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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四對不離的“把耳朵湊過來”,已經有心理陰影了。
耳朵被他喊的那一下震得嗡嗡作響,現在還不舒服呢。
不離再三保證,他才小心翼翼地把耳朵湊過去。
倆人之間的身份,不知不覺中發生調換。
之前不離對他談不上恭敬,但也是客客氣氣。
現在是趙四對不離客客氣氣,畢竟他的命,已經被不離攥在手里。
“上面徹查,或許會查到本縣的黃冊,你剛接手管這個,可曾理順?”
“說起這個我就頭疼,去年朝廷就下令編制賦役黃冊,可咱們村河縣地理位置特殊,人員流動混雜,上一任的主簿弄了個一塌糊涂,留給我一團亂麻,我又不識多少字.我昨日去縣衙轉了一圈,皇冊都堆成山了,有的還被鼠蟻啃食過——”
趙四簡直想為自己掬一把淚,他只是想升個小官,安安靜靜地摟點小財,混個仕途,哪兒想過上來就給他這么個棘手的活兒。
村河縣的地理位置,剛好是位于邊境處,連年不斷的戰火,讓各村的戶籍都亂七八糟,統計起來也很困難。
卿卿垂眸,不離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奸商,智商永遠在線,這一段不在她的計劃里,是不離自己隨機應變加的。
簡直是神來之筆,加得妙極了。
如果不是趙四在這,卿卿甚至想給他來個大大的擁抱,狠狠親幾口,夸他干得漂亮。
得他這么個賢內助,辦事情簡直是事半功倍。
不離嘴里的黃冊,是朝廷登記在冊的人口統計,相當于官府存檔的戶籍,也是新帝登基后頒布的舉措之一。
百姓們經過數十年的戰火,戶籍早就名存實亡了,朝廷弄這個,也是便于管理臣民。
不離和卿卿為了給顏梅兒“上戶口”,這幾日沒少跟滿山他們打聽,滿山身為底層百姓,他也只能告訴不離他看到的那些情況。
說是去年上面讓人下來統計過,時任里長的郝三負責辦此事,各村轉一圈,把本村的人戶、房產、土地等情況問了下,別的也沒什么了。
至于里長上報后,官府是如何登記造冊的,滿山看不到也說不出。
不離和卿卿原本是計劃明日進城找趙四,讓不離灌醉趙四,再想辦法溜進他的辦公地,想辦法把官府手里的黃冊改了。
趙四今日到訪,提到張家兄弟的事兒,不離馬上改了計劃,直截了當的利用了這件事提了黃冊。
卿卿在心里把信息理順,大為贊許地看了眼不離,她可真是眼光太好了,看看,她給未來孩子挑的爹,多優秀!
接收到卿卿贊許眼光的不離暗爽在心,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給趙四挖坑。
“趙兄的意思是,黃冊現在還亂著?如果真有欽差過來,張家兄弟的事兒,我替你扛下了,可萬一查這個——”不離故意頓了頓,趙四臉都綠了。
不離這話如果是忽悠卿卿,卿卿連他的標點符號都不會信。
誰家欽差吃飽了撐得查個縣城的黃冊?除非是這欽差來時就篤定要找趙四麻煩,想要把趙四拿下的,否則根本不會看。
但趙四是從底層爬上來,根本不懂官場的事兒,不離這么一嚇唬,他馬上信了,趁機吐苦水。
“牛子兄弟你不知道啊,咱們縣的黃冊攢造起來特別困難,別說愚兄我斗大字也不認得幾個,就是上一任主簿,那還是科舉出身的,他都整不好!”
“有那么復雜?”不離問。
趙四拍著桌子,臉上滿是痛苦面具:
“復雜至極啊,咱縣大小村也有200多個,各村的正管戶和畸零戶都統計不全啊。”
卿卿趁機插話:“趙大人,我一個女流之輩啥也不懂,就好奇問一句,啥叫正管戶啥叫畸零戶?”
“家有事產的,就跟你和牛子兄弟這樣的,有房產,有地的,這就是正管戶,鰥寡孤獨不能應役的,這就是畸零戶,這只是最基本的分類,再細分,還有軍、民、匠、灶就這么點時間,我根本弄不過來啊!”
趙四說著都快點哭腔了,這黃冊弄起來屬實是費勁。
他本想學著上任主簿,糊弄了事,反正他們縣是偏遠小縣,規模也不大,直屬的泉州又跨海,州府一時半刻也查不到他頭上,足夠他混幾年。
哪曾想剛上任,就趕上朝廷整治官場,被牛子兄弟這么一提點,趙四就覺得腦瓜子嗡嗡響,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家老小被罷黜背著包袱成了流民的凄慘場景。
“我有個一舉雙得的法子,不知趙兄愿不愿意聽于某一句?”
“牛子兄弟請講!”
“以后叫我于族長就行,你我兄弟,在外也要避嫌。”
“咱這也沒外人,牛子兄弟你快講。”趙四催促。
通過張三兄弟的事件后,他越發覺得于族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看著比縣令的那些個幕僚還要厲害,他現在手底下一個可信的人都沒有,有讀書人愿意給他出謀劃策,自然是愿意聽。
“縣令既然讓你查張家兄弟,你就不好什么都不做,不如就趁著機會,對縣令,你就說你要以攢造黃冊的噱頭,各村走訪,實則你帶人,各村統計戶籍,200多個村,說是多,實則也不費力,只把各地里長叫來問話,有個把月,也弄出來了。”
“說是如此,可我這剛上任也走不開,各處都要打點應酬,哪有時間啊。”趙四也不是沒想過不離說的,把各地的里長弄一起,挨個問一圈。
可是一想到那復雜的登記工作,腦殼就疼。
他只是個小小的九品官,手底下就那么三兩個書吏可用,他自己又不通文墨,算賬什么的一塌糊涂。
真要是讓他弄,他能噶一下抽過去。
倒也不是沒想過雇幾個讀過書的秀才來幫忙弄,可是朝廷給的經費有限,連縣令大人請幕僚,都是自掏腰包,他一個剛上任的九品官哪兒能把錢花在這種“刀背”上。
有銀子,當然是要花在鉆營送禮上啊,這些日子迎來送往的,也少不了要銀子。
不離和卿卿看到他這德行,心里同時浮現倆字:狗官!
不過這也剛好中了不離的下懷,虧得趙四是個狗官,他要是個清官,那顏梅兒和他于家十幾口子的戶籍,還真弄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