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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次溫涼在酒吧演出,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在半個月的時間里,溫涼聽從賀天然的建議,并沒有在公司對自己惡意營銷的問題上繼續鬧騰,而且對于那一份天價的違約金,從她個人的角度而言,她要么就只能接受,祈禱著公司哪一天心血來潮,改變對她的運營方向;要不呢,就像賀天然說的那樣,提出上訴,不惜徹底撕破臉,利用時間,來換取法律上的正義。
但這兩者代價顯然都太大了,解約金溫涼是付不起的,華港影納也并不是什么體量很大的大公司,一切向著利益看齊的李嵐更不會因為溫涼的不喜歡,就犧牲曝光改變對她的營銷策略。
所以當賀天然出現,說相信他的時候,溫涼即便不會把希望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但為今之計,也只能去信任一番。
只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溫涼不免焦慮起來。
賀天然說是三五天之后,就會通知李嵐讓她給自己推通告,溫涼以為要上賀天然的戲,必定會有一個面試的環節,哪怕是走個流程也好,但現在都九月中旬了,上一周“未來制作”就發布了《心中野》的演員招募消息,聽說珠光巷那邊,每天都如火如荼地面試著成百上千的演員,但自己這邊,或者說是李嵐,卻沒給一點動靜。
這不得不讓溫涼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李嵐跟賀天然沒談好?還是說,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逐漸泛起疑心病的溫涼好幾次拿起手機,想要問問賀天然自己還需要等多久,但在躊躇了好幾次后,她還是沒有聯系對方。
因為她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所以何必把事情搞得像是命懸一線一樣呢?
所以,在這段難得的“假期”里,溫涼翻出《心中野》的原著,認認真真精讀了好幾遍,由于不知道自己將會演誰,所以她把小說里出現的每一個有名有姓的角色,不管男女老少,都做了一個少到幾百字,多到上千字的人物小傳,并附上了自己的閱讀感悟,分析了一番表演該角色時的難點、要點所在。
于是乎,就在這么一個沒有劇本,不知飾演何人,甚至是都不確定自己能否參演到這部戲的情況下,溫涼通過這半個多月的工夫,就已經完成了一份將近八萬字的案頭工作,甚至還揪出了好些劇情與人物動機上的BUG。
然而做這些有意義嗎?
早些年,溫涼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是。
但如今,溫涼也說不上來了,現在還保留這樣的習慣,只是因為當初她在學校就是這么學的,記得老師說,演員要做的案頭工作其實并不少,可是畢業之后,溫涼發現身邊一些年輕的演員朋友,也沒有這種習慣,都是現場導演說什么,演員就做什么。
去年的時候,溫涼就因為在現場跟導演為一個人物的突然轉變,發生過不小的爭執,這事兒毫無例外也上過公司給自己編排的爆料上。
但其實,溫涼也只是想弄明白,為什么自己飾演的一個職場新人,上一場還發奮說著要為理想奮斗,下一場戲就想著依靠男主飾演的老板,實現自己的職業夢想。
那位導演最后說不過自己,就只能悶聲說出一句:
“你聽我的就可以。”
可能,那位導演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吧。
事后溫涼作過自我檢討,到了最后,她無奈得出的一個結論是,一部偶像劇,需要什么邏輯呢?
有時候太過認真,不光自己累的,還惹得大家都會嫌麻煩,如果單純能用行活兒,用套路去飾演一個角色,而不是苦苦鉆研人物動機與心理,這確實能省下了很多的氣力,莫說看偶像劇的觀眾不在意,導演未必也能看出來。
所以從那時起,溫涼就說不清手頭這些案頭工作,是否真的有意義了……
但這種習慣,她一直都沒有丟掉,就像她不給賀天然打電話,是想保留自己的幾分驕傲,而她堅持地做著這些乏味枯燥的預備工作,亦是想保留幾分該有的體面,無愧“演員”二字……
時間,來到了九月的二十二日。
昨天晚上,溫涼收到消息,今天下午2點半,公司全體員工開會,一般這種會議,她們藝人是不用參加的,平時也不需要坐班,在家閑置中的溫涼更是不想去,可群里通知包括了藝人,就連正在外地為新劇宣傳的拜玲耶,都被連夜喊了回來,早上跑步中的溫涼更是接到了幾通電話的催促,這才回了家吃了口飯,帶上墨鏡與口罩,打車趕往公司。
李嵐的公司不在珠光巷,而在海港區那邊一個科技產業園里,這邊租金要比珠光巷便宜不少,但周邊的一些公共設施,雖說不能用荒涼形容,但跟前者是完全比不上的,聽說未來這一塊地界也會得到大力發展,但幾年前就把公司安置在這兒的決定,除了便宜外,就只有說賭出一個未來,這么一個優點了。
華港影納傳媒的員工不比賀天然的“未來制作”多多少,坐班員工也就四十來個,但他家簽的藝人,同樣是四十幾個,如果是都湊在一起,那就感覺這公司規模還可以了。
但簽是簽那么多藝人,叫得上名字的,其實也就拜玲耶和溫涼,其余的都是一些素人或者在校外形條件好的專業學生。
公司主推的人永遠都只會是那么一兩個,畢竟可以拿出來的資源就這么多,捧紅了一個人,基本就相當于養活了整個公司,至于其他人……
只要能紅一個,就不是白簽,至于剩下的人,那就慢慢耗,耗到最后耗不起了跟公司解約,最后賺的就是你解約的這個錢。
所以說,經紀公司從來都不缺一些懷揣明星夢與網紅夢的小姑娘小伙子,甚至覺得多多益善才好,要真是苗子,就像溫涼一樣,寧愿花高價簽下來,哪怕是要黑你,都不會放了你,如若不是,那就只能成為默默無聞的犧牲品。
“涼姐”
“涼姐中午好啊,好久不見!”
“阿涼來了啊!”
溫涼走進公司,一些藝人朋友就這么聚在公司的休息區或是一角,其中有男有女,他們沒有工位,就只能這么隨意分散在各處,見著溫涼到來,多數還是熱情地打起了招呼,當然,也有那么一部分人,對她視而不見。
溫涼盡管只是一個小二線,但也是他們公司現在唯二能拿出手的藝人之一了,即便她現在的名聲并不好,但在這個很是看重尊卑長幼,又極其虛偽現實的行業里,見了面就總得招呼一聲。
姑娘對這些向自己打招呼的人報以微笑,現在離開會還有段時間,除了藝人之外,其余員工都有工作,所以她也沒去招呼誰,只是單獨找了座位坐下,等著會議的召開。
而正在她閉目養神的間隙,耳邊忽然聽見一道腳步聲緩緩朝靠近,隨后,她聽見了那么一道讓自己生厭的嗓音:
“嘿嘿溫涼,這么多天了,心情好點了吧?”
她睜開眼,瞥向一旁手中端了兩杯咖啡的男人。
那人留著中長發,三七偏分,體型略胖,臉盤很大,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跟那一日,視頻中偷拍自己的人,別無二致。
石方偉,公司運營部門的主管,平時負責安排與統籌一些小藝人的活動通告,拍攝一些用于宣傳造勢物料,然后公司藝人在某博,某抖等社交平臺上的賬號也是他們在負責漲粉、維護及策劃。
說起來,這家公司并沒有設立特別的危機公關部門,這也不是他們一家的情況,其實很多中小公司都沒有,所以溫涼之前才會好幾次跟石方偉接觸,希望他以公司的名義,給自己澄清一些事情。
只是沒想到……
溫涼見到是他,繼續把眼睛閉上,眼不見心不煩,但石方偉也并不在意,而是將咖啡放下,坐在了姑娘對面,兀自說道:
“啊,溫涼你也別太生李總的氣,當時李總叫我這么做的時候,我也很為難,我還勸了的,還說以你的這種性格,肯定不會同意這種炒作方法,但沒辦法嘛,我們都是打工的,奉命行事而已,而且這就是行業里的一種玩法,大家都心照不宣,很少像你一樣能跳出來,這一點,我是十分佩服你的。
不過你看,這對你也沒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公司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攤上這種事兒,玲耶去年的時候不也鬧出一段跟賀導兒炒CP的事兒嘛,這都是大家約定俗成的規則,你往好了想,你的曝光,你的流量,你的知名度不都提升了不少嗎?”
溫涼睜開眼,她冷漠譏諷道:
“所以說了半天,到頭來你們還是為了我好咯?”
石方偉趕緊搖搖頭,“不不不,這事兒呢,你這邊傷心肯定是傷心了,聽說你那天跟嵐姐鬧得還挺兇,這些我都理解,我也跟你說一聲抱歉,只希望我們接下來的一些合作,不要因為這些往事產生了嫌隙,傷了感情。。”
“呵真好笑。”溫涼冷笑一聲,:“石老師,我們是一個公司的沒錯,可你除了編造我一些可用的虛假黑料之外,我們之間還會有什么合作嗎?”
石方偉吹了吹咖啡杯中冒出的熱氣,然后抿了一口,這才賠笑道:
“溫涼你最近不是在‘休假’嗎?你不在的這段期間呢,公司發生了很多事,人員崗位的變動也不少,現在玲耶的事業蒸蒸日上,有好幾部戲的片約都在談,而且九月過后不是選秀季嘛,公司有好幾個冒出頭的新人,嵐姐想要重點培養就有些忙不過來了,于是就把我調動在了她身邊,幫她分擔一些工作……
以后呢,可能就是我來做你的主管經紀人了,但你放心,大經紀人一樣是嵐姐,她的資源都是對我們下放的,希望我們以后可以好好合作!”
溫涼聽完后睫毛、眼眸、手指都是輕顫了起來,她不是在怕,她是在忍。
忍著一股子想要把桌上另一杯滾燙的熱咖啡當即潑灑到對面臉上的沖動!
溫涼壓制的滿腔的怒火,雙眼盯著石方偉,咬著牙道:
“李嵐是這么說的?她竟然會讓你這樣的人幫她?”
對于這個女孩的憤怒,石方偉不敢直視,因為他清楚,要是惹毛了對方,沒準自己真的會吃一頓苦頭,但上司委以自己的重任,他也毫不掩飾語氣里的那種得意,甚至,他真的站在一個經紀人的位置上,勸解道:
“哎呀溫涼,你那天跟嵐姐吵架確實鬧得挺大的,嵐姐好歹是你的老板不是,你這人就是性格太直,一點面子都不留……等會開會呢,嵐姐應該會說這件事。
我雖然資歷淺,但好歹也長你幾歲,而且我之前做的事兒,其實跟經紀人差別不大的,你看咱公司一些小孩都是我在帶,也跟許多公司高層打過交道,從前的事你就放心,你不愿意,我們就不那么搞了,現在我想出頭,你也想出頭,咱們就一拍即合,把事業搞起來啊!”
說完這番話,溫涼的態度沒有一絲緩和,反而怒氣更盛,石方偉見狀不妙,估計也知道自己要點著引線了,溫涼不爽那就等一會讓她跟李嵐吵去,他趕緊站起身:
“咳……溫涼,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呢,你就先……一個人靜一靜吧,反正我呢……這次過來是向你表忠心的哈,我是真的希望我們能夠好好合作。”
“滾——!”
溫涼低吼一聲,整個公司的視線瞬間被其吸引了過來,石方偉拿著咖啡匆匆離開,其他人見狀也是竊竊私語。
溫涼再次閉上了眼,驕傲如她,不會允許她就這么如敗家之犬般地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她也想象不出,以后留在這個公司,自己將會遭遇到什么樣的情況。
所以,即便要鬧,也要當著李嵐,在眾目睽睽之下,擲地有聲地說——
老娘不做了,咱們法庭上見。
然而真正地上了法庭,自己又有幾分勝算呢?
一種無助與絕望的情緒在她心中蔓延開來……
這朵倔強的玫瑰,就這樣垂下頭,想著自己或許不在燦爛的未來……
不知何時,耳邊又傳來一道聲響,有些耳熟,又有些遙遠:
“溫涼,開會了——”
一時之間,姑娘甚至是認為自己產生幻聽。
直到她睜開雙眼,望向那個叫了自己名字的人。
他今天穿了一身銀白色的西服,他的身材很好,合身的西裝襯托出他身體的輪廓,看上去絲毫不顯臃腫,反而是一派的貴氣風流,他的頭發也沒有像往常一般地扎起來,而是打了一些發油,頭頂卡著一副墨鏡,想來是來之前,為了出席什么正式場合,特意做的造型。
“賀……天然,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手給我。”
對方不答,溫涼下意識伸出手去,賀天然宛若采摘起路邊遺失的一朵玫瑰,將姑娘從沙發上拉起。
溫涼站起后,只覺她接觸的手似觸電一般,飛速收回……
而賀天然則是隨意地單手插兜,笑道:
“我不出現在這兒,我出現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