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宴。”
正在記錄數據的梅博士和程醫生聽到錦晏說了什么,兩人從兩個方位齊齊看向聲音來源處,竟發現一個人從錦晏的床上站了起來。
謝宴?
兩人都有些懵,謝宴不是和首領出去了,他回來了?
不對。
休眠艙的大門緊閉,隔著重重阻擋,復制體都沒能闖入,288也沒有警示,謝宴一個大活人到底是怎么進入這里的?
兩人都有些不明就里,但看著不遠處緊緊相擁的身影,都識趣的沒過去打攪。
至于謝宴的身份是否有異,他出現在這里的目的是否不純,他會不會對錦晏不利……
這些問題根本不需要他們來考慮,也不用他們去懷疑,從謝宴被首領帶在身邊教導的那一刻開始,這些問題的答案早就已經明了了。
謝宴是不可能傷害錦晏的。
看了一會,見謝宴兩手輕輕托著錦晏的下巴,眼里還滿是深情,不等新的劇情發生,兩人便笑著收回了視線。
這可是末世里十分難得的溫情了。
不遠處,謝宴手指在錦晏臉頰上輕輕捏了捏,心疼地說:“怎么瘦這么多,博士和醫生是不是偷懶了,沒給你用營養劑。”
梅博士:“……”
程醫生:“……”
錦晏都聽得翻白眼,“你見過哪個植物人躺著躺著還胖了的?”
“不許胡說,你只是休息了一會。”
謝宴聽不得重話。
顧長贏更是如此。
錦晏不談這個話題,轉而問他,“爸爸去核基地了?”
謝宴點頭,怕錦晏擔心,他連忙說:“除了我,其他人都在各自崗位上,老師不會有事的,等那邊處理完畢,就會來這里與我們匯合。”
說完又問錦晏,“那個東西呢?”
錦晏說:“不知道。”
原先在門外,后面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謝宴立即在休眠艙巡視了起來,之后又去查看監控,好半天才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軌跡。
那個東西,帶著一身扭曲破損的零件,以一種古怪猙獰的姿勢爬著去了西南角。
那個方向,是核基地。
看完后,錦晏和謝宴都沉默了下來。
這是嫌破損的不夠多,死得不夠快,所以急著去投胎了?
錦晏忙著維護基地,沒時間跟復制體玩,只是給了它一點小小的震撼和教訓。
顧長贏不會如此。
復制體的利用價值已然耗盡,它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核基地。
顧長贏剛發送完攻擊指令,身后便傳來了一聲“爸爸”。
聲音天真而柔軟,是女兒對他的依賴與信任。
很像了。
但也只是像而已。
顧長贏面色已經冷了下來。
在來人靠近之前,他便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腳下攀爬的那堆東西。
顧長贏沒說話,眼里的冷意卻凝為實質,像是一把尖利冰冷的劍。
就這一眼,讓那堆零件不受控制地抖動了起來。
像是害怕。
又像是在哭。
看起來楚楚可憐,好不惹人心疼。
可顧長贏的眼神始終很冷。
他不說話,就只是那么看著,眼神像凌遲,淬了寒冰與劇毒。
終于,有人破防了。
“為什么!”
“我也是顧錦晏。”
“我也是你的女兒。”
這話一出,原本靜靜站著的顧長贏突然動了,他動作太快無法看清,只一條修長結實的腿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
當他的戰靴落地,發出很脆的“噠”的一聲時,原本攀爬在地上的“顧錦晏”,腦袋已經和身體“分家”了,而維系他們之間關系,不讓他們徹底斷離的,是無數條血管一樣的金屬線。
“你也配做我的女兒。”
這是顧長贏說的第一句話。
復制體又恐又懼,哪怕腦袋以扭曲的姿態貼在冰冷的地面,大腦的程序開始紊亂,四肢完全不受它控制了,它也始終不甘心的看著顧長贏所站的位置。
“我是異類。”
“我不配。”
它非常吃力的說出了這兩句話,而后信號不好一樣,發出了桀桀桀的古怪笑聲。
在一串難聽而詭異的笑聲之后,是它的靈魂質問。
“我是異類,您呢?”
“您不是嗎?”
在這座基地里面,或者說在整個末世里面,還有尚未被感染的純正的人類存在嗎?
既然都是異類,為什么它不能取代顧錦晏?
明明她和顧錦晏一模一樣,明明她比顧錦晏還聰明,明明她懂事聽話,不像顧錦晏那病秧子三天兩頭生病需要人擔心照顧……
聽到這個問題,顧長贏并不意外,從“降生”開始,這個機器人就表現出了非凡的智力和驚人的擬人態,它會有這些思考,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它是錯的。
顧長贏說:“你說的沒錯,我也是異類。”
這話成功地讓復制體燃起了一點希望。
可不等它組織好語言,顧長贏就一句話打碎了它的希望。
顧長贏說:“我是異類,基地里其他人也都是異類,但我的女兒不是。”
晏兒不是。
她從降生開始便被他保護的很好,未經風雨,未觸污染,沒有變異,沒有輻射,沒有任何在他們其他人身上所發生的末世癥狀。
她是最純正的人類。
但保護的太好也不行,因為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末世環境,因為人類的身體太過脆弱,才會體弱多病,無法像其他年輕人一樣在末世生存。
這是他的錯。
復制體早已被那句話打蒙了。
什么叫“顧錦晏不是”?
顧錦晏不是異類,這怎么可能?
就連顧長贏這樣強大的人類都遭受到了污染,感染了輻射,身體經過了種種變異,哪怕他們都是人類的形態,可現有的力量與速度,包括一些其他習慣都不是人類的習慣。
他們是人。
卻也早就不是人了。
顧錦晏又憑什么……
突然,創造之初的一些東西浮現在了眼前。
還是現在的休眠艙,規模卻比現在小了兩倍,且休眠艙的床也不是現在的成人病床規格,而是專門為剛降生的小嬰兒量身定做的醫療床。
小小的醫療床,小小的女嬰,粉嫩白皙的衣物,粉雕玉琢的樣貌,又黑又亮的眼睛……
她是那么漂亮。
她又是那么的可惡。
逢人就笑,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從小便在基地首領那雙結實有力的臂彎里長大,男人高大偉岸的身軀替她遮擋了所有的風雨,也給了她這世間最偉大無私的溺愛。
生于末世,長于溫室。
是啊。
顧長贏怎么舍得他的女兒變成異類呢?
真是一個令人悲哀的發現。
復制體再次詭異地笑了起來。
熟悉的弧線從空中劃過,黑色的戰靴輕輕落地。
那早已分家的尸首,徹底分崩離析。
滋滋的電流聲響起。
金屬燃燒的氣味也在冰冷的室內散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