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爭朝夕信亨掌柜見到肥胖的身影入門,立即笑呵呵走出賬房,拱手恭維:“仔哥,一天來一次錢莊,讓我們信亨財源滾滾啊!”
豬油仔面露不悅,坐到茶座上,出聲喝道:“昨天我開的價,能不能答應?”
掌柜笑吟吟站他跟前,委婉道:“三十萬港幣是一個大數目,就算貴號一個月能賺五六萬,我們錢莊也不能輕易借出。”
“每一筆錢都是錢莊的命根子,要是人人開口都是三十萬走,錢莊沒幾天就要關張呀。”
豬油仔帶著怒氣,出聲說道:“我們廠專門為《星島日報》供紙,還在同《港島工商報》,《華商報》談合作……前來貸款是為了擴張工廠,等新的機器開工,每個月入賬能超過十萬。”
錢莊掌柜連忙奉承:“是呀,仔哥,東方紙業欣欣向好,未來一定是港島紙業的翹楚,還同星輝商會有合作,這些我們都知,但錢莊有錢莊的規矩,以東方紙業現在的規模,真的貸不到三十萬。”
豬油仔一拍桌子,冒火道:“要是能貸到,我就去找銀行了!”
“錢莊也貸不到啊。”掌柜還是很為難,借錢要借垮一間錢莊其實很難,但以小型錢莊的規模,要是有三十萬壞賬,掌柜同老板都要一齊跳海,只不過,錢莊銀號被人賣下,繼續接手經營。
信亨也是港島幾百間大小錢莊里的小銀號,一般都是一萬、幾千的往外邊貸,三十萬不是掏不出,而是風險太大,本能就要規避
豬油仔冷笑一聲,正打算放低要求,借二十萬就走。像他一樣來借錢的人,自然都是獅子大開口,先往高的要,還要扮的火急火燎,最后才不甘心的答應。
掌柜卻咬咬牙,跺跺腳,出聲道:“這樣,仔哥,正好老板在銀號里喝茶,我親自去同老板談談。”
“好。”
“我等你。”豬油仔欣然答應,心里卻起了警惕,銀號老板擺明是在等他。三十萬的借款不可能不早報給老板,可能一千塊都得同老板講,掌柜只負責定息,催債,評估。
錢莊掌柜繞過帳房,登上樓梯,來到二樓一間茶室內。
茶室里。
一張六米長的實木茶幾橫擺,十幾個穿著長衫,年齡不一的銀號老板,或站或立,手里都端著杯茶,氣氛也有些沉重。
信亨銀號的老板名為“黃有維”,是五邑恩平人,祖上在清朝末年來港開辦錢莊,在錢莊行業里也是老江湖,頗有號召力,手下不僅有“信亨”,還有“寶德”,“利來”一共七間商號,有些衰仔想以貸養貸,都不知背后是同個老板,最后給人丟進江里。
灣仔區錢莊業他算是最大只,周圍十幾位銀號老板,全都是在灣仔區揾水的錢莊老板。
今天他們齊聚一堂是因為錢莊業有個老規矩,一條街上的銀號,要是有接不下的單子,可以由德高望重的行業前輩召集同行,一起將單子吃下,有錢一起賺,虧損一起擔。
這時黃有維在掌柜開口說完消息,表情平靜的放下茶盞,朗聲說道:“各位同行,豬油仔背后是誰,想必諸位都知道。”
“我不覺得一個每月揾水十幾萬,能夠逼死總華探長的探目,會來同我們商號借區區三十萬。“
”今天找各位來,也不是同各位討論,要不要接他的單子,而是接下他的單子該怎么辦。“
一人上前一步,端著茶盞,說道:“如果豬油仔是真心來借錢最好,馬上就把錢借給他。”
“如果是花腰賢想來削凱子,少借一點,讓他削一筆開心開心得了。”
有人聞言冷笑:“他要是想削凱子,三十萬送給他都得,怕就是怕,沒那么簡單。”
“警隊那群豺狼虎豹,一個比一個貪,要是他代表警隊來的……”
黃有維感嘆一聲:“那就要同警隊好好過個招了。”
半小時后。
豬油仔茶都喝光兩壺,錢莊掌柜終于姍姍來遲,主動上前笑道:“仔哥,有沒有袋麻袋來?”
豬油仔笑道:“麻袋沒有,等會叫輛黃包車。”
錢莊掌柜笑容依舊,語氣驟然冷峻:“沒關系,我們有。”
“唰!”
腦后風聲襲來。
“嘭。”
豬油仔腦袋回蕩起重響,只覺得眼前一黑,腦袋一暈,整個人便失去知覺摔倒在地。
掌柜朝著打手使一個眼色,出聲說道:“把他丟進香江洗澡。”
“知道了。”打手穿著短衫,腰間配把匕首,壯實手臂我握著短棍,神貌兇厲,吹個口哨就有兄弟涌出后堂,用麻袋把人給套起。
大概是覺得豬油仔體虛肥胖,沒什么戰斗力,扎好袋子就裝上板車推走。
整個過程連銀號的門都沒關,倪坤蹲門口簡直看的目瞪口呆,連忙抬起黃包車悄悄跟上。
傍晚。
何定賢在家里看見剛換好衣服,手上還拿著毛巾的豬油仔,臉上浮現出怒色:“TMD,連我的人都敢動?”
豬油仔驚魂未定,直接拱火道:“賢哥,他們可真是一點不把你放在眼里。”
“我知道一群成精的家伙,不像貴利東一樣好騙,但想著探探他們的底。”何定賢怒極反笑:“呵,沒想到,他們反客為主,敢給我一記下馬威!”
豬油仔抱怨道:“我只是去借錢而已,不欠他們的錢呀,竟然也把我丟江里,要不是阿坤在門口守著我,賢哥……你就見不到我啦!”
何定賢拍拍他肩,寬慰道:“就當去游泳了。”
“阿雄。”何定賢回頭喊道。
“長官!”
顏雄立正敬禮。
“查查哪個字號在幫新亨錢莊做事,把他們話事人的頭摘下來給仔哥踢。”何定賢朗聲說道。
顏雄瞇起眼睛:“港島區幫五邑商會做事的字號只有一間,名頭不小,叫作五江社,話事人名為’潘立強’,花名‘大頭潘’。”
何定賢突然面露不爽,怒聲吼道:“我叫伱把他的頭摘下來給仔哥踢!聽得明白嗎!”
“誰問你他們話事人叫乜名!”
顏雄當即立正并腿,肅聲回答:“是,長官!”
豬油仔也被嚇一大跳。
何定賢則有語氣譏諷的罵道:“什么吊毛殺手雄,殺一個人唧唧歪歪,改名叫八婆雄最好。”
豬油仔再度變得會察言觀色,戰戰兢兢講道:“賢哥,阿雄也是幫你做事的人……”
“我知道。”他皺起眉頭,看向豬頭仔:“還有沒有事?”
“沒事。”
豬油仔捏著毛巾,憨笑著道:“游游泳而已。”
“行吧,你回九龍,港島沒你的事,阿樂,你去通知阿洛、藍剛他們,叫他們晚上七點帶兵圍了春園酒樓。”何定賢轉頭同一位跟班吩咐道。
豬油仔、陳嘉樂全都起身:“知道了,賢哥。”
何定賢望著兩人離開,叼著煙斗說道:“當我是嚇大的?丟我一個小弟就想嚇我,靠,你丟他全家都得。”
本來信亨錢莊派人來下貼,請他晚上到春園酒樓吃飯,本以為是信亨錢莊老板想要低頭,或者是來收風的。
何定賢還想著對方識趣,收一筆錢,再通過信亨為中間人,把規矩修訂一下,能不鬧出流血事件最好。
沒想到,TMD竟然是一場鴻門宴,行!
灣仔區一百號便衣探員不知坐不坐得下!
雷洛、藍剛等探目其實剛剛放工,有的在吃飯,有的在泡妞,但活動地帶都在灣仔一袋,收到消息馬上就回差館集結警員。
搞定錢莊是目前整間差館的頭等大事,別說先前五人有共同約定,就算僅是江探長給的壓力,都不得不讓四人慎重。
晚上七點,何定賢穿著一套合體的黑色西裝,系著領帶,叼著一個煙斗,乘黃包車來到春園酒樓門口。
他摘下煙斗,吐出口氣,踩著皮鞋落車,見到酒樓門口站著一群五江社打仔,蔑笑一聲踏步進入酒樓。
酒樓位于的春園街也算是他地盤,由于地盤上錢莊業存在,灣仔區確實活躍有一些五江幫勢力,但全港五江幫總計不過一萬多人,大部分靠航運,工程養活,岸上的打手只要負責暴力催債。
錢莊老板黃有維保下整間酒樓,會同十三位行業同仁,坐在二樓的圓桌上等客上門,一樓五張桌子擺開,一共坐了四十幾名打仔。
何定賢進門就感受到一片目光掃來,旋即毫不畏懼的迎上前去,但沒在一人身上多留稍許,坦然踏步就登上酒樓二層。
不得不說,馬屁達眼光犀利,光靠目視,竟能準確判斷他的腰身尺碼,一套西裝穿著不僅份外瀟灑,氣宇軒昂,而且合體舒適,行動方便。
這有他身材標準,長相英武的原因,也得益于馬屁達從小在裁縫鋪幫工,鍛煉出好眼力。
馬屁想要拍的好,不僅要醒目,還得有家資,有本事。
黃有維聽見皮鞋登樓的踏步聲,當即就在主位上站起身,視線里正好出現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孔,同時他遠遠的拱手含蓄:“何長官,久仰大名,本該早日登門拜訪,但是害怕冒昧,特邀業界同仁一起為何長官擺酒祝賀,多謝何長官賞面出席。”
十三位在灣仔區開工的銀莊老板一起站起身,手上抱拳行禮,眼神卻毫不避諱的打量來者,眼光銳利的想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