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天子遇刺的消息最先在長安城中傳播開來,起先人們都不相信,那可是尊貴無比的天子啊,怎么會有人膽大包天到敢刺殺天子?
天子又怎么會被一卑賤宮人真的刺傷呢?
他們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謠言」就是真相,因為天子重傷,方士與太醫院的人都束手無策,所以陛下的郎衛軍才會如同瘋狗一般,在民間四處搜尋「神醫」,但凡有點醫術治好過疑難雜癥的醫者幾乎都被抓進宮去了。
只是,當百姓止不住好奇之心跑去附近醫者的家中打探情況時,看到的卻是他的家人身著孝服悲痛大哭的情形。
一問鄰里,才知道那醫者已經死了。
人死了,尸首卻不知所蹤。
若他們再多打聽幾位醫者的消息,便會知道當時入宮的醫者,幾乎都死在了宮中,就連尸首都被留下當作祭品,供那些方士做法請神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醫者被殺的消息,最終還是如一股風般傳開了。
一時間,不止所有學過醫的人陷入了無限的恐怖驚懼之中,就連普通的百姓,也都開始擔驚受怕,害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成為方術士祭神的「祭品」。
百姓們恐慌無比,世家大族卻也沒好到哪里去。
天子受了重傷不假,可大多時候人卻是清醒的,意識是清晰的,他深知自己處在一個危險四伏的環境中,本就多疑的性情,在這一刻變得更加狐疑。
他不信任任何人。
哪怕是在他遇刺時因保護他而斷了一條手臂的人,也沒能逃過他的懷疑。
宮殿內外伺候的人,更是一天之內都要輪換好幾撥,被替換下來的人,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們永遠也不會再出現在皇宮之內了。
可誰沒心思去同情那些消失的人。
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忽然消失不見。
某些心懷僥幸留在長安的世家豪族的命運,便如同這些宮人一般,生死都掌控在天子手中,只需天子一句話,他們整個家族連同祖祖輩輩所積攢的一切便會化作云煙。
千年世家,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有的只是帝王高高在上的蔑視與威懾。
看吧,縱然天子身受重傷,無法動彈,可天子就是天子,天子的命令就是天命,天子讓誰死誰就得死。
如此形勢下,長安上下,人人自危。
但也有人例外。
又是暮春時節,乍暖還寒。
暮色降下后,行人寥寥的長安街巷中,一年輕士人打扮的青年信步來到了一座高大的府邸外。
月光時隱時現,隱約可以看到牌匾上有個大大的「周」字。
「拜見周叔父!」
粗粗行了一禮后,不等對面的長者開口,青年便迅速起身,來到了對方身前關切的打量,「叔父身子可好了?」
周進面色青白,看不出一絲血色,但一雙眼睛卻永遠都是那么犀利,他緊緊盯著來人,似是責備也似嘆息,「阿行,長安形勢復雜,我記得我寫過信,讓你們盡快撤離長安。」
鐘行卻替他掖了掖披在身上的大氅,「陛下發怒,朝中大臣盡數受罰,聽聞周叔父也在其中,我與大父均放心不下,只好前來一探究竟了。」
不等周劇再說什么,他又道:「今日見到叔父平安無事,我們也就能放心了。」
說罷,他又看向周進,道出了自己真正的來意。
「叔父,陛下的傷勢,究竟如何了?」
他在宮中自然也有眼線,只是受天子遷怒,能入殿見到天子的人幾乎都遭
受了無妄之災,死在了宮中。
其他線人雖頂替了前面之人的位子,但陛下遇刺后越發多疑,稍有懷疑便會殺人,為了減少不必要的人員傷亡,他下令讓那些人暫時遠離天子,這樣雖保存了實力,可卻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了。
天子重傷,到底是有多重?能不能撐到天子將那些毒瘤一般的世家都鏟除呢?
從見到鐘行的第一眼開始,周進便看出他一身反骨。
發生天子遇襲這樣大的事情,一心想要造反的鐘行不來打探情報,那他就不是鐘行了。
但周進本身便對昏庸無道的天子失望至極,心中又早已有了明主之選,故而毫不隱瞞的將宮里發生的一切事跡都告訴了鐘行。
鐘行起初沒什么反應,當聽到那宮人竟然先用袖箭偷襲了天子,而后又趁著混亂之際拿缶砸了天子頭時,他不由露出了心虛表情。
周進一眼就察覺到了,「你是想說,一個卑賤的宮人,怎么會有袖箭那樣精巧的武器?」
鐘行訥訥不敢言。
周進卻了然道:「這就要問你自己了。」
鐘行:「……」
雖然他確實策劃過不少刺殺的計劃,但時機不對,他那些計劃根本就沒有實施好,但看周進的反應,顯然是認定了這一切都出自他的手筆。
他這是又背鍋了?
可他實在是冤枉啊!
要說最大嫌疑的,反倒是晏兒。
小晏兒出入皇宮的次數多,又被皇帝強制在宮中住了那么久,身邊還跟著一個與宛城公主同為晉國后人的郎衛軍趙瑛,她還多次仗義出手救他人于危難……
諸多細節聯系起來,很難說刺殺一事跟晏兒無關。
看出他似乎有所隱藏,周進不由反思起來,「莫非,老夫錯怪你了?」
鐘行卻卻什么都沒說,也沒反駁,只是繼續追問天子的身體狀況,周進一時卻沉默了下來。
陛下早年行軍打仗,登基后勵精圖治,后又浸Yin后宮,近年來都寵信方士服食丹藥,陛下的身體早就已經被掏空了。
此次刺殺,陛下不止受了傷還中了毒,方術士和太醫院以及民間醫者想盡了一切辦法也只是延緩了毒素蔓延,為陛下爭取到了一點點時間而已。
不說話代表什么,鐘行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沉默半晌后,周進重重地嘆了一聲,「如今天下之亂象,并非陛下身死便可解決,真正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因為皇帝一人,而是深埋在我們腳下這片土地上,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鐘行卻沒他這么悲觀,「世家問題,自古有之,確實極難從根本上解決,可那是因為以前沒有出現過明君。」
他一句話,直接否定了歷代君王。
隨后,他站起身,對著北地重重一拜,神色堅定地說道:「明君在北,天下亂象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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