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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戲臺粉墨,此間天然(九)


更新時間:2023年02月12日  作者:騷茶  分類: 玄幻 | 原生幻想 | 輕小說 | 騷茶 | 我的女友來自未來! 


隨著三個年輕人接連說出臺上這出《牡丹亭》的主題,白聞玉欣慰地笑道:

“本來還以為你們年輕人看不下去,我還想跟你們講講臺上這出戲到底演的什么,但想來也對,艾青是港大的高材生,小溫跟天然又是專門學這個的,看來真是我小看了你們呢。”

白聞玉有所不知,他們三個人何止是了解,正如那對楹聯所書,今時豈無從前事,座中常有劇中人。

《牡丹亭》這出戲,說是他們之間所以經歷的投射縮影,亦不為過。

賀天然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溫涼,知她此刻與劇中人物產生出濃濃共情,男孩腦中心念電轉,隨即對母親笑著補充后續道:

“阿涼說得沒錯,確實是情之所至,金石為開,杜麗娘最后得以還魂,死而復生,與柳夢梅結為連理,情定一生,當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最佳范例,雖說這其間過程曲折了些,但在結局皆大歡喜的襯托下,中間的苦楚與傷情,才顯得更為感人珍貴吧。”

溫涼知男友是在故意借古喻今,這種在有情人之間才會感受得到的心有靈犀,瞬間讓女孩的心里升騰出一股暖流,渾身是暖洋洋的。

然而,對臺上故事頗有感觸的,不光只有她一個人。

賀天然對于這出戲的補充沒有什么錯誤,只是從他的嘴里說出什么有情人終成眷屬,結局皆大歡喜這種話,讓曹艾青心中有了一種與溫涼完全相反的煩躁感覺。

他是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的人。

不過,眼下曹艾青并不打算借題發揮,就像她之前說的,她來參加這次家宴,不是為了爭風吃醋,而是為了看清“賀天然”其人的真正面貌。

雖然曹艾青恨極了那個一直在暗中誆害了自己一生的賀天然,但不可否認,自己穿越時空的機會也是他給的,如今女孩面臨著兩種思維與記憶上的沖撞,愛與恨變得失衡與畸形,她必須找到一個解決的方法。

因為,這才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

盡管仍有排斥,可在這片歲月交疊糾纏的時光瀚海中,賀天然確確實實是她唯一的坐標了。

認清他,然后完善自我。

這個,要比愛情重要得多。

當白聞玉聽完兒子的話后,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曹艾青捕捉到了這個細節,為何白聞玉的眼中會少見的閃過一絲失神呢?

蕙質蘭心的女孩問道:“白姐,你平常很喜歡聽戲嗎?”

白聞玉搖搖頭:“其實,我對戲曲也不是很了解,只是當初陪著天然的爺爺聽了不少,而且《牡丹亭》這出戲,對我來說,還蠻有意義的……”

賀天然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事兒,他也跟著問道:

“媽,什么意義啊?”

白聞玉閉口不語,而一旁的賀盼山,卻是怏怏說道:“確實蠻有意義,當年我跟你媽相親時看的就是《牡丹亭》,你爺爺安排的,為了陪他,我們花了兩天時間看完了全本的戲,當年就在這兒。”

三個年輕人聞言皆是沉默,頓感唏噓。

賀盼山的目光依舊放在戲臺之上,他口中娓娓說道:

“這些年,這戲看了也不少次,依我看啊,這《牡丹亭》其實寫到杜麗娘還魂為止即可收筆了,重生之后的事,過于冗長,她是鬼的時候,反而過得更開心一些,一旦還了陽,愛情撞上現實的冰山,管他柳夢梅最后有沒有考上狀元,杜麗娘的老爹不還是執意要將他們分開?

若非湯顯祖最后寫出讓皇上這么個人物出來和解的戲碼,他倆的愛情,是如何都收不了場的……

但是這么寫,反而是落了下乘,你們覺得呢?”

面對前夫的言之鑿鑿,白聞玉當即是有條不紊,反唇予以回應:

“若按你這么說,那《牡丹亭》就只保留《游園》那么一折不更好?相見不如不見,兩人就這么永存夢中。再者說,杜麗娘即便是化為鬼魂,都一直心念愛人,求的就是一個圓滿,怎么到了你這里,連給個結局都給不了呢?

當然,若說缺點,也不是沒有,只不過我所在意的是,杜麗娘到死都只能躺在墳堆里讓人拯救,難免讓現在的人有種怒其不爭之感,可考慮到時代的局限性,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好在如今不一樣了……”

《牡丹亭》大體可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生前,死后,重生。

作為戲曲巔峰之作,能被后世傳唱百年而經久不衰的經典,自然是有其常看常新之處,如今賀、白二人看似在爭論戲劇結構與人物局限,但結合他們自身的感情狀態,其中的言外之意,反倒不難理解了。

在場三個年輕人都是聰明人,之前一句相親看戲的舊事,到他們如今的發言爭辯,一條逐漸明晰的感情脈絡已然浮現于心。

賀盼山真正想說的,不滿的,是關于婚后的種種現實沖突,戲中有皇帝擺平一切,可現實卻不能,恰如自己婚前婚后的狀態。

而白聞玉就更進了一步,如若結局不能圓滿,還不如停在最初相遇之時,其中,她也同時在自省著自己的軟弱。

現在不光是賀天然知道,就連溫涼與曹艾青都看出來了男孩的父母皆是十分要強的人,最初的相戀固然是情投意合,但最后分開也是彼此要強,硬碰硬之后不肯退讓的理所當然。

可憐的是賀天然,在這種父母都極為強勢的家庭中生活,當真是一點喘息的余地都沒有。

這種情況,他小時候不懂,只覺得父母沒能陪伴自己,但長此以往的潛移默化,自然就養成了孩子內向寡言的性格,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長大之后,這種情況就更加變本加厲,只因他懂了,長大了,所以才會更覺鬧心。

比如說現在……

臺下的爭論并沒有影響到臺上的表演,賀盼山有些不耐煩,但他還是壓低了聲音,拿出家主的姿態,甩出一句:

“我懶得跟你掰扯這些,你也別光自說自話,你們三個覺得呢?”

兩個姑娘都很是贊同白聞玉的說法,但是在理解上略有分別,只是現在的情況明面上是戲曲討論,側面卻成了家事紛爭,所以她們作為外人,無論誰起來第一個發言都不好。

賀天然看了看左手邊的父親,又看了看右手邊的母親,這種情況不是一兩次了,小時候他覺得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可又為了維持父母這種強強相處的夫妻關系,只能是急得原地含淚打轉……

他們都想讓賀天然偏向自己,可是現在的賀天然,已經不愿意做那只風箱里的老鼠了。

“爸、媽,兒子就就事論事了,可能我接下來說的話,會有點難聽,但僅是一家之言,你們先耐下性子,聽我說完,可以嗎?”

賀天然先征詢了一句,白聞玉一愣,隨后生硬地點點頭。

這種表態,很明顯就是誰都不想幫,他要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了,而這幾年自認待兒子不薄賀盼山心下一涼,覺得此番舉動很是薄情寡義,他冷笑一聲,譏諷一句:

“行啊,賀大導演說說吧,你有什么高見啊?”

賀天然的身子緩緩向椅背靠去,雙眼失焦一般地看向那古戲臺上,傳頌了百年的愛情故事,他沉聲道:

“我覺得你們說的都不對,可你們不是不懂《牡丹亭》,劇目中的生前、死后、重生對應人生中的相識、相戀、相親,是你們都栽在了最后一步,又不肯承認,所以只能假裝看透罷了……”

“天然!”

“呵,就你小子懂。”

很少會有強勢的父母心平氣和地接受孩子批評,白聞玉與賀盼山自不例外,他們忍不住雙雙厲色出言,還好兩個女孩在旁幫忙穩住了情緒,賀天然深吸一口氣,這才得以繼續道:

“媽,你知道你想表達什么,你說杜麗娘躺在墳堆里是在等人拯救,但你期望她做什么呢?扯起一面大旗,然后奔走相告,高呼愛情自由嗎?還是更激進一些,說她就是個戀愛腦,為了一個夢中的美好形象,而把自己弄得郁郁而終?”

這一段話溫涼聽得寒毛直立,只因這里頭拋開主角的姓名,是那么符合她與賀天然的經歷。

“你說她是愛而不得,想求圓滿,是,我以前也是這么認為的,但是試想一下,杜麗娘真的是為柳夢梅而死嗎?不是的,如果她夢到的是王夢梅,賀夢梅,結果也是一樣的,她之所以郁郁而終,是因為她尋夢未果后,終于意識到,這樣美好且自由的時刻,僅僅只存在于夢中……

她不是沒有抗爭過,她一直都很清醒的在追求能讓自己為之而死的東西,而死亡本身就是一種抗爭,是‘不自由,毋寧死’的最好詮釋,這也是杜麗娘身為女性,最了不起的地方。

這,是軟弱嗎?

湯顯祖借筆下這么一個人物,捍衛有情的世界,并堅定認為,感情是人類社會最寶貴的東西,可以讓人為之死,甚至為之死而復生。

他想表達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與‘情’之一字抗衡的力量了。

然而,這種‘至情論’在如今世界鮮有發生,因為現在社會中的有情人總是聚散有時,就像媽媽你跟爸爸一樣,因愛生恨,由恨生怨,所以自然對這樣本真的‘至情至性’變得嗤之以鼻,難見善終。

你贊同杜麗娘與柳夢梅的愛情獲得一個圓滿結局,但又看不慣一個弱者等待他人拯救,可你一開始就錯了,杜麗娘不是死于對愛情的不圓滿與不可得,她……是在夢中看見了自由,是死于對愛情的那份徒然渴望……”

賀天然的嗓音里似隱有金石之音,他此刻,是在說誰?

說自己說溫涼?說曹艾青?還是說,自己的父母?

或許,都有。

溫涼想起了當初與賀天然在軍訓時,兩人敞開心扉,賀天然問自己,自己是如何接受那段未來記憶的。

當時,自己說了很長的一番話,字字掏心,沒有隱瞞。

如今想來,依舊如此。

而曹艾青對賀天然的這番話語,更是觸動極深。

賀天然在說愛情,但話中,卻不光只有愛情。

曹艾青甚至無須動用記憶去對照什么,因為賀天然此刻對“杜麗娘”這個人物的闡述,其中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是在幫她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自己。

白聞玉聽見后低頭思索,默然不語。

一旁的賀盼山默默點燃了一支煙,口中呼地噴出了一口白霧,等到煙霧散去,他想要又接一口,但煙嘴置于唇邊,卻遲遲沒有動作。

他就那么頓了幾秒,終于開口問道:

“那之后呢?杜麗娘作為幽魂,其實是最快樂,最自由的,她呈現出湯顯祖認為最理想的愛情狀態,杜麗娘可以不受社會束縛,終于可以和自己喜愛的人朝夕相處,一旦復活,這樣美好的狀態也會隨之消失,何必呢?”

賀盼山再次加深了自己之前那個問題的延展。

感受到眾人向自己投來的視線,賀天然強忍著沒把自己的目光移向溫涼,他怕暴露些什么……

少年胸中似早有良墨,送至唇邊,便揮灑而出道:

“爸,你這么覺得,也無可厚非,因為現實中就是有勞燕分飛,妻離子散,就是有偏見和誤解,有各種瑣碎與意外。

就是縱使你已經遇到了自己渴望的愛情,也依舊逃脫不了命運與環境的桎梏。

兩廂情愿如何?郎才女貌又如何?如非皇帝認可,他們都不可能實現大團圓。

可正因為現實的殘酷與麻木,這份微弱卻堅不可摧的感情,才顯得那么彌足珍貴,才更應該以最真實的面貌而去面對結局,而不是逃避現實,避重就輕,留下一個徒有其表的皆大歡喜。

湯顯祖筆下的《牡丹亭》一定要寫重生之后的事,這證明他并非是想借夢來逃避現實,而是在借夢對比與陳述現實,這也貫徹了他在字里行間,在愛情之外,借用人物之口,表達出來的那句有關人性的思考……”

說到這里,賀天然終是忍不住,看向了溫涼。

兩人目光相接,因為此間因果賀天然說得極為隱晦,所以就連溫涼也只是認為他在借機袒露真情,而他的下一句話,想說什么,女孩是知道的。

然而就在此刻,另一道目光也隨之而來,只是微微一掃而過,便是已然知曉了賀天然話中全貌……

隨后,他的耳邊,響起了曹艾青既顯了然,又顯低迷的聲音:

“是了,《牡丹亭》里關乎人性的感悟,便是杜麗娘說出的那一句,我一生愛好,是天然。”

ps:家宴的篇幅寫的很費力氣,站在巨人肩頭講故事難免誠惶誠恐,但不管怎么說,老騷想表達的都已經借《牡丹亭》的故事表達出來了,大家往前劇情有什么疑惑,往后發展有什么不解的,其實都可以把這幾章翻出來看看,或許能消解一些困惑,這段話之所以寫在正文里,是怕看D版的讀者不知道,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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