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說起山里的事,自是頭頭是道。
她原以為自己去了京城,就會把在外婆家的日子慢慢淡忘。
誰知道回來之后,以往在這兒的種種生活經歷也齊齊涌上心頭,仿佛她從沒離開過一般。
“我們人可就比兔子厲害多了,能適應各種復雜的環境變化。我是不怕失去什么的。
我過去做過的事看下來,也只不過是拍了兩三部電影。至于你說的大明星頭銜,也只是沾了角色和導演的光而已。
有多少人,比我拍的多,但沒有機會出名的,他們和我其實沒什么差別,我們都是在認真做自己的工作,不同的只是外界的評價和反饋罷了。
在我自己這里,我就是普普通通的秦書。”
季洛被秦書說出的一番樸素道理打動了。
他從小到大那么多痛苦,又何不是他被名利所累呢。
從小到大,他就活在爺爺、父親、母親的陰影之下。
他頭上的每一個身份,都像一個無形的罩子,把他籠罩其中,讓他完全無法掙脫。
他這么多年,也都是在掙扎逃出這個罩子而已。
但現在看來,如果自己不在意那個罩子的話,他也就是個普普通通身高1米82、體重140、長得有點帥的普通人而已啊!
季洛一下開悟了。
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山上,每個人都會是一個沒有任何身份的普通人。
季洛學著秦書的樣子,也去安撫那只野兔。
輕輕柔柔的一下一下安撫著,那兔子的表情慢慢變得溫和安靜,不再是一副見到人就想拼命狂奔的樣子。
這真是太神奇了!
“我爸爸是家里長子,從小就被爺爺寄予厚望,早早在家族企業站穩腳跟。后來,我爸爸認識了我媽。”
季洛一邊摸著野兔那光滑柔順的毛,一邊跟秦書說起自己家的家事來。
這些事,他埋在心里,輕易都不拿出來跟別人說的,好像是喧囂的世界,沒有這些瑣事的容身之地似的。
但今天不知道為何,他突然很想說。
“我媽是個光彩照人的大美人,初出茅廬就名滿香島。爸爸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經過一番瘋狂的追去,兩個人結婚了。
婚后幾年,我和我哥、我弟出生了。我們家的故事,也每日在香島大小媒體上連篇累牘地直播著、事無巨細。但他們倆的關系,卻慢慢開始越變越差。
媽媽辛苦養育我們兄弟三人,已經厭倦了家庭主婦的身份,她很想重返工作崗位,可家里每一個人都反對她拋頭露面。
大家只想讓她相夫教子,偶爾陪著老公出席一下社交場合就足夠。
我媽媽掙扎過,她只身來國外一邊陪著我,一邊偷偷做生意。誰知香島媒體神通廣大,媽媽在國外的一舉一動也被他們都打探到。
家里人跟媽媽吵翻了天。媽媽后來氣憤得帶著年幼的弟弟離家出走,我則被孤零零地拋在國外,因為媽媽覺得那時候的我已經長大了,弟弟更需要她。
現在媽媽一個人過得挺瀟灑,跟我們季家徹底斷了關系。”
季洛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故事。
秦書聽著只覺得猶如看了一部老電影一般。
原來有錢人家的生活也是這么不容易。
原來有錢人家的小孩,也不都是過著幸福得冒泡的童年。
“我爸和我媽就不是一種人,卻生下了我們兄弟三個。哪怕我從小錦衣玉食,我還是為沒有和媽媽在一起生活感到很難過。”
季洛說到最后,語氣里還有揮之不去的失落。
秦書沒說什么話,只是安靜地聽著。
然后她就抱起那只已經安靜下來的野兔,給它的后腿包扎好,裝進了籠子里。
之后,秦書又折下一段樹枝,剝了嫩皮放進籠子里。
野兔嘟起嘴巴快速地吃起來。
“人要是像兔子這么單純就好了,你看這生長在野外的兔子,你把它的毛捋順了,再細心地呵護它,它也能很快適應和人在一起的生活。
而且因為有在野外生存的經歷,它比一般家養的兔子更皮實,既能吃還不愛生病。我小時候養過一只,養了好多年呢。”
季洛笑了。
秦書倒是很有一套樸素的安慰人的辦法。
“你說得對,現在的我就活得很堅韌,沒什么人、什么事能傷到我,命運已經完全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比起被媽媽一直呵護長大的弟弟和一直被家里耳提面命、諸多要求的哥哥,我確實自由多了。”
季洛提起兔籠問秦書。
“那這只能不能也養起來啊?”
“好啊。”
秦書已經好多年沒養野兔。
但在大山里養兔子,那還是相當容易的。
中午,大家都沾了秦書的光,吃上香噴噴的燉野兔肉。
季獻謨這輩子山珍海味都吃過,但這柴火灶燒出來的野兔,他倒是第一次吃。
不得不說,野兔的味道是真的絕。
張玉英知道兩人要養兔子,就從地窖里扛出幾顆大白菜。
“就給兔子吃這外面曬干的一層白菜葉吧,野兔也不容易,冬天在野外只能啃樹皮、吃草根,它們要不是餓急了,可不會出來被你們打到。”
秦書剝了一圈白菜的干葉子,拿出去喂給野兔吃。
或許真的是餓極了,野兔很快就吃起了干菜葉。
秦書看那兔子適應得還可以,就拎著籠子提到了安靜的柴房,給兔子籠里墊了厚厚的干草。
季洛沒過過這種單純的日子,圍著兔子看了一下午。
季獻謨也靜靜地坐在搖椅上,看了一下午大山。
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可以拿出一整天的時間啥也不干,就那么安靜地發呆。
秦齊給他選的這個地方還真是絕了。
朝夕相處的日子里,季獻謨和王德善談天說地,成了無話不說的老友。
王德善樂天知命、從不為外物所累的瀟灑,讓季獻謨敬佩不已。
年后沒多久,果然,時疫從南方一路蔓延到京城。
京城一時風聲鶴唳,好多學校都停了課。
本來說是只住幾天的季洛,也和秦書在王家村的山上住上了癮。
這可急壞了香島的季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