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
太陽已收斂了熱烈，只有淡淡金色光暈，灑落在慢節奏的城市。
點綴著街角被清風吹彎腰的小草，籠罩著青石板路上，靜儀玉立的清麗身影，微風吹動她的發，吹不動她目光。
對面是老街。
許多店鋪已撤去了新街，空蕩蕩的青石板路，人也寥寥無幾。
爭吵聲卻很大，內容從家庭瑣事，上升到金錢問題。
“別人豪車都買了，大房子都建起來了，我們連個微波爐也買不起嗎！你就這么沒用嗎！”
“我沒用？剛才都給你錢去買了，你還想怎樣。”
“什么我想怎樣！我讓你砍半價，你在做什么？一聲不吭是要按原價給嗎？你大富大貴賺了很多錢嗎！”
“買東西本來就應該正常給錢，人家打多少折是人家的事，微波爐打半價售賣，成本都賺不回來。”
“你管他賺不賺！他賺了會分你一毛錢嗎？你給他工廠當牛做馬這么久，難道連個半價微波爐都給不起嗎！”
“工作是工作，買賣是買賣。”
“少給我扯這些沒用的！你今天要是不按半價，把微波爐給我買回家，我就跟你沒完……”
當蕭誠心急如焚搜尋到這里，入目就是眼前光景，女孩被夕陽余暉籠罩在暗處，纖細背影一動不動。
他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收回懷里，雙臂收緊，藏回心口缺失的位置。
“露……”“噓！”
白露轉身捂住發出聲音的涼唇，微眨眼睛視線里，果然是她的大佬。
她早就發現他了。
在對面大門緊閉的舊店鋪門口上方，高掛的八卦鏡里，看到他大步走來，所以沒一個手刀劈回頭，也沒動。
任由他抱過來。
卻在感受到后背過于急促的心跳，過于緊張的呼喚，心中一緊。
回頭才發現，大佬無法再藏匿的情緒，浮于表面的緊張，焦躁，不安，比她想象中還嚴重。
甚至，深沉如海的眼底，還有未褪盡的驚慌失措。
他在怕什么？
平城，現在是他和黎劍鋒的地盤，誰敢再對她下手。
除非活的不耐煩了。
白露松手，輕撫了撫蕭誠胸口，將急促的心跳撫回常速。
才悄聲開口:“我們再看看……”
蕭誠還等著白露解釋，結果她一句話說完，就毫不猶豫轉過去了。
胸口有點堵。
感覺，什么都比他重要。
白露腰肢被圈緊，耳邊落下一道嘆息，似神的無奈，幽閉。
她回頭，親了他一下。
再回頭，繼續看對面的男女。
腰上的鎖鏈終于松了點，耳后也不再有嘆息，只有安安靜靜的氣息。
真乖！
“大……”
一顆石子飛過去。
扛著大包小包的蕭大壯，用盡道上十八班武藝躲避，堪堪沒中招。
也發現了大哥大嫂在偷窺。
老實人不說話了。
偷窺這種事他是不會干的，至于非要鉆進他耳朵的聲音，不關他的事。
“王浩！結婚前你爸中風，你說家里的錢要給你爸治病，暫時拿不出彩禮錢，讓我先嫁給你，你以后會補償我。
“還說以后什么都聽我的，現在結婚兩年不到，你就反悔了是嗎？連買個微波爐都要跟我斤斤計較了是嗎？
“你心里還有沒有當初的承諾！”
陳春麗咄咄逼人的指責。
王浩厭倦了爭吵，但心中有虧欠，語氣就難免低幾分:“錢已經給你了，你想買就買。”
陳春麗冷哼一聲，拽著他往回走:“你跟我去買半價微波爐。”
王浩撒手:“我不去。”
“該多少錢就多少錢，親兄弟都要明算賬，憑什么要求半價。”
“憑你給蕭誠白露的電動翻炒栗子機工廠累死累活！”陳春麗雙手叉腰，理所當然:“你給他們賺大錢，自己卻賺小錢，他們給你點優惠怎么了？”
王浩臉色沉了下，煩躁皺眉:“誠哥給我開了工資，我又不是無償打工，該怎么算就怎么算。”
“還稱兄道弟！那點工資有什么用？”陳春麗恨鐵不成鋼的譏諷數落。
“人家車也買了，大別墅也建了，你還住在青磚瓦房里，開著爛摩托！那點工資打發叫花子嗎？”
陳春麗的話越發難聽，王浩不想又像上次一樣，鬧到離家出走的地步。
孩子小，經不起折騰。
上次陳春麗帶孩子回娘家，受涼感冒，咳嗽，整夜哭鬧。
最后鬧到醫院，檢查出肺炎，陳春麗才慌急慌忙跑回來要錢。
孩子治好回家瘦了一大圈，臉色青白，身子骨也羸弱不堪。
陳春麗才安分了一段時間，吵得再厲害，也沒再帶著孩子離家出走。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說話越來越難聽，踐踏尊嚴。
絲毫不顧及他人感受。
王浩無力也講理:“叫花子沒這么高的工資，能買車建新房。
“是你說要建和誠哥和大嫂家一樣寬敞豪華的大別墅，要買和誠哥家一樣的豪車，我們才繼續住在青磚房，開摩托車，攢夠錢再按你說的做。”
“是我說的沒錯。”蕭誠和白露有的東西，陳春麗也要有，絕不能差了！
她再次拽王浩往回走:“所以我們就要半價微波爐！省錢！”
王浩撒手，甚至轉身就走:“省錢不是這樣省的。”
“不是這樣省怎么省，誰讓你沒用，你賺不到錢！”
陳春麗怒氣沖沖，對著王浩背影放話:“你敢就這樣回家，我跟你沒完！”
王浩腳步一頓。
旋即再度抬起，繼續走。
“王浩！你給我站住！”
兩道身影在拉扯中越走越遠。
直至消失。
蕭誠聽到身前的女孩輕嘆氣，將她轉回來，便看到她滿面愁云。
本不想多管閑事，見她憂思，只能開口:“他們的事，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
“那要多少句？”
愛刨根問底的女孩又出來了。
蕭誠看著她眼中的認真神色，無奈道:“回家告訴你。”
一旁當透明人的蕭大壯瞪大眼睛，驚得下巴嘎嘣響。
誠哥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八卦了？
以前連蕭偉都懶得管。
怎么現在，還管起王浩和陳春麗那堆剪不斷，理還亂的亂七八糟事來了？
只動口，不動手也是管，蕭大壯是這樣認為的，誠哥變了。
確實變了。
年夜飯和胡爺爺小酌幾杯就醉了，白露和蕭偉簡直不可思議到無語。
大佬的酒量真是千變萬化。
大抵是自愿醉的。
當白露這樣認為時，蕭誠，哦不對，應該是蕭小孩的手，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附耳告訴她一個大秘密。
“是天尚送的新年酒。”
天尚的酒，一杯醉，三杯倒。
這是白露親眼看到，蕭誠多次體驗成功后，得出的結論。
天尚歌舞廳有很多酒，或可以說，天尚背后的霍家，有很多酒。
低價高價，水酒好酒，醇酒烈酒，看人送酒，品種因人而異。
整個平城，收到過天尚送酒的人，屈指可數，只有蕭誠和白露。
以及，上次蕭誠和黎劍鋒在天尚歌舞廳開包廂談事時，天尚送的雙份酒。
蕭誠有，黎劍鋒也有。
白露和蕭誠的回禮，自然也不差，合作也是年后的事了。
至于現在……
醉眼迷離的蕭小孩，已經完全褪去大佬神姿，雙眼清澈，天真有三歲。
喜歡表現得很明顯。
寵溺袒露得很明顯。
不僅眼眸，神態，顯而易見，連行動都像脫韁的野馬，肆無忌憚抱著白露，狠狠親了一下她的臉。
白露右臉微抽。
緊接著左臉一涼，又抽。
手里的筷子都有點握不穩。
白露優雅放下筷子，手自然下垂，很用力的掐了一下小孩大腿。
磨牙警告:“胡爺爺和小偉還在呢！”
蕭偉低頭扒飯。
我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不知道，當我不存在就好。
胡爺爺滿懷欣慰捋著小胡子，笑容滿面，過分清明的眼睛，時光痕跡浮起，一幕幕悠遠從天邊飄來。
執念成真，彌足珍貴啊……
“露露，吃完飯我帶你去看煙花。”蕭小孩把剝好的大蝦放白露碗里。
“快吃。”
白露剛夾起一只蝦，蕭小孩盯視她的目光就忽然轉向門外。
“有客到了。”
大年三十除夕夜，大家都在家里吃團圓飯，誰會來做客？
蕭偉從碗里抬頭。
白露筷子的蝦剛放入嘴里，就被蕭小孩牽走，方向是庭院外的大門口。
小孩剝蝦速度快，起身離桌時，已給白露剝好五只大蝦，用筷子串起。
給她一路吃到大門口。
雖然半路就沒了。
美味佳肴也給白露充了不少耐心，傻乎乎陪小孩站在門后，一動不動，也不開門，只豎起耳朵聽門外的動靜。
踏，踏，踏……
外面的人在原地踏步。
三步一頓，五步一停，八步一回轉，似在猶豫，要不要敲門。
白露知道是誰了。
往前走一步，不顧身旁小孩的看戲行為，直接開門。
霎那間，四目相對。
六目相視。
“大嫂，吳佑說你找我，我就來了！”黎劍鋒依舊是那身招搖過市的花襯衫，只不過肩上多披了一件深色皮衣。
臉還是那張略帶病態的嬉皮笑臉，手卻背在身后無聊打轉。
緊張時的小動作。
白露眉眼親柔，輕笑開口:“吳佑說得沒錯，我和阿誠確實找你，今天除夕，我們想約你一起吃年夜飯。
“在街上碰到吳佑時，吳佑說你去南市辦事了，我們還要采買年貨，回來貼春聯，去舊迎新年，就沒在城里等你了，讓吳佑等你回來再轉告你。
“飯菜做好你還沒來，我們就給你留了些出來，不過現在也是剛開吃，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們一起吃。”
白露最后一句話剛落，酒后三歲腦的蕭誠就立馬撇清關系:“我沒約。”
黎劍鋒選擇性忽略他。
寒風下扯著嬉皮笑臉對白露說:“可是我今天沒帶禮物。”
之前他都是一車一車的送禮。
白露拉著蕭誠側身讓開大門，笑容破開凜冽寒風:“回家吃飯帶什么禮物，人到就行了。”
黎劍鋒眸光微閃。
背在身后的手，轉回身前，帥氣往頭上捋了捋被寒風吹亂的飄逸碎發。
正兒八經開口掛賬:“這次先欠著，我下次給大嫂補大豪禮。”
“蕭誠你快讓路，我要進去吃飯！”
蕭誠若還是蕭誠，定會賞黎劍鋒一噸冷刀子，或抬腿警告。
可蕭誠是小孩時，脾氣就比大佬直接多了，二話不說就是一腳過去。
然后就被白露一手扣住手腕，強力拽回來，反手打他手心。
黎劍鋒下意識閃避的動作一頓，嬉皮笑臉硬生生被這前所未見，稀世罕見，絕無可能的史詩級名場面驚呆了。
蕭誠喝酒后有多可怕，道上無人不曉，無人不曉。
當然也包括他。
所以他躲得老快了！
卻沒想到……萬萬沒想到！
白露居然，竟然，敢打蕭誠！
盡管只是手心，也讓他驚悚萬分。
白露能阻止蕭誠干壞事，黎劍鋒相信，但是，白露打蕭誠，若非千真萬確親眼所見，打死黎劍鋒都不相信。
大嫂……也太太太猛了！
比他想象中，印象中，前幾次接觸的經驗形象中，更高大威猛萬倍！
黎劍鋒感覺，若和蕭誠及官方合作，不僅過年過節，都能吃到大嫂家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還能被大嫂罩著。
蕭誠以后肯定不敢再欺負他！
“看什么看！”蕭小孩被黎劍鋒幸災樂禍的目光盯得很不爽。
很想給他一拳。
但是白露捏著他的手，他要是敢握拳，先被揍的肯定是他。
看在，露露親手求情的份上，他就大發慈悲暫時放過那條瘋子臭蟲吧。
“還不滾去吃飯！”
柿子就會挑軟的捏，黎劍鋒給他一個大白眼，有本事你捏大嫂啊！
想太多。
蕭小孩是不會捏白露的，但他的怒火需要發泄，對象理所當然就是白露。
當著黎劍鋒的面，扣住白露后腦就來了個長達五分鐘的火熱深吻。
黎劍鋒一頓年夜飯全吃了大檸檬，千千萬萬只檸檬精撞進他眼睛。
酸得掉眼淚。
酸掉大牙。
好不容易吃完檸檬味年夜飯，蕭誠和白露還邀請他去江邊看煙花吃燒烤。
他才不去。
江邊都是小情侶。
啥都不干就知道秀恩愛，你給我烤雞腿，我給你烤雞翅，兩個大傻帽在那喂來喂去，兩次聚會都是這樣。
他才不要經歷第三次。
“我就不去看煙花了，大嫂和誠哥去吧，給我帶點兒燒烤回來就……”
話還沒說完，一只遙控迎面飛來，黎劍鋒下意識躲避，不小心撞到蕭偉。
一大一小眼冒金星，四仰八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