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大內氏攻滅了尼子氏,以御守大將軍之名制霸中國和九州。
而本就支配著幕政的細川晴元比他的收獲更大。
原本,在被任命為右京大夫得以支配幕政之后,只要室町幕府仍然在,細川晴元所能支配分享給家臣們的利益已經觸及天花板。
而后,細川氏內部就逐漸因為利益之爭有了反叛,細川晴元最后敗于家臣三好長慶之手,走向沒落,最終滅亡。
現在不一樣了,尊皇攘夷大將軍的旗號一立,野心勃勃的三好長慶反倒看到了更大的機會。
討伐逃去近江坂本的足利義晴大獲成功,合戰剛剛大勝。
三好長慶現在的建議是:“將軍大人,是時候正式開府了!關東的諸位,也不想失去如今的地位吧?尊奉天皇陛下,獲得正式的大將軍尊號,現在您是能夠像當年的北條時宗大人一樣站出來的唯一一人了!”
“大內義隆……”細川晴元卻判斷著,“那家伙……”
“聽說討伐對馬島大敗!”三好長慶連連搖頭,“如今只要劃分好京畿和四國、關東各家的利益,那么就可以安穩地等著大內義隆求援!到那時候,他也應該明白現實了吧?只要尊奉您為唯一的大將軍,讓他仍舊做中國御守將軍又如何?”
東瀛局勢變化很快。
足利義晴的最后一搏還是倒在了多年積累下來的實力劣勢上。關東諸強坐山觀虎斗,大明反正離他們很遠,而足利義晴想借大明之手來剪除大內氏、細川氏的做法也令他們不齒。
如今的實質是,足利義晴已經身死,包括他那個留下“劍豪將軍”之名的幼子足利義輝。室町幕府,提前四十余年就此消亡。
三好長慶所說的,細川晴元也很心動。
只不過,大明仍舊是懸于頭頂的利劍,大內義隆則是隨后必須面對的強敵。
“將軍大人,不管如何,應該借助坂本合戰后的威望,邀請諸國豪杰來會盟了!共御外敵,還有比這更正義的名義嗎?”
細川晴元看著他熾熱的眼神,又看了看其他同樣心懷期待的家臣,最終點了點頭:“好!正該如此!”
“將軍大人!三好長慶參上!”
一時之間,家臣們連連參拜。
這時不是造訪,但當面以禮各自報名,那就是宣示忠誠——以尊他為新幕府將軍的名義。
從區區一方豪雄的家臣,變成了幕府將軍的家臣,那是不一樣的。
細川晴元最大的優勢,就是他在京畿附近,京都就在那里。
同樣,一開始他就自號尊皇攘夷,大義占盡。
不論如今天皇一脈如何式微,他畢竟還是法統的來源,有屬于他的作用。
京都抗御大明的會盟開始了,率先獲得如今在位的知仁天皇的承認有一些波折,但不大。
這點波折,還是由于知仁舉辦即位儀式的時候,大內義隆單獨進獻了二千二百貫的巨額獻金。
知仁當初葬送父親并踐祚,能夠動用的錢孥只有區區六百貫,當年就因戰亂被迫流亡了。一直到了十年后,得益于大內義隆的獻金,他才舉辦了即位典禮。
如今他也知道大內義隆同樣兵強馬壯,萬一承認了細川晴元的權柄,將來大內義隆又打敗細川晴元呢?
不過形勢比人強,大內義隆暫時比較遠,而細川晴元很近。
好在很快,從西邊傳來了讓細川晴元喜不自勝的消息。
“你說的是真的?”
“這是陶大人、內藤大人、杉重大人一起聯名的信函,將軍大人不相信嗎?”
細川晴元是難以置信,難道真是天命來了?
大內氏十分重要的三個武斗派家臣,一起給他送來了十分重要的信息:大內義隆已經墮落,畏懼最終敗亡于大明。他既已無意爭雄,還有貪圖安逸的念頭,那么……
可以說是一拍即合。
細川晴元算了算,自己這邊送往西邊的會盟書應該還沒這么快到達,可見他們的決定是在聽聞足利義晴身死、見到會盟書之前。
陶隆房他們在信里直接把大內義隆的底線都抖了出來:這家伙竟有以石見銀山和數國之地換個安穩所在的念頭!
“天賜良機,將軍大人!”
家臣們頓時紛紛進言。
“邀請大內大人到京都共商御敵大計吧。”
“中國諸國是陶隆房他們這些家臣團的利益,不必染指!”
“有這些愿意死斗御敵的豪杰,大義所在,將軍大人和關東諸位豪杰都應援手。將軍大人,這是您樹立威望的最好機會,像北條時宗大人一樣堅決地站出來吧!”
“如果能夠讓大內義隆也甘愿臣服,天下已定!”
亂哄哄之中,細川晴元被巨大的喜悅和興奮塞滿。
至少此刻,幕府將軍的權位似乎已經唾手可得了,他“僅剩”的一個強敵竟然如此容易因為挫敗而消沉。
“說得沒錯!”細川晴元豪氣陡生,“就讓我貫徹尊皇攘夷的意志,讓這大將軍之名無愧于諸國!”
西面,大內義隆面前,家臣們陷入沉默之中。
室町幕府將軍戰敗身死,這個消息具有的沖擊力十分大。
而細川晴元得到知仁任命,敕許他成為攘夷大將軍,有權力設置守護、地頭。
尊皇二字已經去掉,能得天皇敕許,尊皇二字已經落到實處。
現在,新的幕府將軍讓諸國守護進京會盟,商議御敵大計,大內義隆這個仍舊掛著御守大將軍自號的家伙,要怎么選擇?
毛利元就呢?島津貴久呢?
“也許這是個機會。”大內義隆低聲嘀咕起來,像是自言自語,“御守聯軍所處的是前線,以此為條件……”
他看向了相良武臣:“也許可以……先與細川晴元商議,他們的援軍在前往九州的途中,先解決毛利元就這個可能的叛徒?我移駐安藝吉田郡山城……”
陶隆房低著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屑。
從周防去安藝,離前線又遠了多少?
他還是最后問了一句:“大內大人,如果承認細川晴元的地位,那么島津家和九州諸家,還尊奉我們的軍令嗎?”
“貴久已經和我訂立姻親,沒有關系。”
形勢變化之下,大內義隆反倒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一些,因而還恢復了幾分神采:“抗御明軍,京畿和關東義軍就算過來了,自然也要在你這個總大將的命令下合戰,這是我承認他地位的條件!另外,他們更多的幫助,應該是糧食和水軍。有石見銀山在,細川晴元現在正處于需要錢的時候!”
陶隆房聞言點了點頭,不再開口。
新建立的幕府,怎么可能允許地方上有大內義隆這樣的超級豪雄?
反倒他的舊家臣都是可用之人。
現在,就依形勢變化再靈活應對吧。
不論如何,由于明軍即將襲來,他這個總大將是無人能夠撼動的!
在大明大軍出現于東瀛本島海岸線外的這段時間里,東瀛倒是因為大明帶來的壓力仿佛又擰成了一股繩。
有了一個名義上得到各處認同的新幕府,開始被新幕府鼓動著征調義軍和糧食、兵器,準備前往九州和中國御敵。
而在陶隆房和細川晴元的默契里,去往那邊的義軍都接受更熟悉那里形勢的御守將軍調遣,實質上是由陶隆房來安排。
毛利元就更加難熬了。
他已經感受到巨大的危機。
小早川正平看著他凝重的表情,不免心急地問:“石見、出云、備后和周防那邊的動靜都不是很對勁。元就大人,他們難道真要先對我們動手?”
“細川晴元……”毛利元就幽幽說道,“局勢怎么這么快就變成了這樣……”
“我們該怎么辦?”看他這樣的反應,小早川正平更加憂慮了,“大明究竟什么時候才會攻來?”
毛利元就搖了搖頭:“等不了他們了。我的人頭,恐怕是第一個祭品。”
隨后他又冷笑了一下:“大內義隆這個蠢貨,大概就是細川晴元計劃里挫敗明軍之后的下一個祭品了。新幕府,怎么能夠容許石見銀山完全不受掌控?”
“……難道就這么完了?”
“不!”毛利元就咬著牙,“無論如何,都要支撐下去。等到秋天,明軍必定會到!全都是蠢貨,難道以為可以先從容地除掉我,還能趕得上時間擊敗明軍?他們以為,我這有著西國第一智將的堂堂男子漢,是為什么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又是那么容易抹除的嗎?”
在東瀛風云突變的這幾個月里,嚴春生已經從慶尚道出發。
他這支特戰部隊,一共只有不到兩百人。
他們乘著五艘船,沒有去對馬島。
“前面離東瀛大島不遠,除了一個隱岐島大一些,就只有更東邊的能登半島和佐渡島了。”
李源對嚴春生介紹著,面前有一幅輿圖。
宗晴康已經對大明俯首稱臣,大明至少是知道了東瀛不少地理信息的。再加上商船多年來往,嚴春生看著輿圖點了點頭:“路過這個隱岐島,殺干凈,補給一下,讓他們把我們送到這什么若狹。這里離他們所謂京都更近,后面就是我們的天地了!”
“……路途遙遠,路上恐怕容易遇到大風暴。”
“如果那樣,就是命。”嚴春生毫不在意,“老子這輩子已經夠了,兒子也有了。怎么,你怕?”
李源看著他,笑了起來:“師父,我有弟弟啊。”
“好!”嚴春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行。別擔心,我要是命不硬,在湖廣、在赤城、在河套,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五條船都不是戰艦,看著像是商船罷了。
但五條船上,除了熟悉這個去東瀛京都北面海灣港城航線的船工之外,便是一百七十余眾東瀛浪人武士模樣打扮的男人。
他們并沒有全部攜帶火槍,深入敵后,缺乏彈藥補給,用完了就派不上用場了。
但那并沒有太大關系。嚴春生只挑選了這一百七十余人,誰不是恐怖殺神?
哪怕同樣是冷兵器,他們的武藝、箭術、體力、合擊默契,也是讓普通人望塵莫及的。
船行海上,嚴春生和李源確實是在賭命。
在他們看來,最兇險的反而是登陸之前的海上旅途。
真到了岸上,區區百余人,哪里不好隱匿行蹤?
在大明主力還沒展開攻勢之前,一支魔神特戰隊即將從京都東北面的若狹開始,去京都、去關東,隨機點名。
現在嚴春生也并不知道,細川晴元剛剛被承認為新的幕府大將軍,正在想方設法平衡諸國豪杰的利益。
新舊之際,有很多矛盾需要調解,嘗試建立屬于他的威權。
而這個時候,后方即將出現這個現象:有些有權有勢的國人眾,甚至城主、大將、大名,忽然被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浪人武士襲殺。出手之人,無一不堪稱劍豪、神箭手,有的更是直接被不知道哪里搜集起來的火藥炸翻車輿。
那是將來的事了,眼下大家還是愿意嘗試一下:細川晴元能不能夠承認現在諸國守護實質就是割據諸侯,建立一種大家都滿意的秩序,在大明的威脅下守護住大家共同的利益?
安藝的毛利元就已經陷入苦戰,可他確實無愧西國第一智將的名聲。
實質上,如果不是“時運不濟”,在毛利元就面前,什么大內義隆、細川晴元、尼子晴久、陶隆房這些一時豪杰確實不夠看。
但沒有如果。
毛利元就沒有后悔,他只能感嘆于天命。
“命運之前,英雄之力,真是太渺小了啊……”
他堅持到了初秋,可是大內軍與幕府軍的合圍之下,他的實力實在是相去甚遠。
這一次,毛利元就沒有創造屬于他的西國霸業,而是飲恨郡山城。
他不知道,在他殞命之刻,嚴春生剛剛登陸到若狹,聽了一些最新消息之后,眼睛看了看西南的方向。
“師父,那天皇形同傀儡,也沒有多人護衛,要不……”
嚴春生聞言搖了搖頭:“我射殺了一個國主,伱爹因此殞命沙場。這一回,講點命數。再說,我們是要長期制造混亂的,不要一開始就被盯得太緊。那什么細川晴元剛坐上位置,他們國主就死于非命,雖然亂子會很大,但他要發瘋的。”
看著身后的人,嚴春生說道:“你們跟老子來這里,老子能多帶一些回去就多帶一些回去。走!”
百余人隱入夜色,就此開始行動。
對馬島上,夏言看了看旗幟飄動的方向,低聲說了一句:“風向開始變了……”
入秋了,雖然孤懸于海,風向畢竟有所變化。
琉球那邊,唐順之也說道:“嚴提督,時已入秋,東洋海師可以先啟程了!”
嚴世蕃聞言大喜:“我早就等得難耐了!”
(本章完)