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四九城，夜里有點涼。
吹著讓人清醒的風，楊小濤坐在車間的凳子上，臉色平靜。
前方，劉大明等人正在緊張忙碌著。
眾人心里都憋著一把火，都想要找到問題的原因。
雖然，他們覺得并不是問題。
但楊小濤的堅持，讓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按照一般邏輯，既然漏油了，那就說明油箱或者是發動機自己相連的管道漏油。
所以，這些地方需要最先排查。
但想要排查，就得將專線組裝配套好的部件，一點點卸下來。
火控系統，也需要一點點的拆下來。
整個過程，不比組裝的時間短。
心中或許有怨言，但不敢在這時候表現。
任誰看到楊小濤那張平靜的臉，都沒有勇氣開口。
楊小濤坐在那里，靜靜的等著，看不出心思。
他清楚，飛機跟汽車不一樣。
汽車出了問題，還可以停在路邊修理，可飛機在天上，真出了問題，可沒地方停。
所以，必須找出問題，解決掉。
天剛亮。
兩輛吉普車沖進九部，直接來到車間門口。
鵬總跟張老一前一后火急火燎的跑進來，看到楊小濤后就問道，“怎么回事？具體什么情況？”
楊小濤深吸一口氣，隨即說道，“就在出發前，我發現飛機停留的位置，地上有三個小油點。”
“我認為是重要隱患，所以就取消了這次首飛。”
鵬總聽了目光如炬，“怎么會出現這種問題？”
楊小濤也是無奈，“意外吧。”
鵬總沉默，張老卻是開口，“這不是小事，不能讓帶著隱患的飛機上天，我同意延遲。”
鵬總點頭，“盡快查找出原因。”
“我知道！”
楊小濤說完，心里也是無奈。
“但愿不要延誤交付時間。”
張老在一旁輕輕說著，楊小濤看著遠處的車間，沒有說話。
兩人了解完情況，再次乘車離開，他們需要將事情上報，說明情況。
天色透亮，食堂的人送來早飯，楊小濤跟眾人一起吃過。
隨后，就看到楊小濤脫下外套，穿著襯衣走進車間。
“楊部！”
劉大明看楊小濤這架勢就明白對方要動手了。
陳沖漢也在一旁看著，只是心頭有些沮喪。
“楊部，我們自己來就行。”
王旭山更是紅著眼，他負責飛機的整體架構，這種漏油的事情，說實在的，就是跟他有關。
卞翔等人也湊過來，紛紛勸說著。
楊小濤卻是挽起袖子說道，“我是飛機的負責人，出了問題，自然是我來扛。”
“這點你們不要有心理負擔，更不要有其他想法。”
“這，就是道坎，過了這道坎，咱們以后會更好。”
說到這，楊小濤目光掃過眾人，“怎么了，難不成你們覺得我不行？”
“沒有，沒有！”
吳喆連忙開口，王旭山等人也是直搖頭。
笑話，這飛機都是楊小濤設計敲定的，說他不行，哪還有誰敢說行？
“那就別矯情了，趕緊的。”
說完，楊小濤帶頭走向飛機。
身后眾人對視一眼，隨后放下碗筷，快步跟上。
西花園。
清瘦老人本來是在等好消息的。
結果電話沒等來，鵬總直接來了。
“事情經過就是如此。”
“現在楊小濤同志正在帶人緊急檢修，爭取找到問題的所在。”
老人聽了思考片刻，隨后說道，“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你跟他們說，一定要將所有問題，都解決掉。”
“我們決不能帶著問題飛上天，那是對飛行員的不負責，同時也是對制造者的不負責！”
鵬總點頭，“您放心，楊小濤同志雖然年輕，但還是知道分寸的！”
“只是這樣的話，我擔心計劃又要往后推移，如果…”
“如果耽誤了十一月的事，我們很難跟對方交待。”
清瘦老人聽了眉頭皺起，思索良久這才搖頭，“如果不能做到最好，我們也要避免出現最糟糕的出現！”
“畢竟，那時候關注的目光可不會少！”
鵬總點頭，隨后才幽幽說道，“希望盡快找出門題吧！”
九部，飛機研究所。
清晨，天蒙蒙亮！
楊小濤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屋子里吳喆等人東倒西歪的休息著。
距離發現問題已經過去了三天。
這三天，所有人吃住都在九部里，楊小濤更是只睡了三個小時。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年紀大的劉大明侯保衛幾人更是直接累倒，楊小濤讓人送回家去休息。
可第二天，幾人又爬了起來。
沒辦法，楊小濤只好將人分成兩班，這樣也讓大家有個休息時間。
當然，作為負責人，楊小濤吳喆他們沒有固定點。
對此，眾人心里都明白，早一天找到問題，就能早一天解決問題。
走廊里傳來一陣腳步聲，不少人立馬睜開眼睛，瞇縫著眼，心里期待著夜班的人能夠帶來好消息。
可等來人輕輕推開房門之后，眾人又有些失望的閉上眼睛，趁著交接班前的時間趕緊休息。
李洪峰推開門看了看屋里情況，隨后小心翼翼的來到楊小濤跟前。
“小楊！”
楊小濤睜開眼睛，“怎么了？”
李洪峰指了指外面，楊小濤會意起身往外走。
來到走廊，李洪峰拿出煙來點上，楊小濤用力吸了兩口，這才有點精神頭。
“有件事需要咱們幫忙！”
“你說！”
李洪峰吸了口煙，這才說道，“昨晚吳老打來電話，說了下火車頭的事。”
楊小濤一聽就皺起眉頭，當初給琴島那邊四方機廠的時候，他就擔心出問題，現在一聽，電話都打到吳老那里去了，肯定問題不小。
楊小濤沒說話，繼續聽李洪峰說著。
“四方機廠這段時間一直在攻關，還組織了全廠的八級工人組成攻堅組，全力投入到生產當中。”
聽李洪峰這樣說，楊小濤臉上的嚴肅悄悄化開。
最起碼說明對方在用心做事。
“現在是什么情況？”
楊小濤緩緩開口，李洪峰連忙說道，“他們已經攻克了部分難題，現在卡在活塞上。”
“設計要求的精度要達到一點八，他們試了一個多周，還用廢了三個車床刀子都做不出來。”
“后來找了周圍其他幾個工廠的大師傅，也都試過了，還是不行。”
“所以就求援到吳老那里，吳老沒辦法只好詢問咱們，差零點二有沒有問題，可不可以更改！”
李洪峰說完就看著楊小濤。
他明白，作為一名設計者，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更改自己的設計。
因為一點的更改，就可能完成全局的失敗。
果然，楊小濤聽了立馬眉頭皺起，李洪峰心里一緊。
“更改沒必要！”
楊小濤緩緩開口，“我們派個人去幫忙解決問題。”
“那好，那就好！”
既然楊小濤這樣說了，那應該能夠解決問題。
李洪峰離開前去跟吳老匯報情況，楊小濤則是沉吟片刻回到休息處。
看著滿屋子東倒西斜閉目養神的人，楊小濤掃了一遍隨后走到陳沖漢身前。
“老陳！”
輕輕喊了聲，陳沖漢立馬睜開眼睛，眼球里都是血絲。
“楊部！”
“出來一下！”
說著往外走，陳沖漢趕緊跟上。
屋子里的人有些詫異，不過楊小濤沒說，自然是沒他們的事。
“老陳，你得出趟差…”
隨即楊小濤將情況說了下，陳沖漢有些不自在。
楊小濤看出來對方牽掛著這里，便解釋道，“這邊的事你不用操心，安心過去就行！”
“而且，咱們九部里，只有你去，我才放心！”
見楊小濤這樣說了，陳沖漢也知道沒法拒絕了，心里還有些小激動。
畢竟，這話是從楊小濤嘴里說出來的，就就代表了他在九部的地位。
于是點頭說道，“行，什么時候出發？”
“你現在回家休息休息，養好精神，下午出發。”
“到時候聯系李書記。”
“好！”
陳沖漢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楊小濤看看天色，也不去休息，搓搓臉，轉身往車間走去。
“楊部！”
王旭山看到楊小濤過來，打著哈欠。
楊小濤點點頭，卻是看向已經掏空的飛機，“有什么發現沒？”
王旭山神色一暗，隨即搖頭，“還沒有！”
然后心里又想到什么，只是看楊小濤的神色，便沒有說出來。
其實這段時間，眾人心里都有個想法。
如果真的漏油，為什么只有三滴？
而且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也沒見到再漏油，這讓眾人越來越懷疑楊小濤的決定。
不過，沒人敢說。
“行了，你們一會兒下來去休息休息，大家一起吃個飯！”
楊小濤看得出眾人都有些疲憊。
不說別人，就他這身體素質也有些吃不消。
當然，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疲憊。
“好！”
王旭山點點頭，準備招呼眾人停下休息。
楊小濤則是揉了揉太陽穴。
其實王旭山他們心里怎么想的，他一清二楚。
事情到了這里，并不是自己下不下的來臺的事，他更不在乎自己的威嚴會不會受到影響。
他唯一擔心的是，飛機出現問題，可他偏偏找不到問題，那才是傷神的。
要知道飛升天后，速度，溫度，壓強等等都會將問題放大，哪怕只是一個針眼大小的洞，都能威脅到飛機的安全。
安全無小事！
深吸一口氣，楊小濤扭扭脖子，準備跟眾人一起去食堂吃飯。
“楊部，我有個建議！”
突然間，王力在楊小濤身旁輕輕說道，楊小濤詫異的看了眼，隨即問道，“你說！”
王力咽口唾沫，這才說道，“楊部，我覺得，這飛機可能將發動機動起來，才能找到出油點！”
楊小濤聽了突然停住腳步，隨后一拍腦門，隨后對著王力鼓勵道，“你繼續說。”
周圍的人也都停下腳步，好奇的看著兩人。
王力沒有猶豫，于是繼續說道，“咱們這前前后后飛機上上下下的都檢查好幾遍了，可都沒有收獲，但我想起來先前飛機組裝好了，還特意啟動一會兒，我就想著，會不會是因為發動機啟動才會漏油。”
楊小濤雙手一拍，立馬笑道，“對，對，對。”
“說的有道理，有道理。”
經王力這番提醒，楊小濤立馬明白問題出現在那里了。
“老王，叫人，立刻叫人。”
王旭山立馬跑向食堂，楊小濤則是帶著王力往回跑。
沒一會兒，飛機發動機啟動，楊小濤等人蹲在飛機下方，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個手電筒。
噠噠噠
跑步聲由遠及近。
吳喆等人正在食堂里吃飯，只是還沒吃兩口，就被王旭山叫出來。
眾人一聽有了方向，扔下筷子就往這跑。
吳喆等人剛跑過來就要開口詢問，可惜被飛機的轟鳴聲遮蓋了聲音，只好靠前來到身邊。
于是，一群人蹲在地上，有的人看著飛機腹部，有的人看著機翼，有的人干脆跑到機頭處躺下，方便觀看。
等李洪峰、劉懷民聽到消息帶著一群人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番場景。
一群人，圍繞在飛機周圍，看上去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
婁曉娥跟劉麗雪兩人手上還端著飯盒，只是看到楊小濤這幅呆呆的樣子，就知道，這飯菜白帶了。
李洪峰等人不敢靠前，也不想走開，就在一旁站著，等著。
“這，看這！”
突然間，卞翔大聲喊著，聲音里滿是激動。
就像是沙漠里的人終于發現綠洲一樣，聲音都變了。
下一秒，嘩啦啦，一群人涌過來。
楊小濤直接來到卞翔身旁，手電筒打上去，就看到機腹處一處鉚接的地方伸出一點油花。
楊小濤立馬伸手摸了一下，然后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隨即大聲喊道，“就是這，就是這！”
“我看看，我看看。”
吳喆硬擠過來，他要看看，這他娘的到底是哪里，害他們這么多人在這玩命的瘋魔了這么些天。
楊小濤讓開了地方，然后義渠人來到下方湊上前用力看著，那樣子，那神情，恨不得用眼光將這里給瞅斷。
“找到了？”
李洪峰也有些激動，不久前他跟吳老打電話的時候，吳老還特意關心問到飛機的事情，他只說在排查中。
沒想到，這么快就找到問題。
這找到了問題，還愁解決不了嗎？
新飛機都能給你干出來。
“找到了。”
楊小濤高興的說著，一瞬間整個人都放松起來，然后看到婁曉娥手里的飯盒，直接上前接過，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開始吃飯。
劉懷民幾人則是快步來到飛機前，隨后就看到吳喆幾人指揮著開始尋找真正的漏點。
“快，把這拆了。”
“啥？拆過了？那就再拆。”
“這，還有這。”
“這是輸油管道啊。”
“快快.”
人群中眾人呼喊著，聲音蓋過發動機的聲音。
楊小濤吃過飯，就在一旁看著，沒有上前的打算。
李洪峰也沒有離開，走到楊小濤跟前坐下。
隨后是楊祐寧，陳宮.
整個九部的高層幾乎都來了。
中午前，突然飛機發動機的聲音停了，整個生產車間更是鴉雀無聲。
楊小濤正跟李洪峰聊著盾構機的事情，詢問一機部盾構機的研發情況，突然間就感覺到周圍像是靜止一般，沒了聲音。
這時候，楊小濤才意識到什么，找到源頭了。
隨后抬頭看向前方。
這一刻，劉大明手上捧著一個螺絲走過來，臉上卻是沒有半點歡喜。
楊小濤起身。
劉大明來到跟前，隨后深吸氣，說道，“楊部，找到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