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懸于大海之中的島國終于切身感受大陸強國的力量。
而世界島上,歐亞大陸的東部,自古便是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你來我往。
這一仗,至少打下了百年的安寧。
“軍事,外交,貿易,文化。”朱厚熜大快朵頤的次日,是皇帝親自出現的朝會,“現在,對中國實土周邊的地緣經營才剛剛開始。”
到了這個時候,皇帝開始理所當然地講新概念。
新格局下,要有具備新思維的大明君臣。
天下大同,也非完全一樣,而是求同存異。
哪些東西該同,哪些東西該予以保留、予以尊重?
朱厚熜要提醒他們的是不可懈怠,尤其是軍事方面。
重點便是:大明如今的燧發槍和火炮雖然已經很強,但在根除了心腹大患、打下來的這至少百年安寧里,唯有機槍才能真正馴服彪悍的草原騎兵。
這是只在大明內部就可以安排下去、作為長期國策確定下來的事情。
對外……
“汗庭主力既已潰敗,朝鮮殘兵和女真也該徹底犁一犁了。察合臺、交趾、吐蕃、外滇,知道了東瀛和汗庭的事之后如何取舍,這些小事就交由卿等來處置吧。”
朱厚熜隨后則認真說道:“東北要著重發展,否則將來朝鮮、女真、草原,震懾不夠。西面,后套和關中,要成為樞紐。伊犁河谷要設西域都護府,重點維持一個絕對親善大明的藩國,交通東西。西南面,緬甸要拿在手上,交趾要拿在手上,如此一來便與南洋都護府互成犄角。”
他看了看朱載墌:“明年大國策會議后,太子便參預國策。朕在的剩余日子,君臣便穩定往這個方向去努力吧。培養人才,發展科學和技術,貨通天下,富國富民!”
自今以后,便是多種手段一起用,完全構建出屬于煌煌盛明的第一階段格局的過程。
之所以只是第一階段,因為技術還沒有到那種程度,還不可能推進到全球的階段。
朱厚熜已經解決了目前的主要外患,也在削弱著女真、東瀛這種潛在隱患。
但來自歐洲的隱患,此刻鞭長莫及。
好在他還沒到四十,還有時間去繼續強調加強海權的重要性。
大明還有好多事要做,但剩下的,真的就是水磨工夫,是日積月累了。
大朝會之后,百官也有事要忙。
對汗庭殘部的追擊、絞殺,還沒完成。
根據后續的局勢,草原上劃分幾個汗國、冊封何人、北庭都護府設于何處,要研究。
東瀛那邊同樣如此。
經過一年的動員,大明百姓先是知道了為何四面皆敵,然后迅速擊敗了最強的大敵,剩余土雞瓦狗只怕是聞風喪膽,再難成事。
新年還沒到,但大明威播四海,真的可以考慮去尋找新的人生機會了。
朝鮮、東瀛、南洋……新法過程中清查出來的那么多人口,大多確實不愿遠離故土。
但幾千年來,人口的遷徙其實從來沒有停過。
以往,大多是因為天災人禍又或者朝廷強令,被迫遷徙。
這一回,卻是因勛戚、官員、商人的需要,自然而然帶過去許許多多的人。
接下來的這一年,就是分蛋糕。
草原、東北、朝鮮、東瀛、西域,確實條件更不好。
但是九月底就從東瀛啟程回京的嚴春生回來了,興國公奉旨選募西征將士,旨意分明:興國公若能打下伊犁河谷,便冊封為王、建藩立國。
會隨他去的,便是將來開國功臣。
大明的海貿已經大興,但陸上絲路同樣不會舍棄。
所以,去到那些偏遠的藩國,未嘗不是自由自在、改變命運的機會。
戰爭機器一旦開動,就不那么容易停止。
好在北征結束得利落,東瀛那邊也告一段落。
接下來,就是已經采取防守策略一年多的西南邊軍和南洋海師開始行動。
目標很明確:不甘寂寞的莽瑞體所控制的緬甸、同時要為被攻滅的蘭納王朝復國;始終不曾真正臣服的南北交趾。
都是大河沃土,將來的糧倉。
幾大邊區、三大海師,個個都有立功機會。
安居京城的皇帝已經不用太操心剩余的事情,只用等著結果便是。
就連楊慎也已經不用太操心:根除北患也許純粹算賬算不過來,但緬甸、交趾,都是富庶之地。如今大明勢頭如此之強,文武、商人都兩眼放光。
張經做了朝鮮總理國務大臣,雖說輔佐的是遼王,但幾乎形同半個國主。
夏言同樣如是,旨意是讓他去做東瀛總理國務大臣,輔佐和王。
至于西寧侯、東瀛侯……那都已經是藩國國公。在天高皇帝遠的藩國,只要不對大明心存反意,該是何等逍遙自在?
東瀛櫻花開的時候,更多的“選婿借種”東瀛權貴女送了過來。
而其中,也有嚴世蕃送到宮中的五十人。
絕大部分自然只是充作宮女,但也著實讓朱厚熜麻了,腎麻。
沒辦法,打了半輩子的仗,創下了這等基業,他不享受享受,還有礙宗藩穩定、外交關系。
只不過皇帝的精力和興趣愛好,主要放到了吳承恩這邊。
無他,是時候醞釀著讓大明官民看到更遠的圖景了。
“……那不是真的千里眼,順風耳嗎?”吳承恩果然聽得目瞪口呆。
“就像陶真人說的一樣,不少人求仙問道,若真能得道,舉手投足不都是仙術仙法?如今科學,不是大道?大道鉆研到深處,運用其道理創制的器具,能有仙術仙法之妙又有什么不妥?”
朱厚熜反正只笑著“灌輸”概念,雖然他講的內容形同科幻。
但這一次,他需要吳承恩融會貫通,把不少科技的方向、一些具體產品的大概原理融入進去。
這是他給自己后半輩子定下的一個重要任務:利用自己已經建立起來的威望,讓后人手上有一份特別的藍圖。
能做成多少,那就看后人的本事了。
“……臣還是不太明白。”
“無妨,時日還長。”朱厚熜想了想之后說道,“大國策會議后朕回湖廣祭拜父母,你一同隨行吧。興許沿鐵路坐著火車南行,你會有所感悟。”
今年,他虛歲四十了。
大國策會議選出新一屆的重臣之后,這個年,他準備在湖廣過。
皇帝做成了這個樣子,后面真該漸漸多放一些手,讓兒子繼續鍛煉鍛煉,他只是看著便好。
以他的功業和威望,已經不用再擔心那種謀反的事。反倒是大明漸漸離開他直接的決策會出現什么新問題,要看一看。
在兒子混成了東瀛的國公之后,虛歲已六十八的嚴嵩終于能過一過總輔的癮。
但是唐順之將攜功勞升任總參,海瑞也將參預國策。曾銑、唐樞、徐階、高拱……這么多的“后生”盯著,朱厚熜也盯著,嚴嵩也只能兢兢業業地忠君用事、發光發熱。
真真就是讓他圓滿一下。嚴嵩的這輩子,被朱厚熜榨得干干凈凈,連兒子也把他的那份威嚴跋扈發揮到更“真心臣服強者”的東瀛去了。
嚴嵩也不虧啊。
大概在他任上,將來也能添上一筆:大明攻克緬甸、交趾、察合臺。
開疆拓土的功業,似乎只屬于皇帝在位前三十年的這一批老臣。
再到年輕一代,可就沒多少這樣的機會嘍。
十二月初,在大國策會議結束后,朱載墌再次監國。
而時隔二十余年,皇帝再一次南巡。
這一次,就不算陣勢很大了,畢竟一路只沿著鐵路走。皇帝南巡的主要目的,也只是為了去闊別多年的家鄉看看、祭拜一下合葬在那里的亡父亡母。
蒸汽機仍沒停止繼續改進,現在的效率又高了一些。
“現在還很慢,還要摸索。”
“御輦”之上,車廂之中仍舊是溫暖的。
朱厚熜指了指外面:“京城以南一片平坦,但縱使如此,冬日行車,鐵軌之上覆雪怎么辦?南方多雨,路基泥濘沉降怎么辦?但是往前看的話,技術上總能進步、克服,經驗上也能不斷總結。汝忠,若是從北京到南京甚至到廣州都能一日之間到達,不避寒暑雨雪,天下又是怎樣?”
吳承恩坐在皇帝不遠處,望著裝了玻璃的車窗外面,一時有些失神。
那可當真難以想象。
“這還只是在地上跑,不是在天上飛。”朱厚熜也有些失神,回憶著記憶里散碎的圖景,“一日之間,從京城到了南洋都護府,也不是不可能。今非昔比了,故而大明可以管得住更大的疆土,何況將來?”
“……陛下高瞻遠矚,臣欽佩之至……”
朱厚熜笑了笑:“回你的車廂歇一歇,再多看看外面,多想一想吧。”
他這一路,除了經停一些大車站時,也不會下車去擾民、打擾當地官員。
車行并不快,但可以一路少停,一直在動。
陪伴他出來的,有孫嵐和林清萍。
是要祭拜父母,孫嵐是皇后,該一同來。林清萍與他一樣是重游故地,宮里則留下了文素云看護一下后宮。
除此之外,還有那朝鮮雙姝和嚴世蕃送來的東瀛國色。
終究逃不過新鮮感。
“昔年朕赴京登基,一路上可走了許多天。”
吳承恩離開了,孫嵐她們則從另一端的兩節車廂過來。
林清萍笑著看皇帝,她兒子在昆明,孫子也有了。外滇和交趾戰事正趁現在旱季開始,兒子卻沒有什么危險的,無非等著后面去就藩國主罷了。
孫嵐則仍舊年輕,很好奇地聽朱厚熜講過去的故事。
而那朝鮮和東瀛“貴人”,在這里自然是服侍皇帝、皇后、貴妃的角色。
只不過對于她們來說,坐上火車一路前進,也是從來不曾想象過的經歷,既震撼又敬畏。
當年朱厚熜花了近二十天才抵達京城,那么多的人一起已經算走得快的了。
而如今朱厚熜要回安陸,卻只用五日就能先抵達湖廣,更多的時間是從武昌北面的德安站轉乘馬車前往顯陵和潛邸所在。
龍歸故里,對湖廣來說是一件大事。
而奉命前往德安站迎駕的人當中,還有今年終于考中了舉人、明年將赴京應會試的張居正。
許多年不見皇帝了,張居正也有些忐忑。
當時以太岳為名往《明報》上刊了那篇文章,官場之中自然知道了:若非皇帝首肯,又豈會引導那樣的輿論?
張居正沒有失圣心!
當然,也有張居正本身才學就好的原因。
現在太子在監國,而湖廣這邊呈去迎駕、伴駕方案和祭祀儀典時,皇帝也批了一條意見:叫上張居正那小子。
張居正這小子站在臘月里的德安站外,只是作為士紳耆老歡迎隊伍之中的一員。
等了大半天了,很冷。
因為從信陽那邊過來,要爬一段坡。以現在的火車頭,爬這一段坡很不容易。
當初修建這一段都經過專門的設計,是什么人字形,專為翻越一些山坡而研究的。
再加上現在時處寒冬臘月,為了皇帝安危起見,自然是多加檢查、緩緩而行。
當御輦終于抵達德安站,今天就要歇宿于這里的驛館了。
見過了湖廣當地官員之后,皇帝果然單獨把張居正叫了過去。
朱厚熜看了他一會不禁笑了起來:“剛剛二十來歲,胡子留得有模有樣的了。”
“……學生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朱厚熜讓他起來后就直接說道,“朕面前,你不敢打馬虎眼。叫你伴駕是為什么,知道吧?”
“是。學生這幾年在荊州,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湖廣百姓生計如何,地方施政利弊得失,學生知無不言。”
朱厚熜點了點頭,和聰明人之間的交流就是簡單。
他想要了解一下如今的地方情形,張居正這種自小就在他跟前長大的人絕對不會有任何隱瞞。
他前途遠大,和皇帝有師生名分、和太子自小一起長大,將來定然是能處于高位的,根本不必擔心會得罪什么地方小官。
“好,那就先隨朕去潛邸。過了年,再隨朕回京,不耽誤你應試。”
朱厚熜有些期待地看著張居正。
后半生的另一項任務,就是讓這小子能深刻領悟并認同自己的理念和抱負,輔佐好兒子繼續把一些事做下去了。
明年之后,他就要步入官場,朱厚熜不吝指教。
甚至于,他和吳承恩之間關于未來那些圖景的暢想,也沒有落下張居正。
年輕人就要更有遠大目標一些。
“悟得天物人之理,朕打下了基礎。那夢中所見,絕無虛假,必能成真。但朕是看不到了,叔大,朕盼你將來和太子來祭告朕的時候,說我中國已能初掌雷電之力!”
“……陛下,新歲新喜,何出此言?”
“也是。只不過……這天下如今是朕的,將來嘛,終究還是伱們的。”
張居正心中一震:再怎么說,將來也該是太子的,怎么能說是我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