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里洗過的太陽
春雨里洗過的太陽
只是要了個簽名,就被告知拒入考場?
不光是賀天然,他們這組的考生全都是噤若寒蟬,那幾個倒霉蛋兒更是呆立原地,羞憤交加。
“你們把電影學院當成什么地方?機場還是廣場?我告訴你們,這里是考場!電影學院的考場!當你們走進學校的那一刻,你們就已經開始考試,希望你們能明白,這里是代表港城,代表中國,乃至是代表亞洲最頂級的電影學府,我們不需要一個未來從我們學院走出去的導演,他的視角是仰視的。”
那個助教橫眉而斥,嘴里如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將對面的幾個人說得瞠目結舌,無地自容。
臨了,那幾個倒霉蛋如霜打的茄子,灰頭土臉地拿著錢,低頭走了出去。
考場門外,同組的考生望著他們,一片唏噓。
“在場的考生請記住,你們考的是導演系,是未來有可能指揮劇組里上百號人的導演!是拿著投資人百萬、千萬、甚至是過億資金,去制作一部電影的導演,你們是一群人的主心骨,若沒有半點魄力與胸懷,那我奉勸各位也早點回家!”
賀天然暗自咋舌,早就聽聞電影學院的學生一個個都傲氣得不行,原來這特么是學校的校風啊!
這種自吹自擂,有畫餅嫌疑的大話賀天然自然是撿有道理的聽,不過那三人一走,他們這組就只剩下七個人了,對這組人來說,有更多的表現機會也是好事一件,聽聽學校的訓誡也值得。
主持考試的老師共有五位,最小的看樣子都有四十接近五十的樣子,這群老頭模樣那叫個不怒而威,方才那個爆發雷霆之怒的助教在他們面前只能算個弟弟,進了考場也只能坐在角落里幫忙記錄筆記,還要錄下考試錄影。
眾人進入考場,依次坐下。
在沒有進入考場之前,這群導演系的考生們誰都不知道這場面試究竟要考什么,賀天然聽培訓班的老師說過,有一次他教的學生甚至被問到小時候打架是幾歲這種問題。
打架跟導演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在導戲的時候是,導演必須分析這場打架對于角色意味著什么,出于何種心理,只有親身經歷過,才能更好跟演員溝通,拍出來的片段才更有說服力及感染力。
不過這種問題,更多的時候是在自我介紹時被問起的,當所有人自我介紹完畢,接下來的試題才是重中之重。
導演系的這種面試用的不是單個提問的方式,而是集體討論一個問題。
這種考試的方法科學之處在于,它不僅僅考察各個考生的才華能力,更主要的是,能觀察到各人的心理素質和交際能力,對特定場合的語言和肢體控制。
作為一個導演,是否具有領袖氣質,能否帶領一個幾百人的劇組向著同一工作目標前進,是非常重要的。
一個性格內向的,缺乏激情不善表達的人可能成為一個詩人或者文學家,但是一定不會是個成功的導演。
所以,在這樣的考試中,能否在眾人中脫穎而出,成為主導大家討論的中心,就是這場面試過關最正確的姿勢。
而以前的賀天然,顯然不具備這樣的才能。
這時,坐在考官席最中間的山羊胡老人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話:“開始吧,先自我介紹。”
他端起桌上放著的熱茶吹了吹,然后細細抿了一口。
老人沒說從誰開始,考生們都是左右互望了一眼,一個坐在中間位置,面對著老人的考生率先起身搶得介紹的先機。
自我介紹這種事,介紹得再好,也不會有什么噱頭,導演系的老師也不會因為你叫什么,或者你來自哪而錄取你。
他們想要的,是對于感受力及生活認知能力的考察,他們想要有自身獨有的,屬于個人的生活經歷,如果說自我介紹跟大家的生活都倒差不差,每天都在教室瘋狂學習,那么基本上跟導演系也就無緣了。
賀天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趁著前幾人自我介紹時想了想,輪到他時,他從容地介紹著自己出生在一個富裕之家,但是因為父母關系造就了自己內向的性格,不過因為半年前發生的一些事,才有了現在嶄新的自己,他為了不走上父親為自己鋪設的道路,已經跟家里斷了聯系,而眼下,他一個人在酒吧打工養活自己,算是半工半讀。
除了隱瞞了九月的事及父親的身份,其余的事兒他都說得很直接,而這段經歷在他這個年紀發生,確實也不多見,而且期間,老師還問了他打工酒吧日常的一些情況,賀天然對答如流,也極好地佐證了他的發言。
考官們很喜歡他的自我介紹,主要是抓住了富貴之家,家庭不和,半工半讀的重點,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指向了他性格上的轉變。
這是人生的成長,是每一個導演未來會去拍,會去在意的東西。
“你說你性格轉變,但是又不肯說是如何轉變的,賀同學,你不會是現編的故事,刻意騙我們的吧?”
山羊胡老頭故意挑動著賀天然的神經。
“導演的本質,不就是講故事嗎?如果是我現場編的,老師們應該給我加分吶”
賀天然借力打力,笑著開了句玩笑,他也知道這種場合,開玩笑點到為止即可,不能太過分,于是補充道:
“開玩笑的,各位老師。這是我的真實經歷,請原諒我不能說,因為那是我寶貴的記憶,并不打算拿出來分享,不過我剛才的話,我酒吧的老板,我的同學,甚至是我的班主任都可以為我來證明,我所言非虛。”
他說得字正腔圓,沒有一分的膽怯,幾個考官交換了個眼神。
要是換成其他人站在這個考場上,被山羊胡老人這么一問,哪還有什么藏著掖著的事兒,趕緊一咕嚕說了,沒準還能加分呢!
可這小子偏不,反而還插科打諢了一把,末了還勾起了考官們的好奇,讓他們紛紛對這小子上了心。
賀天然雖然裝作目不斜視,但還是清楚地感覺到,其余考生看他時,目光中的那種異樣。
在場考官也是老成持重的人,臉上沒有流露出太多信息,眾人自我介紹完畢之后,那個助教打開了考場的音響。
“接下來是二試的第一題,這里有一段音樂,大家先仔細聽完,說說各自的見解。”
將手機接上準備好的外放音響,一曲極具佛朗明戈特色的曲子驟然而出,密集的鼓點配合高超技巧的吉他演奏,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翩翩起舞的吉普賽女郎,最好她還有一頭紅發,露著豐腴潔白的胸脯,然后唱完跳完就滾到那群粗魯的水手懷里,放肆大笑著喝那種劣質的伏特加。
考生們又開始發表自己的見解,對這段音樂好一通評論,力圖挽回剛才失去的分數。
一個女老師道:“說一說這段音樂,適合配上什么樣的畫面。”
“當然是那種熱戀時的片段。”
“同意,公路片里的那種一見鐘情后男女主感情瞬速升溫,這時就非常合適。”
“動作片也不錯,配合快節奏的剪輯,踩著音樂點,干凈利落。”
考生們各抒己見,有的人為了爭論看似同一個觀點而鬧得面紅耳赤。
“《GuitaronFire》啊,熱情似火的一首曲子,佛朗明戈曲風它的基調是浪漫與熱情,但是浪漫,也不一定指愛情吧。”
賀天然淡淡道:“‘佛朗明戈’這個詞在阿拉伯語中意為‘流浪者’,所以我很贊同之前有位同學說的公路片想法,但是它不應該只局限于愛情里,因為‘流浪’一詞,本身就有幾分浪漫的色彩。”
這句話一出來,所有人都看著他,賀天然不僅說出了曲名,還道出了曲風的含義,只見他摩挲著下巴,徐徐道:
“我是導演的話,可能會用這首曲子表達一個人的沉思……”
那個被賀天然說局限在“愛情”里的考生反唇相譏道:“不對啊,沉思有什么可浪漫的?”
賀天然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沉思,可以是坐在電腦前碼著字,也可以在實驗室里解決一道世界難題,主人公會進展很順利,因為這曲子一響,觀眾就能知道他腦中迸發出的無限靈感,思想的激蕩,是給觀眾營造接下里的期待感,文章如何寫,難題如何解,這是天馬行空的浪漫。”
“它同樣也適合軟科幻,類似《星際牛仔》這種片子,飛艇航行在星海之中,面臨無盡未知領域時,表現的不是恐懼,而是激情與興奮,星辰大海,男人的浪漫。”
他聳了聳肩,反問道:“同學,你敢說這些不是浪漫嗎?沒有畫面感嗎?”
賀天然這兩句話,前者是動態承托靜態的呈現方式,男孩打破了思維定式,利用人的聽覺傳遞信息;后者是提升視野后加強觀眾情緒,合理調動氛圍,依靠情緒讓旁觀者減少空間上所帶來的疏離感。
無論是哪一種,都證明了此時的賀天然,已經具備了相當的電影思維與藝術思維,是一種很高明的手段。
那個企圖與他辯駁的考生口中支支吾吾了半晌,終究沒想到怎么去反駁賀天然的話。
“賀同學,你知道這首曲子?”那個女老師笑著問了一句。
男孩點頭:“知道,彈奏這首曲子的AlexFox是我心中唯一的弗朗明戈巨匠,實不相瞞,我還會彈呢,當初練這首曲子的時候可彈斷不少弦,可惜今天沒帶吉他,否則給您露兩手。”
女老師看著賀天然,滿意地點點頭。
山羊胡老頭這時問了一句:“小伙子,你去年談過幾段戀愛啊?”
“兩……兩段。”
賀天然一時嘴沒剎住車,幾位監考老師都是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隨著賀天然的“浪漫論”開口,其余人就算再進行討論也失去了意義。
若說第一題音樂是考較學生的聯想能力,那么第二題影像題,考的就是導演的基本功,首先放一段影像,大概百來多個鏡頭,然后讓學生看一遍,接著讓大家逐一開始背鏡頭。
背的時候除了要說出每個鏡頭所敘述的內容之外,還要說出景別和鏡頭長度為好。
影像一放完,大家就搶著要先背,誰也不傻,記憶這種東西,拖得時間越久忘得越多,還是先背的人占便宜。
由于放映的影片鏡頭非常之碎,節奏也很快,而且還要記憶景別與內容,所以在場暫時還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具體的鏡頭數。
到目前為止,有考生報出的鏡頭數是243個,這個數字較為接近,加之他能完整復述23個鏡頭,是很不錯的成績了。
只剩賀天然沒背了,男孩閉著眼,手里盤著手串,沒出聲。
一些幸災樂禍的笑聲輕輕在考生中響起,大家以為他大概是隔得時間太久,全忘光了。
誰讓他剛才那么出風頭,妒忌心人人都有。
這時候還盤手串?
鬧呢?
而當山羊胡老頭見賀天然玩弄手串時,眼神就有些不對,他低聲道:
“算好了?”
賀天然點點頭:“算好了老師,一共287個鏡頭。”
山羊胡老頭瞇眼笑道:“正確。”
考生一片嘩然,數鏡頭誰都會,但是麻煩的在于要么影片時間太長,數著數著會漏掉一兩個,要么就是像這段片子,節奏極快,數都數不過來。
他是怎么做到一個不漏的?
山羊胡老頭掃視一圈考生,正色道:“別人當著你們的面作弊都不知道,還有工夫在那里幸災樂禍,你們應該好好反省反省。”
賀天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對著眾人把手串繞了兩圈,重新戴回自己的手腕上。
念珠這東西,本來就是僧侶們用以記數的隨身法具。
數鏡頭這個基本功,賀天然當然練習過,不過他的習慣就是一邊看,一邊用念珠記數,要不然那層光澤的玻璃底包漿是怎么來的?
“你這個,可不能得分哦。”
山羊胡老頭笑意盈盈。
看出來老頭面對賀天然時心情不錯,這個問題可大可小,畢竟這道題著重考的是記鏡頭內容,被抓了個現行的賀天然也無話可說。
但因為賀天然只需要記念珠的圈數而非鏡頭總數,所以讓他有了更多注意力放在鏡頭內容上,他開始根據記憶,一個個背誦道:
“第一個鏡頭,從人眼瞳孔開始,大特寫,半秒。”
“第三十八個鏡頭,草原上的全景,這個是全片最長的鏡頭,大概五秒了。”
最終,賀天然背到了第四十個鏡頭的時候,終于出錯,女老師打斷了他。
“可以了,三十九個,很優秀了,有些大四的學生也不一定能背這么多。”
她身邊幾位同僚認同地點了點頭,山羊胡老頭也宣布道:
“好了,大家的這次導演系復試已經結束了,放榜的日子關注一下學校的官網,當天上榜的同學記著帶好身份證及二試的準考證辦理下場考試的手續,今天就這樣,先回去等消息吧。”
考生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微微鞠躬,一場考試下來,考官們的表情和藹了許多,對著大家微笑致意,但只要是眼尖的人都會發現一個細節,就是這群老師們的目光,最后總會落在同一個人身上。
以前的賀天然,不具備被人矚目的才能。
但是現在的他,已然成為了人群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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