田上空的劍輪大日,忽地明光大方!獨屬于《春時劍》的六正劍意流淌在朦朧光暈之中,仔細看去時,卻是六道微茫若毫毛的劍意真形兜轉著,忽然沖霄而起,順著那冥冥中傳遞在四肢百骸里的震動,直沖中脈而去!
浩浩乎,恍若是大日初升!
緊隨其后的,是恍若霧靄蒸騰的元炁法力!
與此同時,那響徹在耳邊的轟隆雷聲,恍若是和楚維陽的心跳聲重疊在了一處,恍惚之中,又恍若是這雷聲,本就是來自于絳宮心室,來自于道軀樞機之中一樣。
那心臟的劇烈跳動,幾乎教楚維陽張闊的心胸緊張——
轟!轟!轟——!
正當那劍意大日裹挾著法力霧靄,仍舊要沿著中脈繼續沖霄而起的時候,絳紅心室之中,無邊無際的心火化作洶涌的洪流,恍若五鳳齊鳴,從九天、從星海垂落!
不是天雷動地火。
但見兩道洪流幾乎要在中脈之中撞在一起的時候,心火猛然一兜轉,隨即將六正劍意與法力霧靄一裹,偏偏斜斜之間,直直闖入胃囊丹鼎之中!
登時間,幾乎熟稔到成為本能的《五臟食氣精訣》被運轉。
之處楚維陽知曉元炁法力能夠入丹鼎之中重煉,那是將法力不斷淬煉精純的法門,可楚維陽從來都未曾思量過,原來這六正劍意,竟也有升入胃囊丹鼎之中,被灶爐火二度復煉的門徑。
變化已然生發。
等那一縷縷心火自丹鼎而出,游走五臟脈輪的時候,楚維陽洞照而來的心神滿是驚詫!
不曾有靈光從劍意中飛出,落入五臟里,相反的,以五臟為源頭,那些沉積在楚維陽四肢百骸中的煞炁,有著部分被引動!
恍若是百川歸海,恍若是百鳥朝鳳。
那絲絲縷縷的煞炁,伴隨著心火在五臟脈輪之間的兜轉,幾若是渾然天成一樣,被煉入劍意之中。
倏忽間,心火中靈光一盛!
是六正劍意之中最不起眼的立春劍意!也是春時劍的根基!
此刻伴隨著一道又一道煞炁的煉入,終于在某一刻,伴隨著陡然盛起的靈光,那立春劍意化生出了第二縷!
兩道完全相同的劍意再心火之中螺旋兜轉!
而這樣的變化,似乎只是一道引子,很快,接連的明光以和諧的順序誕生著——
六變十二,十二變二十四!
在看去時,那徜徉在心火之中的,是一道袖珍,但卻浩瀚的劍意長河!
此時間,那些剛剛誕生的一縷縷劍意仍舊孱弱,仍舊在“貪婪”的吐納煉化著從五臟脈輪之中狂涌而來的煞炁。
這些煞炁,或許只是淤積在楚維陽四肢百骸之中的冰山一角,可是伴隨著這樣的變化,楚維陽竟罕有的感受到了真正源自于肺腑間的松弛感。
恍惚中,楚維陽幾乎要落下淚來。
仿佛從鬼蜮里掙扎著到如今,這會兒,他終于回響起了真正好好活著,是甚么樣的滋味。
與此同時,淳于芷的聲音也透過法劍禁制,傳遞入楚維陽的心神之中。
“劍修……唉!楚維陽,定下心神!劍意蛻變的時候,正是你晉升煉氣期五層的最佳時間!不必顧忌丹藥的消耗!這會兒,斷然不會有煞炁在經絡之中的動蕩!”
幾乎是淳于芷的聲音剛剛想起,福至心靈一樣,楚維陽幾乎也生發出了同樣的想法。
手腕翻轉之間,一枚枚丹藥被吞咽下。
百草破厄丹!龍虎回元丹!還有那源自乾坤囊里叫不上名堂來的寶丹!
蒸騰的藥力安撫著本就細微孱弱的煞炁變化,緊接著,渾厚的元炁緊隨著劍意長河,兜轉在五臟脈輪之中。
其一在上,烈烈天陽!
其萬在下,浩浩云海!
因是,在這無邊浩渺的磅礴威勢之中,高懸在中脈的元炁法力幾若汪洋傾瀉一樣,流淌向氣海丹田的方向。
唰——!
元炁兜轉,氣海成旋。
唰——!
海眼交疊,是為升境。
唰——唰——唰!
伴隨著冥冥中最后一道烈烈雷聲落下,是第五道氣海漩渦交疊誕生的那一瞬間!
緊接著,再度自中脈垂落的,是更為奪目的大日,是浩瀚的劍意光暈,是懸在氣海之上的星河!
原地里,當楚維陽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
仰頭仍舊是灰蒙蒙的天,耳邊仍舊是數不盡人聲的喧鬧,可楚維陽卻覺得藩籬已被掙脫,眼前盡是那通衢的路!
誰曾想到,一朝不過是自己給自己定下心念來。
可兜轉間發自于身心的變化,卻是一步登上五層云階!
那是煉氣期的半道而中途,亦是楚維陽掙命路的半道而中途!
因是,原地里仍舊仰頭望著天,楚維陽咧著嘴,無聲地大笑起來!
半個時辰后。
道城外,海邊岸堤旁的碼頭上。
鼎沸的人煙之中,來來往往的散修更遠處,飄蕩的水波里,是一條條船舫停靠與離去。
此時間,楚維陽便混在人群里面,朝著岸邊碼頭走去。
這會兒,再說是年輕人已經不大合適,仔細端看過去,楚維陽已然面容大變,一頭長發盡是花白枯敗不說,蒼白的臉上亦滿是皺褶,仔細看去,臉頰的邊沿上,更爬著一道道恍若血漬篆紋的疤痕與瘀斑。
這一眼看去,便是一個曾經修行過魔門討巧法門,年輕時一度仰仗法門便宜,放肆快意,等氣血一衰敗之后,便不得不在往后歲月光陰里還債的丑陋老頭。
魔教法門的反噬想來十分厲害,面容上的丑陋還在其次,楚維陽這會兒更傾斜著身子,拄著一根拐杖,只走兩步路就須得三搖晃。
而此時,楚維陽卻在悶頭趕路中,與淳于芷的靈光交流著。
“芷姑娘,看來咱們剛剛說對了,這一路走出來,青荷那姑娘果然沒再盯梢探看,從她離開再到師雨亭來道城的時間,本就是她留給我逃離的時間,只是她也不會想到,我是往外海去,董衡說得那處古修洞府便就是我的第一站!
甭管是五炁精血,還是甚么盤王宗先賢,我將這臺子先燒了!嘿,到時候,且看這群人還有甚么戲唱!當日靈丘山里,一眾金丹大修士打打殺殺,到底也沒傷了我的命,這無垠的外海,這浩渺的煙波,這茫茫的人世里,總得有那腌臜因果算計不到的地方!”
頓開金鎖走蛟龍,這是九萬里,也是一步路。
正說道這里,不等禁制的那頭傳遞來淳于芷的聲音,忽然間,人群哄鬧著,傳出密集的竊竊私語的聲音,一時間噪聲大作,與此同時,一眾修士們極有默契的朝著青石板路的兩旁退去。
楚維陽順大流的跟著大家伙“艱難的”挪動著身形,等好不容易拄著拐杖站穩了,這才湊過重疊的人影看去。
卻是一艘船舫停靠在了碼頭上。
層疊經幢交錯著從船舫中垂落,影影綽綽里,是一個窈窕的身形從中走過。
香風撲面而來。
沒來由的,哪怕沒有人說話,哪怕上一回在樓船上未曾見到屏風后的身形,可這會兒的楚維陽,卻有一種真切的預感,眼前之人,便是師雨亭!
一念及此,楚維陽遂低下頭,艱難的拄著拐,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擁擠的人群里,朝著碼頭一點點挪動去。
層疊的經幢帷幕之中,師雨亭帶著帷帽,厚重的遮罩將她從頭到腳的籠罩在其中,說是走,師雨亭實則是在凌空飛渡,正是與人群之中的楚維陽身形交錯之間,師雨亭忽地一頓。
“咦?”
她像是有些驚疑不定的四下里觀望著,可任是甚么都沒有瞧出來。
也正是這一愣神兒的功夫,楚維陽拄著拐,搖晃著白發,便已經走遠。
“芷姑娘,到底是庭昌山妙法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