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春禾從劉貫山那里回來,才知道錯過了好戲,好一頓唉聲嘆氣,“你怎么就那么輕易饒了他們呢?這要求算什么要求?”
周春禾覺得只是讓江加福和饒愛云離婚太便宜了萬雪了,壓根沒讓她付出什么代價。
江綠卻笑笑,“算了,就算我上輩子欠江加福的吧。”她知道饒愛云回來了,并且又住回了所子村那個老房子,江加福是不可能狠心把她趕出來的。
那天她遠遠地看著江加福給周春禾看大棚,就連吃飯也沒離開過,也算是盡心盡力,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他有點像她的父親了。
盡管她不明白為何自己對江加福的窩囊與無能如此的耿耿于懷,她對他的情感好像就是一個親生父親,這些年她默認了周春禾對他的所有接濟,她其實不是不介意,而是很欣慰,她并不想看到他活得不如一條狗。
也是在同一天,她看完了江加福在大棚前吃飯,回來的時候遇到了王紅堂的婆娘、王興全的娘,她不過六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經是白發蓋烏絲,一頭的白發了。見了江綠,不敢拿正眼瞧,卻又遲遲不肯讓路。
江綠便對她扯了一抹笑,就要走過去,卻被她叫住了。
“有事?”江綠盡量客氣道。
王婆娘支支吾吾,眼神閃躲,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江綠沒了耐心,就要繼續往前走去,王婆娘又再次叫住了她。
江綠狐疑地看著她。
“我,我想求你放過萬雪,她她懷孕了。”王婆娘怯生生說道。
江綠便笑了,“我要記得沒錯,你也有一個女兒,要是您的女兒被人差點害了性命,你會放過她嗎?”
王婆娘絞著手,無言以對,最后默默地朝江綠鞠了一躬,然后走了。
她沒再替萬雪求情,其實江綠明白,她哪里是替萬雪求情,不過是替她的兒媳,還有她未曾謀面的兒孫求情罷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江綠沒答應王婆娘的要求,可是那晚她睡在床上,腦海里的確揮之不去江加福坐在田埂上吃飯的情景,以及王婆娘佝僂著身影慢慢離去的背影,她好像被他們蠱惑了。
按照原本的計劃,她要找人好好教訓一頓萬雪的,不要她的命,也要讓她在十里八鄉不敢再出現,可是最后出口,就成了只要江加福和饒愛云離婚便可。
為什么要他們離婚,理由也很簡單,她不想給饒愛云養老。
“周春禾,我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人身上了,珍惜眼前人,過好當下吧。”江綠突然感性地說道。
周春禾不能不嚇一跳,媳婦上一次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他慌了,連忙問到媳婦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嗎?還是出了什么事?”周春禾半跪著下來,拉著媳婦的手,一臉焦慮。
此時院門被人由外而內推開,江綠還來不及扶起周春禾,任素秋和趙斌已經闖了進來。
“咱倆是壞了你倆的好事了?”任素秋捂著嘴直樂。
周春禾忙從地上抬起膝蓋,“你們怎么來了?來的正好,趕緊問問她怎么了。”
任素秋上前就把江綠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個遍,捏了捏她的臉,“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嘛?就是臉有點圓了,肯定過年暴飲暴食了吧?”
“去你的,你才圓了呢!”江綠一把拍開她的手,“什么風把你們吹來了?”江綠看了看后面的趙斌。
“趙斌說在家挺無聊的,于是我們就隨便走走嘍,就走到了你這,怎么,不歡迎?”
“不歡迎你們能回去嗎?”江綠就說道。
“那不能夠,你這小洋樓我可是慕名很久了,還沒住過呢,這一次可要好好體驗一把。”任素秋說著就進屋參觀去了。
周春禾去倒水。
剩下趙斌和江綠在原地。
“聽說萬雪回來了?”趙斌開門見山道。
“春禾告訴你的吧,我就知道他藏不住事。”江綠皺了皺眉。
“怎么,不打算告訴我們?”趙斌也擰了擰眉。
江綠就笑了,“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好宣傳的,畢竟家丑。”
趙斌笑了,笑得一言難盡,“你和萬雪算哪門子家人。”
“是啊,但誰讓我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
“聽著語氣你是已經做好決定了?”
“嗯,讓饒愛云和江加福離婚,這事就算翻篇了。”江綠說出來,一身輕松。
趙斌咋舌,“倒不像你的風格。”
“是啊,他們踩狗屎運了,我大概也是上了年紀了,心軟了。”江綠自嘲道。
趙斌的臉色卻變得嚴峻起來,“別說瞎話,你才三十,哪就老了。”
江綠錯愕,心里想問你怎知道我的年紀,但是又不敢問。
“你是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年紀?”沒想到趙斌自個挑明了。
江綠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就不說話。
“你大素秋兩歲,我記得她的年紀,自然也就記得你的。”
江綠:我真是謝謝你啊,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大她兩歲的呢?
說了等于白說,但是不敢問!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樣太便宜了萬雪母女?春禾可有意見了。”江綠換了話題。
趙斌環顧了一下院子,最后視線回到江綠身上,“問你自己,這是不是你想要的,不要管別人,如果這樣做能讓你開心,那就去做,心里的安穩抵過黃金萬兩。”
江綠就笑了,笑趙斌的一本正經,然后周春禾和任素秋也就出來了。
“趙斌說這里有他的救命恩人,是你,還是你?”任素秋指著江綠和周春禾問道。
江綠一時恍惚,“有嗎?”但是她耳邊猛地響起那次二爺在市場喝醉酒的醉話。
趙斌就笑笑,“一位故人罷了,多年前我來這里是他點撥了我。”
“所以不是救命恩人?”任素秋驚訝道。
趙斌笑笑,他承諾過的,不說。
“那這位故人可是二爺?”江綠說道。
就見趙斌點了點頭。
“二爺是誰?”任素秋接著問。
“是一個老頭。”周春禾說道。
“誰啊,帶我去看看。”
“你就打算空手去?”周春禾問。
“我帶了錢,可以吧,好多錢!”
周春禾就嘁一聲,“錢誰沒有。”
“呀,口氣挺大啊,你有,那大爺有?”
“人家活到快九十了,缺你這點錢?”
任素秋咋舌,“那么大歲數了啊?”
“可不嘛,所以你拿錢說事是不是侮辱了人家。”
“那怎么辦,什么也沒帶,你家有啥,給我拿點?”任素秋向江綠求救。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不要擾了老人家的清凈。”趙斌接話道。
大家一致表示贊同。
周春禾才從二爺那里回來,就給趙斌指明了方向,“喏,就在那山腳下,你走過去便看見了。”
趙斌一個人去了。
趙斌一走,周春禾就嘀咕道,“這二爺什么時候點撥了趙斌呢?”
江綠心里卻是明了了,錯不了了,趙斌當年在廣市的牢獄之災就是二爺解救的,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所以趙斌和二爺是早就相識的。可是二爺竟然有那樣大的神通,這倒是她所萬萬沒想到的。
二爺此刻就坐在田埂上,看趙斌從容不迫地走向他。
直到走到他的跟前,二爺嘴里的旱煙拿出來敲了敲,“你這碎娃,怎么又來?”
趙斌聽到這一聲稱呼,咧開嘴笑了,頭一次像個孩子,“二爺,過年好啊。”
“孩子才喜歡過年,你喜歡過年嗎?我是不喜歡過年。”二爺搖搖頭。
“談不上喜歡,也不討厭。”趙斌誠實道,他過的年太多了,過年好不好玩值不值得期待完全取決于他當天和誰在一起。
“那我就送你一份新年禮物吧。”二爺笑笑,從身后取出一個葫蘆瓢,“那泉水,你喝喝試試。”
趙斌拿起葫蘆瓢,就上前舀了一點,送到了嘴邊,眸光亮起,“這水不錯。”
“在外面喝不到這樣甘甜的水吧?”
“喝不到,這水真是不錯。”趙斌又喝了一口。
二爺看他貪吃的樣子,兀自笑了起來,“你怎么還沒啥變化,也沒變老?”
趙斌就一手端著水瓢,一手把頭發撥開給二爺看,“你看也有白發了。”
二爺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是有,但就幾根不算什么。”
“那要和您比起來,我這是不算什么,有幾個人能有您這樣的福氣。”
二爺抓了抓胡子,哈哈大笑,“活了快一個世紀,這兩年才活明白,到底了,還有點舍不得了。”
“您一定長命百歲。”
“百歲又如何,你看那學堂,還是你建起來的,如今學生娃卻是越來越少了,都去了鄉里上學,荒廢了,就沒意思了。”
“至少它曾經輝煌過。”
“也就剩下曾經輝煌過了。”二爺拍拍屁股,“起風了,回去吧。”
二爺起身去牽黃牛。
趙斌就問他這黃牛可還下地犁地。
二爺擺擺手,“不犁地了,它也老了,拉不動了,也沒有地犁了,我和它就做個伴,走到哪算哪。”
趙斌沒再說話,二爺這個歲數的人,沒人能比他活得明白。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二爺,廣市的楚老,你可還想去見一見?”
二爺依舊搖頭擺手,“怎么,那老頭又來叨擾你捎信了?”
“年前去廣市拜訪了一下楚老,他老人家又說起了您,字里行間皆是對你們的想念,。”
“這老頭,不懂事,咱這歲數了,還勞煩你們作啥。”
趙斌忙說道,“二爺,一點不麻煩的,我是真心想讓你們二老再見見。”
“看吧,再看,等春天暖和點了再看。”二爺松口道。
趙斌得了這話心里輕松了不少,“您什么時候想去了隨時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