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章,贈給書友“不當負心然_寧作小涼狗”)
(背景插曲:陶喆——蝴蝶)
第三聲鐘敲響之前,天臺鐘樓。
看著不遠處還對攝影機發泄的隋初朗,羅雀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又看向站在旁邊一直笑吟吟的賀天然,故意問道:
“賀導兒,你跟隋哥都試過了,你說,最后不能是我成了吧?”
“這個真沒準。”
賀天然淡然地聳聳肩,可能是錄制已經到了尾聲,他們幾個已經沒了搭上火車的希望,加之一天的奔忙,所以現在整個人都有了種松弛下來的平靜。
“現在我跟隋哥都知道寫的是誰了,就是不知道你的答案,說說唄,都到這時候了,沒必要藏著了吧?”
發完瘋的隋初朗聽見這句,也是滿是好奇地走了過來,接道:
“不會是溫涼老師吧?我感覺我們最初的搭當,就是按照我們一開始的選擇故意安排的。”
羅雀否認道:“要是故意安排的話,也不至于我們最后敲了鐘卻沒對吧?”
“這倒是。”
“所以賀導,公布一下你的答案?”
“其實……沒什么答案。”
賀天然將口袋中的名牌拿了出來,羅雀接過打開,隋初朗也趕忙湊了過來,兩顆腦袋湊在一起,然后是一臉迷茫。
“不是……賀導你這上面什么都沒寫啊?!那你剛才還急匆匆的第一個去敲鐘?我還以為你已經胸有成竹,想要一錘定音呢!”
坐在地上的羅雀把空白的名牌翻轉過來,雙手舉起讓攝影師好拍到一個大大的特寫。
“我這張名牌,不能挑寫了我名字的人當搭檔,這樣這張名牌就會失效,哪怕互選成功了也成立不了,只能挑沒選我的,但……”
這時攝影師從口袋里遞來一只馬克筆,“你現在可以寫了。”
“看吧……”賀天然接過筆,又從羅雀舉起的手中取回那張空白名牌,無奈道:“這就比較膈應人了,選了我的,我選不了,只能選沒寫我名字的人,但好在我可以后選,選完就能成立,相當于一張保命符。”
隋初朗明白過來了,開始出謀劃策:“那也挺好啊,我覺得現在月臺那邊的三個人里,蘇小桐肯定沒寫你名字……”
羅雀再次打斷道:“那不一定哦,賀導怎么說都是小蘇同學的老板呢,這老板來上次節目,她不得好好表現表現。”
“你剛才還說別人是我粉絲,一定會寫我呢!”
“那都有可能的嘛”
“哇,雀哥你這個墻頭草真是……賀導還是你老板呢,你有沒有寫他啊?”
“哈哈哈……不要說這些令人尷尬的話題……畢竟我真寫了,哈哈哈哈哈!”
沒理會兩人的嬉鬧,賀天然走到天臺石圍欄邊,將名牌放置在上面,手里握著馬克筆,看著空白處,遲遲沒能落筆。
一直拍攝他的攝影師從耳機里接到導演組的指示,說道:
“你還沒想好嗎?”
“想好了。”
“是溫涼老師嗎?”
導演組那邊分明指示的問題是“是誰”,但話到攝影師嘴里,卻被他脫口而出成了指名道姓。
這其實也不怪他,這一天下來他拍到了太多怎么想都不可能放進正片的畫面,腦中一直這么想,嘴里就下意識這么說了。
他興許是反應過來知道自己闖了禍,剛想改口,賀天然倒先一步說了一句:
“她不會選我。”
“……為什么?”
“因為她不是一個甘愿站在原地,等著被人選擇的人。”
比起一直遲疑的手,賀天然嘴上的回答要來的快很多。
“但一開始,她確實是在牛角巷等著你或者隋老師,只是恰好你先到了。”
男人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那……你既然斷定她沒選你,那你現在寫她的名字,你們就贏了。”
“但是我也驕傲啊,你都沒選我,我為什么要選你呢?”
攝影師真是服了這兩個人了,他們到底要干啥?
瞟了一眼這位跟了自己一天的工作人員,賀天然含笑搖了搖頭:
“輸贏這種事,她不需要我幫忙,要是我幫她了,反倒敗了人家的興致……”
賀天然一邊說,一邊似乎玩心大起,放下筆,雙手開始來回翻折起了那張名牌。
“你怎么確定她最后能贏,并且坐上那列火車?你知道她寫的誰?”
“不確定,不知道,但她開心就最重要啊……唉,你們想好了這期節目的結尾,配什么插曲了嗎?”
攝影師被他這話鋒一轉的問題問得暈頭轉向,這是哪跟哪兒啊,這賀導思路也太跳了吧?而且這后期剪輯的事兒,自己一攝影也管不了啊。
“當這世界已經準備將我遺棄,像一個傷兵被留在孤獨荒野里……”
沒等攝影反應過來,賀天然已經自顧自開口哼唱起幾句歌詞,他的雙手翻折的動作有條不紊,很快,一張A4紙大小的名牌,就被他折成了一支紙飛機。
“開始懷疑我存在有沒有意義,在別人眼里我似乎變成了隱形,難道失敗就永遠翻不了身,誰來挽救墜落的靈魂↑↓↑↓……”
一首陶喆的老歌,一首典型的R&B的曲子,被他刻意七扭八拐的轉音唱得略顯滑稽。
他一邊唱著,一邊終于在紙飛機的機翼上寫了點了什么,但與其說是寫,還不如說,是畫了些什么……
攝影機還來不及從他臉上挪過去,鏡頭里就見他抬腕看了看表,問道:
“我的時間只剩15分鐘啦,夠不夠我再敲一次鐘啊?”
“……可以,但你這樣就淘汰了呀,你現在隨便寫個名字,哪怕在場的兩位老師,他們都沒寫你,只要你寫了他們你就贏了呀!”
“哈——”
攝影師急得雙眼離開取景器,單獨看向紙飛機上面的內容,嘴里忍不住提醒,但下一秒,他只看見對自己的提醒置若罔聞的賀天然,玩世不恭地朝紙飛機吹了一口氣,然后手指輕巧向前一送。
紙做的飛機,瞬間乘風,朝著無邊的天際翱翔而去……
“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
“什……什么?”
賀天然拍了拍攝影小哥的肩頭,鄭重其事道:
“我覺得剛才那個問題我回答不夠帥,你再問一次。”
“問……什么?”
“就是我為什么確定她能贏那段兒。”
“噢,喔喔喔,可以可以……你,為什么確定溫涼能贏?”
鏡頭中,賀天然咧開一個嘴角,一步一步向后退著,嘴里道:
“因為我說過,老同學,請你相信我,在這個失去記憶,逐漸崩潰的世界里,如果我的心跳能成為你逃脫生天的船票,那么……”
他右手并起雙指放在額前眉梢,然后往前一甩,神采飛揚:
“那么,我會義無反顧,甘愿為你支付靈魂的燃料。”
他轉身走向鐘樓,羅雀與隋初朗走向他,似乎在追問些什么,但鏡頭里已經收不到他們的再不到他們在問些什么的聲音,因為在下一刻,鐘樓里響徹起的最后一道命運強音,讓那支奔赴天空的紙飛機,都微微打起了幾個旋子,飛向了更高處。
“嗚——嗚——嗚——吭哧吭哧吭哧——”
老舊的火車緩緩駛動,噴吐出的白汽在熔金般的夕照中暈染開來,巨大的鋼鐵連桿瘋狂地推動滾動的車輪,每一次與鐵軌的撞擊都發出沉重而堅定的鏗鏘之聲,就像一陣熾熱的心跳。
夕陽的光線透過蒙塵的玻璃窗,被釀成濃稠的琥珀色,緩慢地在一張簡陋的對坐小桌上來回流淌,隨著火車的行進,光影明滅,掠過兩位對坐女子的臉龐與身體。
“沒想到我倆都撒了謊,但最后還是我倆贏了。”
拜玲耶將寫有“溫涼”兩字的名牌放在了小桌上。
本就趴在桌上的另一個女人望著那張寫著自己名字的名牌,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她撥弄著桌上被陽光沾染的發絲,懶洋洋道:
“我只是不想被動的被人選擇而已,跟著原地不動沒什么區別,相信學姐你應該感同身受喔?”
“我一開始是想選賀導的,但想想,不管是綜藝,工作,還是生活,最后都是得靠自己的。”
“贊同!”
溫涼從桌上撐起,兩個女人對視了一秒,相視后是哈哈笑了起來。
她們在第三聲鐘響起的前夕,交換了各自的名牌。
而幸運的是,她們在原本名牌上寫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按照節目規則,若鐘聲響盡,互選的兩人都在月臺,那么這對組合就會最先上車,一同存活下來。
她們正笑著,突然,一架纖白的影子,被車外更強的氣流裹挾著,竟以一個傾斜的角度猛地加速,短暫地追上了火車,與車窗平行飛掠了短短一瞬。
它像窗外世界一個莽撞的闖入者,在漫天暖黃的金光中劃過一道優雅而孤獨的弧線。
車廂內,溫涼被這突兀的造物吸引了全部心神,她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那道轉瞬即逝的白影,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她倏然站起身,裙擺因這突然的動作而微微蕩開……
輝煌的夕照透過玻璃,將她半邊臉龐和發絲染成璀璨的金色,窗外那架飛行的身影,映在她驟然明亮的瞳孔深處,仿佛在那里也點燃了兩簇小小的、躍動的火焰。
她就這樣追著它跑了短短一段路,從自己的窗前到兩節車廂的連接處,仿佛這徒勞的追逐能延長這奇跡的時限。
直到那飛行的身影,被一股無可抗拒的氣流卷向后方,迅速縮小,最終消失在茫茫暮色中的軌跡,直到它徹底化為視野盡頭的一個光點,與落日融為一色。
“紙飛機?”
拜玲耶跟了上來,站在溫涼身后朝外望去。
“是蝴蝶!”
“什么?”
“是蝴蝶!那支紙飛機上,畫著一只蝴蝶!”
一路的風吹拂著溫涼的長發,她捋著紛亂的發絲,大聲而又興奮地回應了一句,目光灼人。
沒人懂這句話里面的含義,沒人懂那只蝴蝶代表著什么……
她懂!
只考慮了不到一個呼吸,溫涼就在拜玲耶與列車上所有人工作人員震驚的目光中,一躍而下!
裙角飄揚,雙臂上舉,像一只起舞的蝴蝶。
觀光列車的速度注定不會有多快,溫涼落地后走了幾個趔趄,回望遠去的拜玲耶,揮了揮手,露出一個張揚至極,明媚至極的笑容,用力揮了揮手。
被留在車上,獨自遠去的拜玲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笑著大喊道:
“你不是說,你不想被動的等人選擇嗎?”
望著那個不斷遠去的影子,溫涼雙手合在嘴邊,同樣大喊:
“如、果、有、人、堅、定、選、擇、了、我,我、就、會、奮、不、顧、身、朝、他、去、的——!!”
每次一見到你心里好平靜,就像一只蝴蝶飛過廢墟
我又能活下去,我又找回勇氣,你的愛像氧氣幫忙我呼吸,我又能呼吸
我又能呼吸,我又能呼吸……
“還得走多久啊,再走太陽都下山了啊。”
鐵道的另一頭,賀天然百無聊賴的沿著軌道行走,因為他是本期節目唯一淘汰的一個人,節目組說這是他的END鏡頭,意味著回歸末日,走向未知。
今天整天被安排跟拍他的攝影小哥,也是倒了血霉了,扛著個機器,走的比賀天然累多了,又確認了一遍耳機里的指示,攝影師抱怨著
“走吧,導演組沒叫我們回去,就讓我一直拍,我都不知道拍啥了。”
“對啊,這周圍光禿禿的,我也整不出什么活兒啊,難不成讓我演個臥軌啊?早點回吧,不是說洋館還要補拍幾個鏡頭嗎?”
“唉,行……那,我在拍一個你的背影啊,我就不動了,賀導兒你自個往前走就行,可以了我就叫你回來。”
“好吧、好吧、好吧……”
賀天然丟掉手里的枯草,雙手插兜,見小哥把攝影機固定在地上,他吐出一口氣,扭身自顧往前走去。
為了讓自己背影不顯得那么頹廢,賀天然還故意拔了拔背,步幅加大了些許。
于是在鏡頭里,就有了這么一個畫面——
夕陽將鐵軌熨帖成兩條燃燒的鐵線,延伸向暮色四合的天際。
一個男人的剪影正沿著枕木緩慢前行,步伐沉滯,肩頭扛著無法言說的落寞,仿佛是被那列呼嘯而過的火車遺棄下的孤寂靈魂。
“篤、篤、篤……篤篤篤篤——”
忽然,一陣由遠及近的引擎轟鳴聲打破了曠野的寂靜。
不似火車的轟隆,先是細微的馬蹄嗡鳴,隨即迅速成長為一種堅定、帶有自由的咆哮。
賀天然驀然回頭。
逆著漫天席卷的霞光,一道剪影正撕裂地平線——
那是一輛復古的美式巡航摩托車,騎車是一個女孩,長發在風中恣意飛揚,周身籠罩著一層耀眼的光暈。
女孩剛才在車廂里追逐過一架紙飛機,此刻卻駕著更快的坐騎,來追逐一個迷途的人。
一個利落的甩尾,摩托車穩穩停在男人面前,截斷了前方的孤寂。
溫涼一腳支地,一把摘下頭盔,霎時間,她的一頭長發如瀑般瀉下,被夕陽點燃,飛舞成一面燦爛的旗幟。
“我不是讓你在檢票口等我嗎?”
“我怕你真的把我腿打斷。”
“你不走我怎么會打你?是你又想搞不辭而別吧!”
“是節目組讓我……”
“你哪來這么多借口啊!”
“我身上都沒時間了,敲兩下鐘就淘汰了,我沒辦法啊,咱們總得講規則吧?”
“你沒時間了,你怎么不跟我說呢?”
“不是,你講不講道理啊,我不敲鐘你怎么走?”
“我有說我想贏嗎?我有說我想走嗎?賀天然!你不要總是這么自以為是好不好?!”
溫涼微微喘息,臉頰因疾馳而泛著紅暈,鼻尖沁出細小的汗珠,仿佛她是穿越了整個黃昏的重量……
只是為了趕來,成為某人的終點。
生命中充滿亂七八糟的問題,像走在沒有出口的那個迷宮里
一次又一次只會用借口逃避,怎么你從來沒對我徹底的死心
我有何德何能值得你珍惜,為何你對我有求必應……
男人撓撓頭,問:“那……現在怎么辦?”
女人執拗地盯著他,一言不發,像是委屈,又像是在賭氣,雙眼漸漸累積了一層水霧。
“好好好……先停先停……”賀天然見狀不妙,立馬是繞到溫涼身后,跨坐在摩托的后座,“我們一起,現在你去哪,我就去哪,可不可以?”
“你滾下去啊!”
姑娘搖擺著車頭與腰肢,賀天然現在反倒成了一張狗皮膏藥,嬉皮笑臉道:
“我不啊,我本來以為自己都被淘汰了,就這么沿著這條鐵路永遠孤獨地走下去了呢,現在有人來接我,我可是不撒手了。”
“你別騙我……”
“我不騙你。”
“你就愛騙人!”
“我不騙人,我今天騙人都是節目需要!走啦走啦!”
愛我這樣的人對你來說不容易,我的痛苦你也經歷
你是唯一陪我到天堂與地獄,每次一想到你
像雨過天晴看見一只蝴蝶飛過了廢墟,我能撐得下去,我會忘了過去
是你讓我找回新的生命……
溫涼一咬下唇,像是憋著一口氣似地一擰油門,摩托如一頭覺醒的猛獸,載著兩人猛地躥出,它不再沿著既定的、平行的軌道前行,而是桀驁地沖下路基,扎進無垠的、被夕照渲染得如同金色海洋的曠野。
土地在車輪下震顫,荒草不斷撲打、掠過車輪,濺起零星的金色碎屑,兩人耳畔的風,自由的呼嘯著。
他們的速度越來越快,仿佛與那條有著既定軌道的世界再無交集,鏡頭里,他們化作天地交界處一個躍動的光點,不是被落日吞沒,而是主動地,歡快地融入了那一片最為浩瀚的光明之中……
“喂,你到底把車開哪去啊——?”
“反正不會是人生的下一站——!!!”
“什么——?你說什么——?”
“我說,我能載著你,一直開到下一個世界——!!”
兩人的交流漸行漸遠,只在身后,留下一段象征著決別與新生的、飛揚的塵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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