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天山之行,毫無意外的,蕭胤寒和姜棠共乘一車,白慕枝帶著婢女,在另一輛車上。
此時已是初冬,天氣寒冷。
馬車行得快,撩起車簾便是塵土撲面,并沒有太多美感。
伺候的婢女坐在邊上想要提醒白小姐要不將車簾放下去吧,可是說了兩遍,她都好像沒有聽見。
婢女只好閉上嘴巴,默默縮到了角落。
行吧,主子自己都沒問題,她還是管好自己吧。
白慕枝看著外面飛馳往后的景物,心思卻早就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這幾日她一直在做夢,夢到了許多過去的事。
還夢到了貴妃娘娘。
那時候貴妃娘娘還在,有她在,蕭胤寒再不高興,也是不敢欺負她的。
一邊想著,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直到摸了個空,她才后知后覺回想起來。
貴妃送的耳鐺,被他要回去了……
心臟的位置好像忽然空了一塊,有風從四面八方而來,讓她忽然覺得好冷。
原本按住車簾的手下意識就松開了。
一旁的婢女見狀松了口氣,剛想提醒她用手帕擦擦臉,就發現白慕枝臉色難得的很,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婢女要出口的話下意識就吞了回去,總覺得現在開口不是什么好機會。
“男人的話,沒有一句是可信的……”
白慕枝冷冷笑著,卻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秀美的眉宇間難掩哀傷。
“王爺別動。”
蕭胤寒想坐起身來,結果才一動就被姜棠輕按住肩膀又按了回去。
“王爺昨夜一夜沒睡,不如趁現在休息一下吧。”
姜棠一邊說著,細軟有力的手指已經按在了男人頭上穴位。
蕭胤寒頓了一下,便順著她的話重新又躺回來少女膝枕上。
這次出行的馬車時專門準備的,車廂很大,桌椅暖爐茶具一應俱全,還有不少好東西。
身下的毛毯綿軟厚實,躺在上面很是舒服。
小桌上甚至燃了安神香,蕭胤寒閉著眼睛在少女的按摩下,右手拽著她柔軟的裙擺,不知不覺睡著了。
在馬車輕微的搖晃下,蕭胤寒做了一個夢,一個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的夢——
“……算我求你,別走好不好?你不喜歡的我都可以改!三宮六院算什么?只要你一句話,朕統統可以不要!”
蕭胤寒站在重重紗簾后,看著那兩道糾纏拉扯的熟悉身影。
想要上前,卻又被留下,只能眼睜睜看著。
他看到還算年輕的父皇,無比卑微地懇求著他母妃,那摸樣,任誰都不能想象他是皇帝。
母妃說了什么,他聽不清,不過從兩人的表情看了,并不是什么好話。
忽的,皇帝的聲音揚起,似乎是被她的頻繁拒絕惹怒了:
“朕是天子,天下之主!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男人!朕不許你走,你就那兒也不許去!”
皇帝重重地說完,然后揮開了女人手,拒絕的轉身,大門在他身后關上。
下一刻,整個世界都燃燒起來,化作漫天的火焰,耳邊響起宮人惶恐刺耳的呼救聲。
他心中無比恐慌,想要沖過去,嘴里不斷地喊著:“母妃,母妃……”
可不管他如何用力,聲音都好像被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響。
“王爺,王爺,你醒醒”
蕭胤寒猛地睜開眼睛,就對上一雙充滿關心的如水眼眸。
“王爺你做……啊”
姜棠話還沒說完,就被猛然起身的男人一把抱緊了懷中。
力道極大,仿佛還帶著夢中的恐慌。
她有些不適,輕哼了一聲,但他陷入自己的情緒中,并沒有察覺。
“棠棠、棠棠……”
蕭胤寒緊緊抱著面前的人,心跳如擂,手臂都微微顫抖,用行動訴說著慌亂。
男人汗濕的額頭貼著她臉頰,姜棠頓了一下,然后放柔了聲音:“王爺別怕,我在這里,我一直在這里……”
一邊說著,仿佛哄小寶寶似的,輕輕拍撫著他后背,幫助他平復心底無盡的慌亂。
蕭胤寒沒有說話,直直重重喘、息著,將臉埋進少女脖頸,嗅著她身上熟悉的甜香,來平復自己的心情。
雖然從未確認,可是他猜測著,那便是他母妃最后的畫面。
他父皇對母妃素來溫柔,很少有強硬的一面。
即便最后母妃也離開,他也是那般卑微的哀求她留下。
直到她拒絕,他才強硬地將人囚禁,結果卻因此帶來一生的哀痛。
他曾經很看不上他。
卻不曾想,有朝一日,他竟會和父皇一樣,不惜一切手段,即便流淚哀求,也想要留住一個人。
一個很可能,根本沒有愛過他的女人。
想的認真,他手上的力氣無意識變大,耳邊傳來少女吃疼的哼聲。
蕭胤寒才慌忙松開手臂,有些緊張的開口:“弄疼你了?”
姜棠搖搖頭:“沒有。”
蕭胤寒看著她的眼睛,沒有說話,然后又將人緊緊抱入懷中,一雙黑眸幽深無比。
即便如此,他也絕不會和父皇一樣……
馬車進入戈壁灘后,天氣越發的冷了。
方圓百里沒有什么人煙,卻毫無疑問地遇到了刺客。
但若是從外面看的話,就會發現,刺客圍攻的只有車隊中打頭的那輛,最大最豪華的馬車,所有的刺殺都沖著它來。
而另一輛,同樣坐了人,但小巧樸素些的馬車,就好像無人打理的野草,根本無人攻擊。
“閉上眼睛睡一覺,睡醒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蕭胤寒摸了摸姜棠的頭發,溫柔說著。
姜棠拉住他的手:“王爺……”
耳邊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那是刀劍砍在馬車上的聲音。
“放心,本王不會有事的。”蕭胤寒笑了一下,眼底閃過一抹濃烈殺意。
終于,安撫完人后,他轉身出來馬車。
姜棠坐在車上,明顯聽到從蕭胤寒一出去,外面的打斗聲也變得更加激烈了。
她眉頭緊皺,臉上沒有一點笑容。
原著中從來沒有這趟旅程,所以他會不會受傷,會不會有事,她根本就不知道。
宿主別擔心,男主不會有事的。系統小聲安慰著姜棠。
姜棠沒有說話,車中一片安靜,外面打斗的聲音越發清晰了。
姜棠低著頭,手握著地圖,過了不知多久,忽然開口說:
“這張地圖,會不會是假的?”
系統好像愣了一下:應該不會吧……
姜棠似乎勾了下嘴角,但是沒什么笑意。
從芳嬪那里離開之后,她就一直安排影衛在查關于她的事。
前兩個月終于有了一些線索,甚至人都去了天山,但是,卻沒有找到路。
直到這一次,她才知道,原來進山是有期限的——十二月。
如此神奇,難怪皇帝找了這么多年,也沒有一點線索。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打斗聲漸漸安靜了下來。
姜棠放下地圖,有些緊張的看向窗口的位置。
可是等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蕭胤寒回來的聲音,她沒有無意識皺起,正想著要不要問一問,就聽到車壁“砰砰”三聲,外面傳來順子熟悉的聲音:
“夫人,我們發現了一處水源,王爺去前面清洗去了。”
姜棠下意識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才想起來外面的人看不到,于是輕輕應了一聲。
她剛想問問情況,外面忽然傳來幾聲煙花炸開的聲音,將她所有的問題瞬間打亂了。
可誰知煙花聲之后,系統卻激動起來:宿主,宿主!你知道煙花是什么嗎?那是信號彈!
姜棠:“什么信號?”
就是男主出宮辦案時候,皇帝給了他調遣軍隊的權利,男主估計是覺得這些刺客太麻煩了,所以直接聯系附近的軍隊了!你放心,有了軍隊護駕,接下來的路程肯定會很安全的!
就好像是為了印證系統的說法,車廂外,順子也開口解釋了一下:“夫人不要擔心,王爺已經聯系駐扎在附近的軍隊了,接下來我們會有軍隊護送,不會在遇到這種事兒了……”
姜棠忽然有點不知道說什么。
其實出發時候,她就知道路上肯定會遇到危險的,畢竟以芳嬪的性格,不找各種機會弄死蕭胤寒才怪。
而這段路程,可能是她最后的機會了。
可是現在你告訴我,蕭胤寒直接調動了軍隊?
芳嬪手下的刺客再厲害,她也不覺得能強過軍隊,若是軍隊數量足夠多的話……
姜棠忽然覺得,這趟路程最后的局面會徹底反轉也說不定。
想著想著,她忽然笑了一下。
畢竟誰能想到,蕭胤寒會這么不講武德呢。
明明是兩個人的斗爭,他直接開大了……
白慕枝和婢女一直縮在馬車上等著外面的動靜停下,等著侍衛來通知什么時候安全。
可是等了許久,外面都沒有聲音,也沒人通知她,可是原本靜止的馬車卻又一次緩慢動起來了。
她心中一跳,下意識撩起車簾,想看看怎么回事。
然后就看到一地橫七豎八死相慘烈的尸體堆了一地。
她臉色一白,差點沒吐出來……
蕭胤寒站在河邊,正在用冷水清洗著身上的血跡。
侍衛們也在河邊安營扎寨,壘灶煮飯,等著軍隊的到來。
他才剛準備從河里起來,就聽到有侍衛前來傳話:
“王爺,白小姐說有事要找您。”
蕭胤寒頓了一下,原本準備從河里提起的靴子,“嘩啦”一下又踩了回去。
他冷著臉,一言不發,讓過來傳話的侍衛心中忽然七上八下了起來了。
“什么?你再說一遍?派出去的人都怎么了?”
芳嬪的臉色很差,這已經不知道是她派出去的第幾批刺殺蕭胤寒的人了。
每一次、每一次的結果都好像一樣。
被質問的手下臉色也不好:“派出去的殺手,全、全軍覆沒了……”
說著,他頭埋得更低了。
“哈,哈哈哈”
芳嬪氣極反笑,身子踉蹌幾下朝后面倒去,若是南星在這里會發現,半個月不見,她卻好像老了許多,原本烏黑的長發中竟添了不少霜白……
“又是全軍覆沒,難道這就是天命之子的本事嗎?總是能排除萬難……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天命!”
她忽然激動起來,猛搖著頭,長發亂甩,神情略顯猙獰。
“我能壓下他一次,就能再打壓他第二次、第三次!”
她原本癲狂的眼神逐漸明亮,惡狠狠瞪向地上跪著的手下:
“傳我命令,繼續派人去刺殺!若有必要,和他同行的人,可以一個不留!”
手下的人聞言身子明顯抖了一下,卻沒有如以往一般認真聽令,甚至表情都有些猶豫糾結。
“還跪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去傳令!”芳嬪不耐煩地罵道。
“主子,不是小的不領命,而是、而是容王他實在太狡猾了。”
手下抬起頭,將傳回來的情況告訴她:“那次刺殺失敗之后,容王便沒有再繼續往前,而是直接調遣了駐扎在附近的軍隊,讓軍隊護送他前往天上。那可是三千人的軍隊啊……”
他們手下刺客再多,也就幾百人啊。這樣去刺殺,不是送死嗎?
更何況,光容王本人和他手下的精英就不是好殺的。
“什么?”
手下的話終于讓芳嬪的理智回歸一些了。
可她在意的卻是:“他帶了……軍隊?”
“對!”手下狠狠點頭:“下面的人傳回的消息,整整三千人的軍隊,領兵的還是傅原里,他可是當地有病的戍邊將領啊,他親自帶隊……”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面前的主人已經化作一隊烏黑的風沖了出去。
軍隊,他竟然敢帶軍隊去天山?
蕭胤寒,你果然是個孽障!
再一次的,芳嬪又有了那種事情逐漸超出掌控的感覺……
而此時并不知道自己被仇人罵做“孽障”的容王本人,等攬著懷中心上人在看隔壁的日落。
姜棠裹著雪白的狐裘,望著遠處天際炫目的天光,耳邊是男人溫柔低語,美麗的臉上笑容清淺。
而兩人的親密無間相依相偎,也越發襯托著不遠處的女子形單影只,孤單可憐。
白慕枝掐了掐手心,告訴自己不要難過,在這里,和她相同境遇的,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