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初三一班的班主任老韓，自邁入暑假開始，就一門心思地開始等著收錄取通知書了。
這種心情就跟種莊稼的農民是一樣的，辛辛苦苦耕耘三季，終于到了收獲季，總期待著有一個好收成。
明知道那通知書7月下旬才會下發到學校，但他從上旬開始就坐立不安了。
老婆看著他茶飯不思的樣子，不得不拉著他去大西北旅游了一圈，可惜這仍舊一點也沒緩解他焦慮的情緒。
甚至，在敦煌莫高窟里他還在念叨呢，學校會不會已經有通知書來了啊，今年我是不是要翻身了，再不翻身我可該老了。
說來說去，都是中年男教師的職業焦慮。
正在偷拍飛天的老婆大人一巴掌拍了過來，“別指望翻身了，想翻身還不如跟著我下海經商去，咱們去廣東倒騰衣服回來賣吧！”
老韓頭搖得像個撥浪鼓，連忙說自己不會游泳，下了海肯定得淹死。
旅游歸來，老韓依舊是兩天三天就偷偷跑學校一趟，連門衛張大爺都忍不住取笑他。
韓老師，咱一把年紀了還為幾個學生的事搞得焦頭爛額，也太不成熟了。
老韓給張大爺遞煙，“張大爺，您覺得我班里這幫學生今年有戲嗎？我還有沒有向上的機會啊？”
張大爺哈哈一笑，把煙別到耳朵后面，“你機會有沒有不好說，你們班里有個人才絕對錯不了。”
“誰啊？”
“秦齊！”
老韓虎軀一震，張大爺這眼光就是毒辣，“借您吉言！”
日子轉眼就來到8月1日，老韓看著眼前寥寥幾份的通知書，他不得不哀嘆一聲，看來所謂的雄心壯志都是過眼煙云，他只能盼著下一屆學生再給他創造奇跡了。
這屆學生比起往年有個吃虧的地方。今年是先報名后參加中考的，學生們只能估計著自己以往的成績來選學校。
這對于成績波動比較大的孩子來說就很吃虧，考高了可能報低了，考低了還可能報高了。
前一種情況還好，后一種情況，就只能眼看著被調劑到一個更差學校。
所以，班里這次的報名情況相對還是比較保守的。報了區一中的有5個，二中的9個，十五中的有10個，剩下的都是隨便報了些不入流的職業學校。
當然，報區一中的5個里面還有3個是報了市三中的，但考市三中和中彩票的概率差不多，老韓也不敢奢望。
這幾天他辦公桌上已經有十幾張職業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憑他以往的經驗，這些通知書幾乎都沒人來領，這些孩子早就該打工的打工，大多數都與學校生活無緣了。
另外，還有十四張是普通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也就是說前面那報了普通高中的24個人里，有10個人還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大概率也是掛了。
普通小城的普通初中的普通班就是這么低的錄取率，老韓一早就該認清這個事實。
最關鍵的，他扒拉了一圈也沒看到秦齊的名字，門衛張大爺看來這次還是失算了呀。
不知道這孩子是發揮失常還是咋的，按理說再發揮失常，也還是有可能被調劑到十五中的，像他一直偏愛的副班長劉靜那樣。
是的，劉靜報了市里的三中和區一中，結果這兩所學校都沒錄取，最后被調劑去十五中了，這對那個心高氣傲的孩子可能是個不小的打擊。
但秦齊上次二模還考了全班第一名，難道她這次發揮失常到離譜，連十五中都沒機會嘛？老韓還挺為這孩子感到可惜的。
有一瞬間，老韓甚至想著，難道她是被齊市三中錄取了？
但也就是想了一瞬間而已，這全校的通知書基本上都來了，可沒聽說有哪個孩子考上市三中的。
“韓老師，我們班這次考進一中的有6個哎，真是給我爭氣！你們班咋樣啊？”
初三二班的老魏又來嘲笑他了。
老韓感到肚子一抽，為什么別人的班級總能創造奇跡，他尷尬一笑，“我們班現在是2個。”
“還現在是2個，難道等會還能變成3個不成？別做夢了這都8月1號了，文件上早說了7月底所有通知書都發放到位的！呵呵，不過你們班今年進步很大，我記得去年就考上一個區一中吧哈哈！”
老魏一臉得意，小胡子都翹起來了。
老韓臉上訕訕的，突然又想到還沒來通知書的秦齊，“那你們二班有考進三中的嘛？”
“指望考上三中那就是純粹做夢了！咱這種學校能給個報名資格就已經屬于恩賜了，哪指望真有學生能考上三中的，我消息可是很靈通的，咱們鎮上我都沒聽過有考上三中的！”
老韓幽怨地看了一眼老魏手里那比他厚的一摞通知書，沒再多說一句話。
他還是去班里發通知書吧，等了一上午也沒再等來新的通知書，估計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
老韓認命了，早解決了這一屆，開始奮斗下一屆！
“丁零零。”
老韓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聽到電話響起。他本想回頭去接下電話，那邊老魏已經先他一步接起了電話，用的是熱情洋溢的語氣，貌似那邊是校長打來的。
就讓老魏去校長那邀功請賞吧，他還是趕緊去班里發通知書。
班里稀稀拉拉地有二十幾個人，有聚在一起聊天的，有在座位上安靜發呆的，有焦躁不安走來走去的。
老韓一進來，立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邊是報了職業學校的通知書，你們報名了的上來拿下通知書。”老韓先放下了左手里的通知書。
果然只有兩個同學上去領通知書，張坤就是其中一個，還是興高采烈上去領通知書的那一個。
他沒看通知書上的學校名，而是去看通知書里夾著的那張分數單。
“耶，這是我三年來考過的最高分，我就知道我是可以的，耶！”
看他那么沒心沒肺地傻樂，老韓不由白了他一眼，“早努力一點多好，你看你離十五中就差二十分！”
張坤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吳弋一把搶過他那張花花綠綠的通知書，“坤子，你真要去讀職高了嗎？”
張坤笑得羞澀，“沒有，我和我爸媽商量好再復讀一年，我今天就是來看看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看看自己離高中還差多少分，看來我還有希望！”
吳弋拍拍他的肩膀，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確實，他們開始努力的時機晚了一點，要是在半年前就開始努力的話，說不定就真的能考個高中了。
幸好，他還有個好爸媽，能讓他選擇復讀這條路。
秦齊也給張坤豎了個大拇指，“坤哥，明年你肯定沒問題。”
老韓朝著張坤點點頭，“行啊，張坤，沒想到你這么有志氣，你是咱們班第一個決定要復讀的，我一定幫你選個好班，你們還年輕呀，不過是多用一年時間嘛，完全可以創造一個新的奇跡！”
老韓把剩下的通知書放在講臺另一邊，只拿出其中兩份，“王顏、安蘭，是我們班考上區一中的同學，祝賀他們兩個，上來領通知書吧！”
老韓帶頭鼓起掌來，底下先是一陣懵，接著也跟著鼓起掌來。
“沒聽到劉靜和秦齊的名字啊！”
不少同學都開始竊竊私語了，還盯著秦齊和劉靜的方向看過來。
劉靜一陣慌亂，原本高昂的頭趕緊低了下去。
老韓看到劉靜的這一變化，他心里也不太好過。
劉靜低下頭緊緊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她想過自己考不上三中，但是她沒想到自己考不進一中啊！
安蘭三年來成績一直排在她的后面，平時自己可沒少明里暗里地嘲笑她，誰知道這次竟然是她考進了一中。
王顏和安蘭一前一后地起身，過道狹窄，王顏很有風度地讓安蘭走在前面，先上去領了通知書。
安蘭領到通知書之后笑得一臉燦爛，還對著旁邊的王顏也輕輕頷首。
王顏也對著安蘭笑出他那不帶一點私心雜念的標志性笑容。
劉靜忍不住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兩個人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她。
王顏捕捉到劉靜看過來的眼神，也遠遠朝她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有一絲失望、也有一絲遺憾，好像還有一絲歉意。
劉靜扭過頭去看著窗外，她再也不想看王顏一眼。
她恨死這虛偽做作的王顏了。
明明就沒有考三中的實力，還要作出一幅努力的架勢，還要跟自己保持距離，害得自己患得患失，考試失敗。
結果最后呢，還不是考了個區一中，而且還馬上就開始對身邊的安蘭獻殷勤，怎么會有這么八面玲瓏的人啊！
“齊姐，你沒考進一中啊？”
吳弋不關心其他人的情況，卻對秦齊的事情很上心。
“再聽聽吧。”
秦齊一抿唇，面上淡定，心里也有絲慌亂。
“考進二中和十五中的有12個，我念到名字的來拿下通知書。”
老韓故意把名字混在一起念，他還是不想讓劉靜考入十五中的事顯得太突兀了。
劉靜聽到自己名字，雖然有點失落，但還是低著頭上去拿回了通知書。
結果，本來她以為沒考上一中就是對她最大的打擊，等她翻開通知書時才發現，原來更大的打擊是，她收到的是十五中的錄取通知。
劉靜匆匆看了一眼就趕忙把通知書塞進了書包里，幸好她的好同桌張坤正沒心沒肺地跟后面的吳弋聊天，根本沒有關注到她這里的情況。
劉靜簡直要昏倒過去！
怎么可能她沒錄取進一中，會被調劑到十五中了呢！
念了那個學校，最好最好的歸宿，也不過是考入市里唯一的那家三流本科學院。
這對于驕傲了九年的劉靜來說，簡直是一場奇恥大辱。
“啊！我廢了！”
吳弋大喊一聲，他連最差的十五中都沒考上，這個結果雖然也在意料之內，但還是有點打擊人的。
“別傷春悲秋了，關鍵是咱們齊姐，齊姐也沒收到通知書啊！”
張坤搖晃著有點瘋癲的吳弋。
吳弋這才驚覺，“對呀，齊姐，你也哪都沒考上嘛？這怎么可能！是不是哪里弄錯了？”
劉靜聽到秦齊也沒被錄取的消息，不知道為何她原本郁悶的心情立馬恢復大半。
“呵呵，你們以為中考那么容易呢！吳弋，你天天裝模作樣地學習，你看最后連個職校的通知書都沒有，還不如人家張坤踏實呢！秦齊，你當初那么拼命，我還真以為你會考進三中呢，真是嚇死我了呀！”
老韓聽了這話不禁一皺眉，本來他還想著保護劉靜呢，結果她轉頭就情緒這么好，還嘲笑起別的同學，真是枉費了他這三年來對她的偏愛。
秦齊看著兩手空空的老韓，一時也陷入慌張。
“韓老師，三中的錄取通知來了沒有啊？”
老韓嘆了口氣，“秦齊同學，咱們鎮上都沒有人考到三中，沒考好沒關系，不行咱們也學學張坤，再復讀一年，老師還是很看好你的，一會你們要有想復讀的，去辦公室找我！”
說完老韓就撤了，這一屆學生的人生已經和他沒有關系了。
有良心的，說不定還能回來看看他，大多數沒良心的，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老韓走了，同學們卻還沒想著撤，畢竟這也是最后見面的機會了。
劉靜打算好好地嘲笑一番秦齊，好恢復一下她被打擊的心靈。
“秦齊，你還真抱著希望考上三中呢，咱們的大班長王顏都只考了個區一中，你就別做夢了！呵呵，韓老師說的對，不行就復讀吧哈哈哈！”
劉靜這會看著情緒真是完全恢復了，秦齊沒收到通知書，實在是大快人心，馬上就治愈了她的悲傷！
“劉靜，你自己也沒考到一中，就別來嘲笑別人了！”吳弋瞪一眼劉靜。
“我沒考好，還不是怨班里某些狼心狗肺的人啊！”
劉靜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王顏，反正這會也沒老師在了，劉靜一點都不想收斂自己的壞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