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天然再次消失了,那么的突然與無聲無息。
山間的八角亭中,只剩下了溫涼孤單一人,淚流滿面。
她無力地跪坐在亭中,細細回想剛才賀天然對自己說的一切,以及那個少年會說出“十三年前就說過愛你”這句話的含義。
離別的悲傷并沒阻止她的思考,一個念頭一直在她的腦中升騰著。
下意識地,她想到了曹艾青,想到了離去時,那個新娘美麗卻又脆弱無比的臉龐。
那個少年賀天然之所有消失,是因為他還不屬于這個世界,他要回到最初接受原本的命運,而只有這樣,他才能站在自己面前,坦誠地說出一切有關原諒的話語。
因為唯有經歷一切之后,才能真正的去釋懷,去原諒。
這是少年的那個他,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事。
“讓我們重新認識吧。”
溫涼等了這句話,等了許多年。
此刻,她心間那方一直背負的枷鎖,終于被一直喜歡的那個人親手打開,她得到了甘之如飴的解脫。
但是,這樣一來,曹艾青怎么辦?
他拯救了自己,但是又害了另一個人嗎?
不,以溫涼對賀天然的了解,如果他經歷了這種種的一切,他一定會想到一個彌補曹艾青的方法。
而這個方法,正是曹艾青不由怒吼著讓溫涼跟賀天然恩怨就此了結了罷的根由所在!
少年賀天然一定跟曹艾青說過另一個九月的故事,所以,她才不告訴自己,昨天消失的少年,到底跟她說過什么……
溫涼很快得出結論,想到這里,她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剛才賀天然說過,這個世界只會有一個他存在,所以他并不是消失了,而是……
她拿出手機,戰戰兢兢地撥通了賀天然的那個用了十三年之久的電話號碼……
山間的風,顯得有些喧囂。
電話那頭,短暫的一陣盲音后,竟然奇跡般的接通了!
一個熟悉里卻帶著陌生的嗓音從手機聽筒里響了起來:“喂,你好,哪位?”
一時間,溫涼的心情洶涌翻騰著,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是……賀天然嗎?”
“嗯,是我,你是?”
“我……我是……溫涼啊。”
女人說出自己的名字,她滿心以為對面的這個“賀天然”聽到這個名字后會有所反應,可沒想到對方一頓,直至過了半晌才開口說道:
“溫涼?這名字好熟啊……我們認識嗎?”
一時間,溫涼如遭雷擊,她喃喃道:
“我……我們是高中同學啊,你……你應該還記得我吧?高三的時候,我們學校的迎新晚會……”
話說到這里,對方顯然也想了起來,語氣里是久別重逢后的不可思議:
“啊!我想起來了,是你啊!聽說溫涼你畢業之后就成了明星,當時我們高中同學群里還討論過一段時間來著,不過這些年網上都沒了你的消息……聽說你……咳……不好意思啊……第一次接到明星的電話,有點激動……”
溫涼聽完后久久不語,對方話里透露的信息,已經表明這個賀天然與自己的關系很陌生,甚至很長時間都沒聯系過。
溫涼清楚他話里欲言又止的尷尬,如果現實中沒有他幫助自己翻身,那么可能現在自己,依舊被公司雪藏著,又或者,她早就從演藝圈退了出來。
不過這些,對于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你……你現在過得還好嗎?”溫涼輕聲問道。
“嗯?還行吧,我當年高考不是考得還不錯嘛,大學學的也是金融這種比較吃香的專業,現在在做投行的工作,不久前也剛買了房……”
溫涼本來聽著他已經改變的人生,心中高興,可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她心里一顫,眼前一陣目眩,只聽電話里的人高興道:
“噢對了,我明天就要結婚了,你要不要過來喝上兩杯喜酒?我們這些高中同學一定很高興見到你!”
“結……婚?”
“對啊,我愛人你也認識的,就是曹艾青啊!哈哈哈,提起這個我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還是想謝謝你,要不是你當年主動跟我說了幾句話,班上八卦亂飛,導致我家那小醋壇子吃醋,著急忙慌地接近我,可能我跟她就沒有現在這出了,現在想來,我還真是幸運,讀高中那會竟然能跟兩個校花鬧出過緋聞……哈哈哈,開玩笑,別介意。”
電話那端的“賀天然”言辭甜蜜,幸福歡喜溢于言表,而這端的溫涼,內心卻是如墜冰窟,仿佛身體里的魂靈都結了一層霜般的寒冷。
“恭……恭喜你啊……天然。”言不由衷的祝詞從她嘴里冒出,哀傷中都帶著寒氣。
“哈,謝謝謝謝,溫涼,你看一下自己的時間吧,有空你就過來,沒空的話也不強求,祝福到了就行,總之來與不來,我都給你留個座位,要不是今天接到你電話我差點都忘了,你可算我跟艾青的媒人呢!”
“……嗯,好。”
她一如既往的沒有拒絕,掛掉電話,溫涼雙目失神地望向遠方。
看來,當年的那場惡作劇,被曹艾青及時阻止了。
他成功的改寫了所有的故事,拯救了所有人。
他也終于能跟他最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這是本來是一件值得祝福的喜事。
可是,自己也成為了他生命中,一個無足輕重的過客,一個多年后想起來可以吹噓的記憶,是一個有空就來,沒空也不強求的張三李四。
溫涼的雙手放在胸口,眼淚止也止不住的滴落在地,她的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但是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隨著一次次的陣痛。
其實,自己應該高興才對的啊……
這是他費盡了無數心思,才解開的死結。
應該高興才對的啊……
可是為什么自己還會有那么多的遺憾與悲傷呢,又為什么會記得這一切呢……
溫涼以淚洗面,不斷地回問自己,卻只有一句話,在心海中反復回響——
他們,還沒有開始重新認識過。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穿越這種事的存在,那么故事在哪里結束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故事中曾經有過她。
一念而生,一躍而起。
一道身影,直墜云海。
山間的悲思如風,可無論如何,也吹不散一個人的淚。
山道間,一個僧衣老者緩步走來,他在亭外駐足良久后,對著已經是空無一人的長亭幽幽長嘆一聲。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如此一來,緣生緣滅便也無始無終。”
溫涼從昏迷中轉醒,視線朦朦朧朧。
眼前,燭火昏黃搖曳。
佛堂之內,一個老和尚在佛前枯坐。
殿外,天色灰暗。
“女施主,你醒啦?”和尚語氣溫和著道。
溫涼精神漸漸清醒,驚心一刻猶在眼前,她有些驚慌失措:“法師……我……我不是已經……”
“老衲見你哭暈在山外亭內,心生憐憫,便叫人把你背了回來。”
聽了解釋,溫涼情緒慢慢平復,想起之前的沖動念頭她一陣后悔,不過幸好,那一切都應該是昏迷后的幻覺,她從地上站起,感激地望著老和尚,說道:
“法師,謝謝您,只是我現在還有很急的事情要做,來日我定會登門道謝,捐贈香火,以表感激之情。”
說完,她正要離開,就聽那老和尚緩緩笑道:
“女施主,什么事這么著急,不妨跟老衲說一說,我也可幫你開解一二啊。”
“我……”
溫涼并不能確定自己遭遇的事,能不能在眼前這位法師這里得到解答,而且她現在一心只想立馬就見到賀天然。
“女施主,山中無甲子,滄桑變化皆如浮云,施主要走也無礙,只是這山道崎嶇,施主一路下行,所求之事恐會忘光吧。”
老和尚一語言罷,溫涼心中已是有所明悟。
賀天然會挑到這里見面,不是沒有道理。
溫涼回愣,然后下一刻,她虔誠的跪在和尚面前,神情愁苦悲寂。
“法師,我該怎么做……”
老和尚雙手合十,“下得山去,忘盡一切煩惱事,施主可愿?”
溫涼搖搖頭:“不愿。”
老和尚又問:“留在山中,囿于一切歡樂事,施主可愿?”
溫涼再次搖頭:“不愿。”
“那……遁入輪回,一日一夜,萬死萬生,求一念間暫住不得,除非業盡,方得受生,以此連綿,施主可愿?”
之前連連搖頭的溫涼,面對這個最殘酷的選擇,卻是果斷回答道:
“我愿意。”
老和尚望著女子堅定決絕,她的神態在燭光晦暗的照射下,忽明忽暗,老和尚嘆息道:
“會到癡情處,緣起緣滅時,我有三戒,若施主愿持,便到佛前點上一盞燈吧……”
老和尚從蒲團上站起,手中念珠轉動,他緩緩來到溫涼的身前。
“盡形壽,不邪妄,汝今能持否?”
這一句,說的是溫涼之前的種種惡行。
“能持。”
“盡形壽,勢不近,汝今能持否?”
勢不可去盡,話不可說盡,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這一句,是讓溫涼不要太過執著,且懂得內斂自持。
溫涼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堅定回答道:“能持。”
“盡形壽,別離不驚,愛恨不喜,汝今能持否?”
一言入耳,溫涼的身軀微微一顫,內心掙扎反復,久不能言。
她無法給出回答,或者說,她不愿意。
老和尚知她心存抗拒,勸慰道:“女施主,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又何必久久不能釋懷?”
溫涼抬起頭,反問一句:
“法師,倘若我問心無愧,又何必釋懷?”
老和尚閉上雙眼,唱了一聲佛號后,不再規勸。
“點燈去吧。”
溫涼站起,走到佛前的燈盞前,緩緩點上一支燭火。
暖黃色的火焰,照亮了她的臉。
那跳躍的火光中,她仿佛看到了許多往事……
一個故事展開,它可以有無數個結局,但,它只能有一個開頭。
沒人能夠蓄養鳳凰,但是鳳凰飛向了梧桐。
沒人能夠束縛月光,但是月光灑向了天地。
既然每個人,都有了歸處,
那么就讓故事,
繼續吧。
:晚上可能還有最后一章,第三卷完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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