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的聲響因為選項的出現而短暫停止,顯得整個房間落針可聞。
攝影PD看著取景器中賀天然的臉部特寫,等了幾秒后見對方還是沒有決定,不禁開口問道:
“這對你來說,是個很糾結的選擇嗎?”
賀天然聞言回過神,臉上露出一種被節目組玩弄后的無奈,他輕輕點頭,道了一句:
“現實里沒遇到過,所以,這場面確實應該好好想想……”
他嘴上說著要想想,但手卻按下紅色按鈕,因為思考也算時間,所以沉默就是答案,畢竟在現實中也不可能跳出一個可以讓世界瞬間就時停下來的選項界面來。
果然,賀天然的選擇讓他與溫涼的默契值再次下降了一格,影片重新開始,新郎的不作為讓新娘隱隱有了火氣,但礙于婚禮不好發作,臉上笑容生硬了許多,結合AI生成的溫涼面孔,看著更是多出了幾分別扭。
“你選擇沉默,是你認為你的搭當會大方包容你的過去?但現在好像是事與愿違啊。”
節目組預設的問題再次問出,但這次賀天然卻沒有太多糾結,他望著投影儀中,逐漸變得劍拔弩張的婚禮場景,淡淡回答道:
“我不認為我的搭檔會包容這些,相反……她,她其實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我甚至能夠想象得到如果真的發生這一幕,她的反應一定會比影片里的更生動,而該鬧的脾氣,也只會多不會少。”
“那你知道你們的默契值一定會降,你還這么選?”
賀天然一愣,扭頭看向鏡頭,反問:“這是默契測試,還是討好測試?”
攝影PD不說話了,但賀天然卻自顧打開了話匣子,恍若無人地繼續說著:
“我知道她會生氣,也知道她想讓我怎么做,但我終歸還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面對這樣的場面,我的內心,是不會容忍我否認自己的過去的,但我也……確實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對就是了……”
其實,現在這個他還有一些想法沒辦法說出來,在這具「主唱」人格的精神世界中,他就只能看見溫涼,面對其他人時他甚至都不會出現,所以當在影片中,他看見那個長發的姑娘,僅僅是一個背影,一句熟悉的口吻,就足以讓他的一顆心翻滾絞痛了。
這種痛從何而來?
是那個面對曹艾青依舊無所適從的「作家」?還是那個將對方奉若神明的「少年」?
毫無疑問,賀天然因被催眠而產生出的這三種人格,沒有哪一個,是可以面對這種場合的,他們的答案只能是沉默,是逃避,是竭力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
同時,這也是「作家」對「主唱」的一個警示,意為如果后者不約束情感的只在意溫涼,那么這段影片極有可能成為現實,屆時“賀天然”這具身體的正牌女友曹艾青,又該如何自處?
賀天然,經受得起這樣的場面嗎?
顯然,這是一道三個附屬人格,都解不開的無解之題。
然而就在一墻之隔的隔壁,溫涼也被問了同樣的一個問題,而回答卻略有異同……
“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會選什么‘這就是我的一個朋友’這種絕情的話,照我說,你們節目組給的選項太少了,不夠大膽,應該多一條什么‘這是我的初戀女友’什么的,有這條他肯定選這條。”
溫涼盯著投影里跟自己長的同一張臉的新娘正在陰陽怪氣兩人,面上又是氣苦又是無可奈何,嘴上連道:
“哎呀還有,就是你們編劇還是不夠了解我,這種事兒氣歸氣,可我含沙射影不就輸了么,這種情況我直接把賀天、呸、我直接把新郎拉到懷里親上一口,臨了補上一刀‘謝謝你呀,讓我老公學會了珍惜,更懂得了選擇’,到時什么白月光,什么初戀,直接三振出局好吧!”
跟著她的PD聽得一臉汗顏,心想不愧是能在電視劇里把男女主殺光的黑月光,女反派,這賀導兒哪是在挑什么演員吶,這分明是把戲里的角色給摳出來了……
嘖嘖,這殺人還要誅心,多狠一姐們啊……
PD隨即問:
“在婚禮上會主動跟新娘介紹自己的初戀,你的搭檔情商應該沒那么低吧?但你好像很篤定他會這么做,為什么?”
方才還一直抱怨賀天然的溫涼,此時卻反常的沒有繼續深究下去,甚至為對方解釋了起來:
“這跟情商高低沒什么關系,還是說你們這個所謂的默契測試,想表達的只是兩個人費勁心思想著怎么去討好對方?深怕一步行差踏錯,對方就開始給你上嘴臉了?這樣累不累啊……”
溫涼說著緩緩向沙發的一側斜靠下去,一手癱在扶手上,一手撐著下巴,兩條長腿交迭在一起,上面一條腿的腳尖小幅度地擺蕩著,一邊看著影片,一邊像是在回憶著什么,嘴里緩緩道:
“你問我怎么這么篤定……我只能說對于這種感情糾紛,我搭檔有時候……還是挺果斷的……該到坦誠的時候,你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敢這么勇,但……這總歸是個……優點吧。”
姑娘又想起了那夜海邊,把自身罩進垃圾袋里,說著愛上自己,無疑是與垃圾同等的男人,這種能把溫涼這等姑娘都逼得要知難而退的做法,這世上估計也就只有賀天然這么一個人了。
那個賀天然,真的……
很會處理這樣的場面啊……
不過,這狗男人最近在搞什么呀?
又說他穿越了,又讓自己監視他,明明都被拒絕了,現在好像又開始在乎自己的男人,怕不是腦子真的出了點毛病吧?
畢竟這要是正常人,也不可能一邊說著喜歡過自己,但我倆就只能到此為止,扭身就往垃圾袋里跳的啊……
溫涼越想越合理,耳邊就聽PD接著問道:
“所以,你的搭檔在你心里,算是一個敢作敢當的男人?”
“呵呵”
這位剛從電視劇里走出來的黑月光女反派咬牙切齒:
“一碼歸一碼,敢作敢當確有其事,但論及怎么當渣男,我這位搭檔還是很有水平的,而且他這人有一毛病……”
“什么毛病?”
溫涼沒有回答,影片中,那位讓新郎魂不守舍的初戀女郎已經識趣地離開了,從未在片中露出過正臉的她,卻讓身后這對即將步入婚禮殿堂的新人霎時間陌生無比。
「你還是忘不了她嗎?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一定會堅定的選擇她,而不是我,對嗎?」
隨著新娘的發作,畫面再次一頓,在溫涼這邊的視角下,她并沒有看到新的選項跳出來,想來是需要等賀天然那邊先行選擇之后,再根據他的反應,輪到自己選擇,只是她看到左上角賀天然的心跳速率一下上升到了一百六,這是男人今天錄制節目的最高心跳記錄。
“這種時候,他應該會搬出一套‘命運沒有如果,我也回不到過去’這種沒有對錯,讓你想反駁也反駁不了的道理,如果還要發作下去,反倒是顯得我小氣了。”
溫涼冷眼等待著對方的決定,這時PD小心提醒了一句:
“劇本里沒有這種含糊的選項。”
像是為了印證這句話,影片里的新郎也有了反應:
「我會選擇你。」
這個回答,讓影片外的溫涼都為之一怔,而她這邊的選項終于跳了出來:
「你對他的過去耿耿于懷,你珍惜你們彼此在一起的時光,但你也熟知他的為人,所以對他此時的答復,你一眼就瞧得出,他這句話是——
紅:實話。
藍:謊言。」
在看到這個選項時,溫涼長出了一口氣,接著上句還沒說完的話,繼續道:
“咱們賀導兒有個毛病,可能連他都不知道,以前跟他拍戲,一場大夜戲拍到了凌晨三點,然后早晨六點又要開始拍下一場,那天他就跟我們演員一起在保姆車上等轉場,他睡的迷迷糊糊的,到點之后現場制片一個電話打過來催他,你猜他怎么著?”
“睡死了?沒接著?”
溫涼搖搖頭:
“沒有,那天他確實很困,但手機鈴只響了一聲,他立馬就醒過來接了,然后用那種特別低沉,特別清醒的聲音,安排好所有的工作,仿佛這個人已經醒了好久,精力很充沛了。
當時我們同在車上的工作人員就很好奇,問他,賀導兒,你不困嗎?還是說你一直沒睡著啊?
他打著哈欠,頂著兩個黑眼圈,眼睛就這樣半張半瞇著……”
姑娘用手指撐著自己的眼皮,復現著當初賀天然疲憊的樣子,學著他的語氣,道:
“困啊,我太困了,但我不想因為我的疲倦,影響到別的人嘛,這樣不好……”
說完,溫涼放下手,接著道:
“當時我就發現兩件事,第一,這個男人身上有一股死犟死犟的責任感,有時候真的很莫名其妙,繃太緊,一點都不懂松弛……”
說到這里,她忽然停頓了一下。
“那第二呢?”
忽地,姑娘是露出一個笑容來,不知道她是在心疼,還是在自嘲一樣,說出另一個結論:
“跟賀導兒接觸久了的人都知道,他喝多了就喜歡酒后吐真言,但應該很少有人知道,咱們賀導兒其實更喜歡——
假裝清醒地說謊話,越清醒就越疲憊,越疲憊說得話就越假!”
溫涼隨即按下代表謊言的藍色按鈕,并對一旁發楞的攝影囑咐了一聲:
“對了,這段別播啊,這事兒大概率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了,你們要是播了讓他察覺了,開始有了防備,那我就真分不出他話里的真假了。”
攝影呆呆地望了一眼投影上兩人降到見底的默契值,心想,這段要是播出來了,應該沒人會覺得這倆不默契吧?咱們這是測了個啥玩意呀……
另一頭,賀天然的房間。
影片已經進行到了兩人的婚禮儀式中,說完了誓言,新郎這邊的選項為是否為其戴上婚戒,他當然選擇了是,但畫面依舊停頓,等著溫涼那邊的選擇。
“你認為她會接受嗎?”
“會……的……吧……”
“你好像不是很確定?”
“大哥,再降我們這邊的默契值就清零了!組合自動解散了好吧!她……不能這個時候瞎選吧?”
顯然,對此賀天然也沒啥底氣,畢竟是個綜藝,溫涼想要以此做做效果也并非不可能。
正當他糾結時,投影隨之一暗,本是浪漫的婚禮畫面被黑幕所取代,一行象征著影片結束的白字浮現在男人眼前——
「欲望篡改過去,占有囚禁現在,謊言毒殺未來。」
“結……結束了?”
“呃,嗯!”
賀天然看了一眼已經徹底粉碎了的默契進度條,快步走出了房間,他本想去溫涼的房間問問清楚是怎么回事兒,沒想到對方的大門已經敞開,人也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
他一路小跑追了上去,追問道:
“不是,這怎么回事了,最后你咋選的?”
溫涼步履不停,沒去看從自己背后繞到身前一側的賀天然,只道:
“你這人謊話太多了,又是選我,又是給我戴婚戒的,問你一句前女友還支支吾吾不承認,等節目播了,保證滿屏幕的彈幕都是‘這狗男人能嫁?’。”
賀天然急了,“不是,我每個選擇都是發自真心的啊!”
“呵,我信你個鬼。”
姑娘故意這么選,把組合玩崩,也是覺得如果太迎合節目湊CP的調性,到時肯定會影響賀天然與曹艾青之間的關系,只是湊巧她每個選擇也是發乎真心,但她篤定賀天然在前女友之后的每個選擇,都是在迎合節目的假選擇罷了。
“那……那你最后一個選擇是什么呀?”
男人不依不饒,弄得姑娘有些心煩,脫口而出:
“兩個選擇,紅色,戴上你的婚戒,接受現在;藍色,讓你有多遠滾多遠,你猜我選了啥!”
她也撒謊了。
藍色的選項,其實是選擇回到過去,只不過,溫涼并不想說這個,因為這感覺是要回到過去拆散別人一樣,她的驕傲不允許她把這種話堂而皇之的宣泄出來,但如果真的能回到過去,要做些什么,她也不清楚。
“不是,我們之間難道就沒有一丁點的信任嗎?我后面的選擇可半點不違心啊。”
二人邊走邊說已經回到了客廳,賀天然依舊是喋喋不休,他們這組應該是第一個回來的,一路吵架的聲響在整棟洋館中回蕩著。
“好啊!那你證明給我看啊!說什么半點不違心,滿嘴鬼話!你敢嗎!”
溫涼也很委屈,非常委屈,以至于對方不識趣的糾纏讓她一下是停下了腳步,直勾勾地看著賀天然,目光是半寸不移,滿腔壓制地情感甚至是到了有些咄咄逼人的程度。
“你怎么……你生什么氣啊……配合一下嘛”
“難道我生氣都不行么?!你說你真心那么選,你以為我不是真心的?”
“你……”
賀天然欲言又止,只因溫涼現在望著他的那種倔強眼神,讓他無言以對。
溫涼實在想不明白這個男人究竟要演到什么程度才肯罷休……
你不是拒絕過我了么?你不是有女朋友了么?
我是在給你找臺階下你是不懂么?你現在質問我為什么沒默契,不配合,不配合什么?不配合跟你一起演一場曖昧的戲碼嗎?
賀天然,我溫涼在你心里,就是這么一個任人擺弄的戲子嗎?
我的感情,在你眼里,就真的這么廉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一時間,溫涼的種種心緒與情感,將那個倒映在眼中的男人燒成了一道在眸中氤氳的水氣……
如果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如果……換一個賀天然……
結局,可能都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但唯獨只有此時此刻,唯獨能將這朵玫瑰點燃,讓她可以不加以掩飾,可以張揚坦蕩,可以在她的目光中清晰看到的賀天然……
是因為她的存在,而存在的。
他確實每個選擇,都是真的……
一道紅光,像是一團火,自二人的頭頂開始蔓延,擴散,最后將二人吞沒。
賀天然面對溫涼倔強到讓人心顫的目光沒有猶豫,他知道怎么做,他走開了,姑娘有些失望,只是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到了客廳中懸掛的那副畫像前,又抽不開了……
心跳聲,充斥了她的耳膜,讓她短暫地聽不清楚任何聲響,一種難以言喻,每個毛孔都即將歡騰起來的感覺,在她的身體里流竄不休,是那種既期待發生,又怕最后落空的患得患失。
但好在,男人取下畫框后的紅色卡片走了回來……
然后,他一把將還在呆滯的女孩擁入懷中。
高大的男人垂下頭,親昵的用額頭抵額頭,用鼻尖碰觸著鼻尖,心間的火焰滾燙又曖昧……
他好像在說些什么……
溫涼聽不清了,好像是……
我喜歡你倔強時看我的眼睛?
唉,這些都不重要。
姑娘只覺得他好煩,絮絮叨叨一直不進入正題的模樣真的好讓人著急……
于是,這朵一向我行我素的野玫瑰,仰起頭,用最柔軟的唇,狠狠用盡全力……
扎了她最愛的人一嘴。
“這樣,才算是證明!”
姑娘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